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诗,穿越死亡——怀念穆旦
树是高空的舞者,旋转,旋转。强劲的阔叶之掌,扫荡着流云。
七月流火,炎热薰炙的亚热带气候,郁闷,蒸烤,潮湿。战争的血的喷洒,疯狂的火的燃焚,来一阵雨吧,来一阵雨浇灌。原始的雨,大颗粒的雨,挟纷纷雷电的轰鸣与咆哮以俱来。
雨的暴怒,血的狂流,战争狂人挥舞着遍野的雾障杀气腾腾,魔鬼的森林如一只被打翻的黑色陶罐,在血泊里呼啦啦挣扎,旋转。
(一个人在雨林中跋涉,奔走。二十四岁的士兵,才气横溢的诗人)
战争,瘟疫,疲劳,饥饿,那是什么样的森林,什么样的河谷;什么样厚重的叶子,愤怒的树林;什么样阴郁的遮蔽,死亡的胁迫?
穿越死亡之海的诗人,面对森林之魅的诗人,你听見灾难岁月的叶子,说了些什么?
诗人写道:
“在一瞬间
我看见了遍野的白骨
旋动。”
诗,穿越死亡,留在了人间。
诗人呢?
穆旦,你今在何处?
四季随想
如果春天是一个少女,是一阵微风,是花朵初放时温情脉脉的笑容,是布谷鸟拍着翅膀发出的初声,那么,珍惜吧,珍惜你生命中最初的早晨,珍惜那莹莹朝露似的一粒天真。
如果夏天是一位袒露胸怀的壮汉,是一页古铜色的帆,是热情洋溢的拥抱,是大海波涛汹涌时的喧哗与翻腾。那么,燃烧吧,像敞开炉膛的火光那样炫耀,像开锅的酒那样炽热地沸腾。
秋天呢?秋天是静静处子的皮肤,是滴着露水的竹林,是一场狂热后凝眸思考的深沉。也许是踩着铺满落叶的一条小径,紧闭双目迎来多梦的黄昏,也许是攀上高树繁枝的果林,采摘那一点绿,一抹红,一树累累的黄金。
冬天是严肃多思的老人。他伸着颤颤的手,皮肤的皱纹有如大树的年轮。他指给你一条复披着积雪的斜坡,让你回过头去,检视你一步步留下的脚印,那行浅,那行深……
我走在铺满落叶的路上
这是一条铺满落叶的路,我在上面徒步行走。
它是一条通往终点的路吗?
呵,不。
我听见叶子在向枝条告别;
我听见叶子在和泥土亲吻;
我看见叶子像蝴蝶般翔舞回旋;
它们在寻找土地,寻找哺育它以乳汁的母亲;
它们在寻找.自己的根。
我看见树干在默默微笑,枝条在舒坦地欠伸;
我看见一层落叶铺下去,又一层落叶铺下去,越铺越深;
它们是换防的战士,退伍的兵;
它们以瑰丽的晚霞编织一条冬天的地毯,为大地保温……
这条铺满落叶的路不需多久,又将被浓浓的绿阴掩盖。
秋思
夏日的蝉声渐渐衰微,敛起的薄翼不再颤动。
牵牛花擎起蓝色的杯,将炎热的汗水一饮而尽。
新生的竹叶子,随意地伸开湿润的手指,悠长的一泓水,从她的指尖滑下了清凉的秋。
秋天是身心净化的季候。
一湖静静的秋水,睁开了智者的眼眸。
澄彻、透明、淡雅、宁静。
秋水在沉思:春日的温暖与明媚,夏天的热烈和袒露,冬季的冷冽和严酷。
秋天是成熟的季节。不仅有满坡金黄的稻谷,枝上累累的硕果,墙头珠玉般晶莹的葡萄,而且有对人生世界,以及生活的哲思。
秋天是思想升华的季候。
叶子一点点旋落,树影稀疏,不会再有浓重的黑影,覆盖在秋水上了。
鱼们翩翩地游来,吮吸洁白无瑕的云的投影。
恋者坐于水边,望那抓蒲深处,可有那踽踽而至的倩影?
望穿秋水,伊人终将来到你的侧畔。
秋水是爱情成熟的季候。
野渡
松柏无言,守护着一湾秋水,黑黝黝的投影。覆盖了无人的渡口。
静静的河,落入阴影。落入梦幻。
河那岸,古铜色山壁屹立着永恒的庄严,山坡下荒凉了的土地,呈现出色彩的饥饿,
人呢?
所有的茅屋,全都熄灭了灯火。
野渡无人,摆渡的船只,依然在摇动着:悠悠,悠悠。
水悠悠,船也悠悠,
夜暗如许,谁还会来坐这摆渡的船?
静静的河面,像一块磨光了的石板:蓝!
蓝是一种凝固的幽暗。
有风掠过。从什么树上吹落的残花,一瓣,两瓣,成为唯一的渡者,会向何处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