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痴张岱二三事

2020-07-23 08:45柳冰瑜
醒狮国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松萝张岱泉水

柳冰瑜

自饮茶成风,在文人士族中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茶文化后,茶这样洗涤心灵的事物牢牢占据了文人雅士的心,成为多少文人爱不释手的心头好。其中,就有一位明代的散文家,张岱。

说起张岱,大家一点也不陌生。他出身仕宦家庭,早年生活优裕,漫游八方,明朝灭亡后,他避居山中,布衣长发,于落拓不羁和穷愁潦倒中著书立说,直至生命的终点。正是因为在国破家亡中冷眼看世,他在《陶庵梦忆》里所描绘的种种美好的事物,才显得更加的美好与珍贵。自称“水淫茶癖”的张岱,自然与茶有着难解难分的缘分,在他的笔下,茶不仅是文人墨客们的闲情消遣之物,更仿佛有了自己生命。

鉴水

常言道:“水为茶之母。”如若没有上好的水,再好的茶也会味道达不到极致。因此,探访适宜泡茶的水,成了爱茶之人的“必修课”。张岱也不例外,他在《楔泉》一文中,专门讲述他发现楔泉的过程,文字之间充分表达了对楔泉水的喜爱。

有一年夏天,张岱经过斑竹庵,口渴思饮,他喝下庵里的水,发现“磷磷有圭角,异之”。于是,他亲自前去看水井,只见那井水的颜色美妙异常——“如秋月霜空,噀天为白;又如轻岚出帕,缭松迷石,淡淡欲散。”张岱进一步追寻下去,发现这是一个名为“楔泉”的古井。辨别楔泉水,张岱自有一套方法。只见他“取水人口,第桥舌舐腭,过颊即空,若无水可咽者,是为楔泉。”

经过张岱的鉴定,楔泉名气大振,涌出众多的好事者日日去取楔泉水使用。不仅用于煮茶,还用于酿酒、送礼,更有人借楔泉之名开了一间楔泉茶馆。这种哄抢楔泉水的行为甚至惊动了当地的官员,有一位叫董方伯的官员在尝过楔泉之后,便把楔泉封锁住,只允官用。但不幸的是,楔泉因为受名气之累,竟被僧人蓄意破坏。这一段历史,被张岱写在《阳和泉》一篇中。回看楔泉从出名到败坏的过程,真是“成也张岱,败也张岱”,令人嘘唏不已。

楔泉被破坏后,张岱又听讲阳和岭处有一玉带泉,他亲自前去尝水,发现玉带泉相比起楔泉,“空灵不及楔而清例过之”,也是一道烹茶的好泉,因为阳和岭是张岱的祖墓所在,他有着特殊的感情,因此,他把它叫做“阳和泉”,阳和泉也因此名满天下。

后来,有人开了一个茶馆,水取自阳和泉,茶用兰雪茶,并且茶具精洁,火候、汤候掌握得非常好,达到了“天合”的程度。张岱非常喜欢这个茶馆,他亲自为茶馆取名为“露兄”。在《露兄》一文中,他透露取名之意来自于米芾的“茶甘露有兄”,并为它写了一篇《斗茶檄》,他说:“水淫茶癖,爱有古风,瑞草雪芽,素称越绝。”

制茶

张岱于茶事,一是精于鉴水,二是精制茶。在《兰雪茶》一文中,他讲述了这种当时的“网红茶”崛起的幕后故事。

在张岱的家乡有一种茶,叫做‘旧铸雪芽”,此茶在宋代的时候就被选为贡品,欧阳修曾在《归田录》中说:“草茶盛于两浙,两浙之品,日铸第一。”但在晚明,安徽休宁产的松萝茶以其制作精妙力压日铸茶。松萝茶也是比较古老的名茶,散茶在明代盛行后,松萝茶以其精湛的制作方法逐渐成为名茶之首,江南一带纷纷效仿松萝茶的制法来制茶,京城的茶客更是只认松萝茶。在这样的商业大环境中,日铸茶只有追随仿效松萝茶才能多少获利,当年的白天鹅成了丑小鸭。

张岱不甘日铸雪芽没落,就招募技艺先进的人到日铸与他一道改革日铸雪芽。他们用松萝茶的制作方法,提升雪芽的品质,经过“扚法、掐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等技艺的处理,再在茶叶里加进茉莉进行配比、炒制。结果,他制出的雪芽“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装在杯子里“真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美妙异常。过去的雪芽茶只有很好的色泽,在气味上没有充分显示出优势,为区别旧品种张岱把新茶叫做“兰雪”。

日铸雪芽经过张岱的改造后,名声渐大,改名为“兰雪茶”。不久之后,这“兰雪茶”就又称雄茶市,一时间,茶饮者把品兰雪茶视为一种身份和时尚。就这样,张岱把安徽的松萝茶打压下去了。为了生存,安徽的松萝茶也改名为“兰雪”了。松萝更名兰雪,兰雪强过松萝,不禁又让人感叹,这真是“成也张岱,败也张岱”啊。

“斗茶”

斗茶是宋代的一种文人活动,所谓斗茶,又曰茗战,其方法是以沸水倒人黑色的茶碗中,再将茶叶嵌碎成为茶末,放人沸水内,使茶末与沸水搅动成为泡沫的形状,茶色是白的,能在黑碗中显示水痕,黑白分明,斗茶者便以茶色的标准评定胜负。而到了张岱和闵老子相见时,两人以茶的品鉴为媒,亦展开了一场茗香四溢的新型“斗茶”,一段忘年之谊就此开始。

张岱拜访闵老子,虽不像刘备求见卧龙“三顾茅庐”,但是整个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张岱起初一直处于等待之中,直至天渐黑才见得晚归的闵老子。可是双方还未交谈几句,闵老子便要借故离开。闵老子的本意是让张岱知难而退,可偏偏张岱是一个倔强的茶痴,等到夜半时分,最终用“慕汶老久,今日不畅饮汶老茶,决不去”之心打动了闵老子。

闵老子终于被张岱的真诚与执着打动了。他亲自燃起茶炉,为张岱煮上一壶香气逼人的好茶,同时又把自己珍藏的精美茶具拿出来招待他。而此时,一场以鉴茶水平试“爱茶之心”的测验才刚刚开始。当张岱问他这茶出自何地时,闵老子只淡淡地回答道是阆苑茶。张岱默默地喝下一口茶,说道:“不要骗我,这茶是间苑茶的制法,却不是阆苑茶的味道。”被揭穿谎言的闵老子暗中偷笑,问道:“那你知道是什么產地的茶吗?”张岱再品上一口,道:“这茶怎么这么象是罗岕?”闵老子惊讶不已,称赞张岱道:“奇,奇!”

接着,张岱又问煮茶的何水,闵老子回答说是惠泉。张岱却说:“您老不要再骗我了,惠泉离这里千里之遥,泉水经历千里的运输,却还能保持鲜爽,是为什么呢?”闵老子说“不敢再隐瞒你。取这惠泉水时,必定要先淘井,在深夜时分静候新的泉水一涌来,即时汲上。在瓮底放上磊磊山石,如果不是顺风,不会行船,让泉水静置生磊。这样得来的惠泉水,即使是平常的惠泉水,亦输它一头地,更何况是其他泉水!”闵老子说完,对张岱的品水功力更惊讶不已,他再一次张口吐舌地称赞道:“奇,奇!”

闵老子重新煮了一壶茶给张岱喝。张岱喝后,说:“香气扑鼻强烈,味道非常浑厚,这是春茶吗?刚才的茶是秋天采摘的。”闵老子听后哈哈大笑,活了七十多年,终于找到了品茶知音,两人因此而结为忘年之交。闵老子和张岱的友谊看似简单,其实包含着真正爱茶之人对茶本身的尊重,正是由于这份尊重,才会不远万里求茶。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张岱与闵老子的相遇相知,成为了茶史上的一段佳话。

张岱在《陶庵梦忆》所展现的种种茶人茶事,让我们体会到了明清当时崇尚闲时自然、古朴典雅的审美风尚,这种风尚可能就是源于当时流传的儒、释、道文化以及文人自身不求仕进、豁达洒脱的特点。茶,不愧是“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编辑/徐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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