罗小军
名家走笔
巷,是城市建筑艺术中一篇飘逸恬静的散文,一幅古雅冲淡的图画。
这种巷,常在江南的小城市中,有如古代的少女,躲在僻静的深闺,轻易不肯抛头露面。你要在这种城市里住久了,和它真正成了莫逆,你才有机会看见它,接触到它优娴贞静的风度。它不是乡村的陋巷,湫隘破败,泥泞坎坷,杂草乱生,两旁还排列着错落的粪缸。它也不是上海的里弄,鳞次栉比的人家,拥挤得喘不过气;小贩憧憧来往,黝黯的小门边,不时走出一些趿着拖鞋的女子,头发乱似临风飛舞的秋蓬,眼睛里网满红丝,脸上残留着不调和的隔夜脂粉,颓然地走到老虎灶上去提水。它也不像北地的胡同,满目尘土,风起处刮着弥天的黄沙。
这种小巷,隔绝了红尘,却又不是乡村风味。它又深又长,一个人耐心静静走去,要老半天才走完。它又这么曲折,你望着前面,好像已经堵塞了,可是走了过去,一转弯,依然是巷陌深深,而且更加幽静。那里常是寂寂的,寂寂的,不论什么时候,你向巷中踅去,都如宁静的黄昏,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足音。不高不矮的围墙挡在两边,斑斑驳驳的苔痕,墙上挂着一串串苍翠欲滴的藤萝,简直像古朴的屏风。墙里常是人家的竹园,修竹森森,天籁细细,春来时还常有几枝娇艳的桃花杏花,娉娉婷婷,从墙头殷勤地摇曳红袖,向行人招手。走过几家墙门,都是紧紧地关着,不见一个人影,因为那都是人家的后门。偶然躺着一只狗,但是决不会对你狺狺地狂吠。
小巷的动人处就是它无比悠闲。无论谁,只要你到巷里去踯躅一会儿,你的心情就会如巷尾不波的古井,那是一种和平的静穆,而不是阴森和肃杀。它闹中取静,别有天地,仍是人间。它可能是一条现代的乌衣巷,家家有自己的一本哀乐账,一部兴衰史,可是重门叠户,讳莫如深,夕阳影里,野草闲花,燕子低飞,寻觅旧家。只是一片澄明如水的气氛,净化一切,笼罩一切,使人忘忧。
你是否觉得劳生草草,身心两乏?我劝你工余之暇,常到小巷里走走,那是最好的休息,会使你消除疲劳,紧张的心弦得到调整。你如果有时情绪烦躁,心境郁悒,我劝你到小巷里负手行吟一阵,你一定会豁然开朗,怡然自得,物我两忘。你有爱人吗?我建议不要带她去什么名园胜境,还是利用晨昏时分,到深巷中散散步。在那里,你俩可以随意谈天,心贴得更近,在街上那种贪婪的睨视,恶意的斜觑,巷里是没有的;偶然“呀”的一声,墙门口显现出一个人影,又往往是深居简出的姑娘,看见你们,会娇羞地返身回避了。
巷,是人海汹汹中的一道避风塘,给人带来安全感;是城市喧嚣扰攘中的一带洞天幽境,胜似皇家的阁道,便于平常百姓徘徊徜徉。
(选自《美文阅读》)
技法鉴赏
这篇描写江南小巷的文章,是著名作家柯灵的散文名篇。文章里比比皆是的叠音词,错落有致的长短句,读来真是美不胜收。不过老师今天想与同学们交流的是,本文在布局谋篇上的特色。要知道,如果将写一篇文章比喻成一场战斗,那么布局谋篇就是排兵布阵,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何为布局谋篇呢?简而言之,在一篇文章里,主题是什么,线索如何选择,必须要有考虑;先写什么,再写什么,最后写什么,顺序得有安排;是平铺直叙还是下笔设悬,是首尾照应还是巧妙结尾,得精致布局。本文在这方面的谋划就值得借鉴。
线索清晰,层次分明。如果说文章是一棵树,那么结构就是其躯干与枝叶的脉络。文章的结构,有的表现为外在的形式,如用独特的线索贯串全文,用“总—分—总”结构或并列式段落来呈现;有的也表现为内在的层次,如由物及人、由事及理。本文的谋篇布局,极为用心。全文以“小巷”为线索,贯串始终,脉络极为清晰。中间主体部分的四个段落,前半部分写的是小巷的外在风貌,展现出了其风格与特点;后半部分写的是小巷的意境与妙处。这四个段落,处处扣住了“小巷”这一主线,由表及里、由物及理,逐层推进,挖掘出了小巷的独特魅力,使文章结构严谨,呈现出了一线串珠的美感。
首尾呼应,浑然一体。一篇文章成功的原因,或许各有各的不同,但首尾出彩几乎是优秀作文共有的亮点。专家们强调,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使之一见而惊,不敢弃去,达到下笔惊人的效果;结尾要强劲有力,不仅能发异光,而且余味无穷,收到“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效果。本文在首尾的打造上,显然极为出彩。开篇直接扣题,用“一篇飘逸恬静的散文”“一幅古雅冲淡的图画”两个比喻,形象地展示了小巷的美丽。语言简洁,美妙无比,达到了下笔引人的效果。结尾则笔锋一转,宛如画龙点睛,挖掘出了深刻的生活哲理。正是如此灵动的开篇与理性的结尾,让文章有了前后呼应、浑然一体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