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汇语法理论在外向型汉英学习词典中的应用

廖承敏 夏立新

摘要由郑定欧编著的《汉语入门词典（汉英对照）》是以词汇语法理论为理论基础，不断进行理论创新实践而形成的一部科学严谨的外向型学习词典。文章从词典编纂的理论基础，即词汇语法理论入手，对《汉语入门词典（汉英对照）》进行了简要的评价，总结词典在收词、编排、标注、例证等方面的主要特点，并指出该词典的不足之处。

关键词词汇语法理论外向型汉英学习词典词典评价《汉语入门词典（汉英对照）》

一、 引言

外向型汉英学习词典，简单来说，就是供英语为本族语的用户学习汉语而编纂的词典，也叫作对外汉语学习词典。与之相对应的是内向型汉英学习词典，旨在于服务本族语为汉语的用户。不同于内向型词典，外向型学习词典更加强调的是非本族语用户的查阅需求。在原则上，这类用户的查阅需求可以分为积极（生成）型和消极（理解）型。积极型主要涉及外国用户理解汉语文本等解码活动，而消极型主要涉及外国用户写作等主动编码的语言活动。（章宜华，雍和明2007;AdamskaSalaciak2015）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不断提高，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开始学习了解汉语及中国文化，魏向清（2005）就曾提出要明确外向型汉英词典编纂的文化传播功能，这样才能使汉语走向世界。可以说，在普及汉语的道路上，外向型汉英学习词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香港城市大学郑定欧编著的《汉语入门词典（汉英对照）》（以下简称《入門》）由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于2017年11月正式出版，正是顺应当今对外汉语学习热潮而编纂并出版的一部学习型词典。词典共收录了5000条汉语基础语词和语块，每个词条配有汉语拼音、英文词类标注、释义、汉语例句、例句汉语拼音及例句对应的英文翻译，目标用户群体为以英语为母语的汉语零基础和初级学习者。郑定欧长期专注于研究国际汉语词汇学词典学，在编纂《入门》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不断完善自身的语言学、应用语言学知识，配备词典学理论与实践知识，并紧跟潮流，及时吸收词典学的最新发展成果及方法论。最终，在总结前人经验教训的基础上，顺利完成了《入门》的编纂工作。本文从《入门》编纂依据的词汇语法理论出发，对其做出简要的评价。

二、 《入门》与词汇语法理论

《入门》的语言学基础依赖于法国词汇语法理论，郑定欧这些年来在词汇语法理论方面的研究有很深的造诣，并著有《词汇语法理论与汉语句法研究》（1999）一书。在词汇语法理论的基础上，郑定欧试图构建该词典科学、合理并以经验为依据的词汇信息模型。

词汇语法理论是句法学家莫里斯·格罗斯（Maurice Gross）在1975年发表的《句法方法论》（Methodes en Syntaxe， Paris， Hernamm）中做出的重要理论贡献，后在其1979年发表的《语言学的实证》（Evidence in Linguistics）中得到进一步完善。格罗斯详细论述了词汇语法的理论基础、研究框架和实践原则。（邱广军，邱波2000;靳光谨2005）不同于传统语法认为语法优于词汇的观念，词汇语法理论认为词汇和语法同样重要，语言使用不仅有语法规则的制约，也有词汇选择的制约。词汇语法理论重视词汇与语法之间的互动，将传统的语法规则放在一个形式化了的、词汇与语法互动的系统中以构建更接近语言事实的描写语法，认为语法规则须通过词汇单位才能得以体现，而相应地，词汇的句法特征也须通过语法规则才能得以确认。（郑定欧1999）2426靳光谨（2005）将格罗斯的学术思想概括为： 语言学必须依赖于穷尽性的，实证性的分类描写才可能取得有实际意义的进步。虽然词汇语法理论的提出源于欧洲，但并不影响其适用于汉语研究及汉英词典编纂实践。正如《词汇语法理论与汉语句法研究》（郑定欧1999）3031一书中指出的： 词汇语法普适性强，涵盖面大，其方法论具有高度的稳定性和一贯性。词汇语法理论坚持索绪尔的纯语言学立场，含有实证主义和词汇主义背景。考虑到这类词典用户群的实际汉语能力，郑定欧将汉语句法研究与词汇语法理论联系起来，将词汇语法理论主张的词汇语法互动、句本位、详尽描写等运用至《入门》的编纂实践中。在《入门》中遵循句本位的汉语实际，认为句子才是最完整、最小的理解单位。（郑定欧1999）26

《入门》在收词上也体现了编者一贯主张的“贴近学习者原则”： 不认同对外汉语学习词典引进所谓“语素”的概念（可望不可即的解析单位），而是将直观、直接的应用单位纳入词典中。（郑定欧2013）《入门》共收录了5000个词条，其汉语词目词不仅包括传统意义上的词素和复合词，还包括一些语块，甚至是一些句式结构，例如，词目词“罐头”为一个简单名词，词目词“除了∥没有”是一个关联结构，词目词“放寒假”则是一个复合动词。这样更能为初学者们展现如何应用汉语而不是在理论上分析汉语。而针对这些不同范畴的词目词，为了体现句本位思想，词典为每个词目词分别配备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作为其例证项，既方便理解，又有助于为用户模拟交际场景，在特定情境下学习掌握相关信息。而且《入门》作为二语学习词典，不同于内向型学习词典，在类型学上有其本身的定位，即应有指导读者使用句子（教育语言学中一语教学面向知识，二语教学面向交际），并对英语单语学习词典的借鉴价值提出质疑的功能。（郑定欧2010）

词汇单位的句法个性是句子共现和共存变异的主要原因。每个词汇都具有一套独特的句法特征，在分析汉语词汇语法时要做到从具体个性到抽象共性，正如郑定欧（1999）提到过的： 汉语词汇语法的最终目的是建立普遍描写语法。具体的步骤是： 词项的句法个性→词汇与语法的互动→局部语法（句式语法）→词汇语法→汉语普遍描写语法。（刘鑫民2002）为了尽可能详尽地研究汉语词汇语法，郑定欧在汉语初学者的接受能力内对汉语语言现象进行了穷尽性描写，他始终认为科学的描述并不要求面面俱到，而是在特定范围内的细致入微。以《入门》中“包”字为例，全书共设置了六个相关独立词条，对“包”在汉语语言现象中的具体体现做了详细考查，进而将其所属词类分为三个单位词（unit word）、一个名词（noun）、一个无主语动词（subjectless verb）及一个动词（verb）。正如《词汇语法理论与汉语句法研究》（郑定欧1999）14一书中指出的，“语法研究深入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分类的精密”。《入门》也特别注重科学分类，遵循“分类再分类”的操作原则，正确区别描述对象，力求把处于无序状态的经验材料加以整理并纳入具有一定从属关系的、不同等级的、不同层次的系统。当然，科学的分类也是基于不断实证探索的。例如，《入门》将“喝”字分为了两个词条来处理，对应的英文对等词分别为动词“eat（吃）”和动词“drink（喝）”，这在词典学理论看来是典型的复合型部分对等现象（章宜华，雍和明2007）161，回归到语言事实，这样的意义分类是经得起推敲的，是严谨的，这对汉语入门学习者理解汉语日常用语也有很大的帮助。

另外，此词典还采用了应用语言学中的“语法启动”方法，通过情景启动、翻译启动和重复启动等不断的练习来帮助词典用户掌握双语交际中的句式。除此之外，郑定欧本人也多次到欧洲游学，参观当地图书馆，进行数据调查分析，以获得最具有代表性的一手材料，了解词汇语法理论最新的发展，与时俱进，进而逐步勾画出《入门》的框架蓝图。总的来说，在科学的理论方法指导下，该词典不仅具有实用价值，更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下面将结合《入门》中的实例对其在收词、编排、标注、例证方面的主要特点做一总结。

三、 《入门》的主要特点

1. 收词适当范围合理

《入门》从英文表达出发，共收录了5000条对应汉语基础语词和语块，基本包括常用词、基础词、情景词和口语词。从词典中可以看到，小到感叹词“啊”，大到表达式“小心你的头”都列入了其中，但作为学习型词典这也正是其独特之处。这些语词和语块的共同之处在于都适应汉语初学者最基本交际需求并且符合词汇语法理论所主张的穷尽原则。对零基础和汉语初级学习者而言，汉语是一门全新的语言，涉及另一个崭新的语言系统，他们要的并不是接触到多么高级或专业性极强的词汇，而是汉语日常交际经常使用的基础词汇，这些词汇在大多数情况下被母语者所忽略。该词典就是在满足词典用户这一根本需求的基础上进行收词的，并且对这些词目做了详细的分解，试图穷尽其义项。另外，考虑到目标用户群体的接受能力，结合相关语言事实分析，词典并未涉及相关专科词汇或百科词汇，对收词范围做了合理的筛选与控制。

2. 音节为序，方便检索

《入门》中词条宏观上按字母顺序编排，微观上按词条音节顺序编排。在词典正文前的列表中，编者标明每个字母出现的页码范围，并提供了所有出现的汉语拼音音节，且在实际允许的情况下用英文标注音节对应的发音信息。词典用户在查阅相关信息的基础上还可以根据拼音音节及声调识别了解某些汉语同音字，如通过fēng识别出词目词“风”与“封”为汉语同音字。而且，这样的编排检索方式对具有英语基础的汉语入门学习者来说更易于操作，使用起来更为方便。另外，词典对每一条数据（同一词目词若有多个义项，可占据多条）用阿拉伯数字1—5000进行了编号;对某些查阅频率高的词目词或其义项，用户可以通过标记编号来查阅相关信息，也可以通过索引相关编号复习辨析易混词易错词，这对词典用户来说极大地缩减了查阅时间，提高了使用效率。

3. 词类详细，标注清晰

《入门》为了适应汉语初学者的认知习惯选择了功能标签而不是传统的词性标注，全书共涉及22个范畴和36个次范畴，并在词典正文前的“词典结构”部分详细列出了所有涉及的范畴及次范畴名称、相关说明、对应翻译及每个类别的示例。值得一提的是，《入门》在进行词类信息标注时也极大程度地考虑到汉英句法体系的差异。例如，词典将“助动词”这一范畴下分为“表能愿”“不表能愿”和“表支撑”三个次范畴，并在“说明”栏附上英文注释，并附以示例加深理解，这对汉语初学者来说有极大的指导意义。另外，《入门》也善于利用符号标记，以保证词典的条理清晰、方便查阅。例如采用①、②、③等标示同形词的不同词类，（a）、（b）、（c）等标示同一词目词的不同英语对等词。以汉字“花”为例，在《入门》中“花”这个形式总共占据了5条数据，即编号1673至1677;词典首先將不同词类标示出来，为“花huā①（名词）”和“花huā②（动词）”，随后，动词词类下的4个义项分别用“（x） + 对等词（注释）”的形式标示排列，具体如表1所示。此外，对于词典中使用的其他特殊符号，编者也在正文前给出了注释说明。

4. 整句例证，适合交际

词典的例证具有语义功能、语法功能、语体功能、语用文化功能及翻译参考功能，是词典微观结构的重要组成成分。（章宜华，雍和明2007）130136在本族语词典中，词条是介绍词汇信息的，而对二语词典来说，词条是介绍例句的，这些例句包含了相应的用法信息。不同于当今许多外向型汉英学习词典借鉴修改汉英单语词典例证的做法，在《入门》中，例证取自规范、真实的语料，采用了完整的句子（a sentence dictionary），形成了词典总体框架的基础，对词条整体信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考虑到部分词典用户在心理上对语法的抵触情绪，《入门》中并未过多介绍相应的语法知识，而是间接通过例句和相应英文翻译来引入，也就是郑定欧（2013）说的“以同引异”，而这一点也是今后外向型汉英词典应该着重考虑的部分。例如，在《入门》例句中，汉语词目的英文对等词可以被较为轻松地识别出来，这样用户就可以从熟悉的部分入手进而连接到不熟悉的汉语部分;我们都知道，汉语和英语属于不同语系，二者之间逐字对应是很不现实的，若完全一致，对应的翻译则成了一些学者所说的“死译”“硬译”，但考虑到用户拥有有限的汉语知识，例句及其翻译在语序上的一致性也是词典尽力追求的，如表2所示：

另外，这些例句具有较强的实用性，可以直接用于交际，并且每个例句都标注了汉语拼音，给词典用户带来了很大便利。作为供汉语初学者使用的学习型词典，一方面，《入门》将例句的长度控制在12个汉字内，以便提高用户短时记忆的效率;另一方面，例句采用的都为简单句式，旨在帮助用户了解熟悉汉语的基本日常交际，例句所涉及的场景也是贴近日常生活的熟悉场景，如“我们在这儿非常快乐”“这道菜很辣”。但不可否认的是《入门》的整句例证也存在相应的局限性，我们应采用辩证的方法看待这一特色，这一点会在下文中详细说明。

5. 其他特点

《入门》作为对外汉语学习词典，极大地丰富了当今外向型汉英学习词典市场，扩大了汉语的国际影响力。除了极大的社会影响外，它还具有很高的使用价值，实用性强。另外，《入门》在装帧印刷、文字排版方面都做了精确的审核校对，具有极高的出版质量。

四、 《入门》存在的问题

总的来说，《入门》在绝大多数方面都很出彩。然而，每一部词典都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就该词典而言，在收词、例证、附录配置等方面仍有一些局限性：

1. 收词方面

上文提到《入门》收词适当，范围合理，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纵观整部词典，词典用户不难发现某些汉语词目词在实际汉语交际中的可操作性存在着局限性。以上文提到的词目词“小心你的头”为例，《入门》从英文表达式Mind your head！出发，将“小心你的头”收为词目词并归为固定表达（fixed expression），但是，通过检索北京语言大学汉语语料库（BCC），我们可以发现“小心你的头”在“多领域”“篇章检索”“文学”选项下分别只有6条、5条、1条索引行，而在其他选项下都没有相应的索引行。这也间接表明“小心你的头”（尽管常常作为标识语使用，但在标识语中常常表达为“小心碰头”而不是“小心你的头”）在汉语实际日常交际中的使用频率并没有设想的那么高。另一方面，汉语表达“小心你的头”除了字面意义外，还有更为常用的比喻意义，即“小心你的脑袋”“小心你的性命”，具有很强的威胁色彩，若在不恰当的场合说出这句话，说话人很有可能被误解，这点在收词时也应该要仔细斟酌。因此，在考虑收词时，我们不仅要从英语表达式出发，也要关注相应的源语表达式，综合两种语言的特点，具体分析其语义特征、适用范围，选择出符合汉语实际交际的词目词，供汉语初学者学习参考。

2. 例证方面

词典中某些词目词在例证配置时仍欠妥当。以汉字“话”为例，在《入门》中，它有两个英语对等词，分别为： word; what one says。单看这两个对等词并不会引起什么误解。但仔细观察表3中这两条对应的例证：

我们可以发现这两条例证几乎采用同一结构（其细微差异对汉语初学者而言难以掌握），但却将“话”归为两个不同的对等词。这也许与编者从英文对等词出发，进而推出相应的中文表达有关。既然第一个对等词侧重的是word，而第二个对等词强调的是某人说的内容，已经包含了动作“说”，所以建议将例证修改为“我不明白你的话 / I dont understand what you said”，否则汉语入门学习者们可能会缺失对汉语动词“说”的理解。《入门》作为汉英外向型词典，最终的目的是要让非汉语本族语用户了解更多关于源语也就是汉语的知识，因为他们已经拥有相当丰富的目的语也就是英语知识。

3. 其他方面

《入门》的附录包括一些洲、国家及地区名称的英文与拼音对照，如果添加一些与中国文化相关的基本知识（如中国的行政区划表、历史朝代表、传统节日等），将会更全面地扩展汉语入门者的视野，并宣传中华文化。其次，由于外国用户与中国人的认知系统、文化背景存在巨大的差异，某些汉语词汇对外国用户来说难以理解，所以增添适当的插图释义不仅能使词典本身更具有知识性，也让词典使用者更为直观地理解相关词汇的含义。另外，在纵聚合层面，参见系统作为词典中观结构的主要成分，是统一语义网络节点之间连接的重要途径，能够弥补词典因字母顺序编排所造成的系统缺陷，提供被忽略了的同反义关系、上下义关系、派生关系及各种变体之间的关系，使词典具有更强的整体性与系统性;而在横组合层面，词目词的搭配结构是显示其句法、语义属性的重要组成，邢红兵（2013）曾这样定义“搭配知识”： 词语在使用过程中和能够与其形成一定搭配关系的词语组成的词语关系体系在学习者心理词典中的存储和表征。可见，共现关系能够帮助用户更好地记忆汉语中（半）固定及常用表达。对于汉语入门学习者来说，词典参考相关语料库提供的频率或凸显数据来提供基本常用的参见和搭配信息将会提高用户的查询效率。

五、 结语

词汇语法理论重视词汇与语法之间的互动，对外向型汉英学习词典有很大的指导意义。《入门》作为顺应当今对外汉语学习热潮的产物，始终以用户为中心，考虑词典用户的背景知识、认知体系，构建适应汉语初学者的结构体系。而《入门》依赖于词汇语法理论，具有坚实深厚的理论基础，内容科学严谨，表达清晰详细，秉持求真求实的探索精神，不斷创新，是词汇语法理论在外向型汉英学习词典中的实践应用。虽仍有某些局限性，但不可否认《入门》仍是一本适合零基础和汉语入门学习者了解、学习汉语日常交际词汇的双语学习型词典，是彰显汉语文化、显示汉语特色的有利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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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词典学研究中心广州510420）

（责任编辑马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