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侃
在中国共产党近百年的党史中,最值得铭记的当属伟大的长征。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穿越15个省区,在与自然搏斗的同时更要与反动派军队进行殊死斗争。两年、400多场战斗、平均每3天就有一场战斗,这一个个数字不是墨写的,而是红军英烈的鲜血凝结成的。湘江战役是中央红军长征以来最壮烈、最关键的一仗,红军渡江之前有8万多人,而渡江之后锐减至3万多人,牺牲战士多是14岁至18岁的青少年。红军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湘江,以至于民谣悲怆地唱道:“三年不饮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鱼。”
我生活在桂北大地上,居所距湘江只有不到两小时的车程。也许是受到了英魂的感召,我对用曲艺作品体现湘江战役有种天然的使命感。我在湘江附近寻访采风,阅读地方志和党史,记录了红军长征湘江战役纪念园(含纪念林、纪念馆)、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纪念馆、新圩阻击战史实陈列馆等3处纪念设施中的全部展陈文字。或许有的同志不理解:写一个“小小的”曲艺作品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么?我的回答是:只有全面、深入地了解,才能准确地反映。而在涉及党史军史时,我们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战争太残酷,战士太英勇,历史太厚重,故事太丰富。一句话,可以提供的素材太多,而我们要在“短、平、快”中深刻描画红色的现实,选材就必须精准。
20世纪60年代,郭沫若先生在参观七星岩、芦笛岩后曾批评道:“七星岩中景象,好事者多巧立名目。芦笛岩重辟后,人亦效其故技。”他立赋《满江红》一阕:
巧立奇称,徒多此纷纷扰扰。浑不似,庸流拟古,山人画稿。突破天荒标独创,齐吹地簌歌难老。喜中华,大块富文章,寰球少。
长篇宏,短篇峭。多幕壮,独幕巧。漫批评,各有千秋都好。天赋沉埋蒙暗黑,电流输入增光皎。看红旗,三面鼓东风,风力饱。
“长篇宏,短篇峭。多幕壮,独幕巧”4句对我的启发尤其大。我认为,短篇曲艺作品应兼备短篇小说与独幕戏剧之美,要在“峭”“巧”之间别出机杼,巧施笔墨。我的写作信条是:写自己熟悉的,写别人不曾写过的。这个“自己熟悉的”,就包括自己体验过的和亲自采访过的人与事,而这个“别人不曾写过的”的另一重意思,就是我不嚼别人吃过的馍。
在纪念湘江战役85周年前后的日子里,我观看查阅了很多反映战役的影视剧、报告文学和长篇报道,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那些感人肺腑的细节很动人,但我不想踩着别人的脚印走。在重新整理手头的资料后,我了解到在湘江战役后红军大部队西进,一些负伤的战士则在少数民族地区隐姓埋名几十年,生儿育女。及至暮年,有桂林媒体曾经发起 “寻找老红军”的活动,也找到了10多人,政府恢复了他们的身份。而在他们的家乡,他们的名字早已刻在了烈士纪念碑上。这件事就成了我创作的一个“锚点”。
在采风过程中,我路过正在建设的桂北高速公路,因为恰好与当年红军长征过桂北的路线相吻合,所以这条高速公路又被称为“红色高速公路”。历史与现实重叠出的天地,给了我丰富的素材和驰骋想象的空间。我深切地感受到,历史是现实的地基,现实是历史的延伸,这条路过去是红军争取民族独立的“解放之路”,现在则是消灭贫困、通向共同富裕的“胜利之路”。
创作灵感倏然而来。
我以80年的历史为“基”,以瑶乡近年来的高速发展为“背景”,以祖孙二人——曾经亲历湘江战役的老红军爷爷和身为新时代社会主义建设者的孙女为主要“演员”,采用类似电影“闪回”的手法,将那段血与火的历史和“红色高速公路”的通车庆典拼接在一起,在历史与现实交汇中,爷爷追求的“解放梦”和孙女要实现的“致富梦”完美融合成一个我们共同追求的“中国梦”,最终点明作品“圆梦”的主题。
《春暖瑶山》是我和王布衣老师写的一个电影剧本梗概,后来也以桂林渔鼓的形式呈现。在这个作品中,我们没有聚焦可能更容易“出彩”的湘江战役现场,而是把目光集中在红军过江后进入瑶寨的场景里。刘伯承元帅与小叶丹结盟的故事广为流传,是我党少数民族政策的具象化呈现,我们则想把这个故事更精细、更形象地讲出来。
因为反动派残酷剥削瑶民,使得瑶民敌视所有的汉人,这就给红军顺利通过瑶寨增添了許多困难。解决矛盾、化解困难是个“穿针引线”的细巧活,原封不动地用政策进行“大水漫灌”式的宣讲是不会有作用的。《春暖瑶山》中的红军的“针”是一个字:反动派把瑶民当成野兽,“瑶”的偏旁用反犬旁(犭),而红军真心把瑶民当作同胞,不拿瑶民一针一线,处处为瑶民做好事,还把“瑶”的偏旁改成了玉字旁(王)。一“针”既出,后续的线索和矛盾便层层递进,故事的高潮处,红军队长王其延甚至要为误写“瑶”字而以命相抵,最终完全感动了寨主。瑶民解开了心结,主动带领红军翻越老山界。
在内容之外,作品的结构也很重要。我有一个喜好赏玩、雕琢玉石的朋友,曾得到一块璞玉,把玩3年还迟迟下不了手。我问是何故,他说实在找不到下刀之处,怕一个不慎就浪费了这块好材料。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一个作品题材准备好了,但就是找不到构筑结构的方法,十分苦恼。以《圆梦》为例,它可以有很多种开头:“惨烈的战争正在进行,子弹呼啸,炮火连天”——这样写有先声夺人的效果;“老爷爷80年后回归故里,物是人非,感慨良多”——这样写的情感更浓,能更有“泪点”。但我最终选择的是“红色高速公路的竣工庆典现场,小孙女来接爷爷去做通车剪彩嘉宾”——这最能从结构上展现出“不忘初心、前赴后继、一往无前”的预设主题。
而《春暖瑶山》的开头就是高潮。反动派纵火焚烧瑶寨的狂妄,红军“奋勇争先赴火海,不顾生死战凶顽”的行动和瑶民尚不清楚敌友时的悲愤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有些纷乱的三方矛盾,所以如何解决矛盾就成了观众最大的期待,也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作品的“切口”。所以我们可以认为,短篇曲艺作品的“切口”能定在矛盾完全出现、故事高潮即将到来之时,此时人物的性格已经充分展现,主题思想呼之欲出,这样后续解决矛盾时会有“快刀斩乱麻”的顺畅感,这也是我写作时习惯在三五句话后就立即进入“本事”的理由。至于背景交代,就应该在解决矛盾、铺设故事情节时悄然完成,不留痕迹,这样不但能节省篇幅,还能使作品富有张力。
总之,用曲艺来表达重大革命历史题材时,我们务必要全面把握事件的整体,在努力还原历史的基础上做到选材细小而精当,布局巧妙而峻峭。只是在书斋里生拼硬凑,拿不出好作品,也是对历史的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