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璇
野餐作为都市休闲新风尚,从2020年春季悄然兴起于全国,又延续到了初夏时节。市区公园的草坪、郊野公园的河滨,三三两两的人群围着野餐布聊天、拍照,即使天气已经渐热,这种野餐热情似乎也没有消退,毕竟还有市郊颇具农家情调的民宿小院提供烧烤炊具等,请疲于都市尘嚣的人们体验一把归隐乐趣。
从社会心理上来看,“野餐热”的出现并不难理解,疫情波及之下,每个人都难免产生焦虑与紧张,需要与好友相聚的放松时刻。远距离的旅游当下还有很多限制,就健康与安全性而言,在户外聚餐似乎又比聚于室内更优,因而近郊或公园的休闲野餐就成为理想选择。
实际上,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早在两三年前已经有野餐风尚,只不过还未形成如今这般“野餐布、小竹篮、拍照发个朋友圈”的声势。比如北京市郊就有专门的野餐公园、露营绿地等,而上海更是有一批都市青年热爱探索城市绿地,常年打卡可以野餐露营的公园。旅游平台对城市近郊休闲游的推荐清单里,也出现了一些可支持野炊、烧烤的场地。
2020年的“野餐热”背后当然还有商家与社交网络的推动。网络红人会推荐什么样的野餐垫更适于拍照,什么样的餐具能提升格调,带上何种食物显得氛围满分,穿搭的色调如何与周围环境协调……售卖野餐工具的商家自然也因此而受益,连带着露营帐篷、拍照用的气球、鲜花和彰显贵族情调的小阳伞也有了流量。
有评论认为这种“野餐热”有被消费主义挟持的意味,因此对这种追求所谓中产消费意趣、注重展示的风尚嗤之以鼻。的确,在社交网络上大秀的野餐,也许重点并不在“野”也不在“餐”。毕竟,论“野”,也不过是在一处好看的草坪上,论“餐”,三明治又怎么比得上真正的珍饈美味呢?
工作人员在杭州新沙岛树林中的田园餐桌品尝山乡美食,并通过手机直播平台进行“云直播”(徐昱/摄)
其实,在人类野餐流行史上,对“风尚和格调”的追求一以贯之。在西方,野餐原本源于法国贵族狩猎时野外就餐的习俗——也就是说,当代野餐的源头就有些高贵冷艳的“贵族味”。到18世纪末,英国伦敦一批富有的贵族年轻人自居“精神法国人”,出于对法国生活方式与美食文化的热爱,创立了野餐协会。法国大革命之后,原本属于王室的绿地公园向公众开放,更多的欧洲资产阶级家庭开始享受野餐的乐趣。
随着近代的到来,中国很多对外开埠的城市经历了早期工业化和城镇化,同时也接纳了西方城市居民的野餐休闲方式。例如,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哈尔滨涌入大量白俄居民,受欧洲人的影响,这些白俄居民也热爱野餐,于是常常去松花江畔和城市公园进行周末野餐活动,这也让哈尔滨人领略了与中国传统熙游野炊风趣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野餐。
若论野餐风尚,中国历史也颇为悠久。先秦时代,人们便有郊游的风俗,当时,人们将居住在城墙之内的人称为“国人”,城墙之外便是“郊”,郊游本身也是“国人”青年男女聚会谈恋爱的方式,这在《诗经》中就有记载。到了魏晋,郊游与野炊演化为《兰亭集序》里世家贵族“曲水流觞”之乐。唐宋以降,市井休闲文化兴起,城郭之外结蓬列肆,让野趣风景搭配美酒饮食的饮馔熙游更是普遍。
在《浮生六记》中,沈复就记载了多次与妻子或友人前往园林、郊野进行聚餐吟咏的事,从中可一窥清朝乾隆时期江南文人的野餐细节。沈复野餐的时节,有时是暮春初夏,有时是中秋月圆,和当下类似,形式多是“携盒而往”“并带席垫”“择柳荫下团坐”“坐地大嚼”,内容则是品茗饮酒、欣赏美景,配上联句吟诗,或歌或啸。
相对于沈复的文人式野餐,民俗学家邓云乡在《燕京乡土记》里所介绍的北京旧时野餐,就显得更平民化些。旧时北京人集体野餐的高峰出现在端午节前后。端午节当天,北京虽没有龙舟竞渡的盛事,但却有“耍青去,送青回”的外出游耍风俗。
邓云乡记载,端午时节正是盛夏伏天到来前北京“榴花照眼、新绿宜人”的好时候,人们会去天坛、金鱼池、满井、高梁桥等处,在树荫下席地而坐饮酒宴乐。有趣的是,旧时金鱼池实则是“一汪臭水”,但游人仍然不绝,乐于在池边“狂欢轰饮”,可见,前人也会忽略眼前风景不够美丽,戴着滤镜享受“耍青”的野外聚餐之乐。
近年来,城市绿地和郊野公园的增加,给“野餐热”提供了硬性条件,可见在城市规划与建设中引入生态主义视角,能够对城市文化产生相应影响。
“这种风俗,很像西洋人的郊外野餐,在康熙时《大兴县志》还有记载,可惜后来没有了。”邓云乡没有想到的是,如今类似的风俗又回到了北京,只不过是以“西洋人”的形式为主,少了许多“燕京”味道,与其他城市大同小异了。
无论古今,也不问西东,野餐之所以能成为一种城市休闲风尚,其实大概源自城市中人对尘嚣的厌倦,以及对“新绿满眼、草长莺飞”这般野趣的向往。
从更宏观的视角来看,当下野餐风尚的兴起,意味着中国一种城市休闲文化的新动向。近年来,城市绿地和郊野公园的增加,给“野餐热”提供了硬性条件,可见在城市规划与建设中引入生态主义视角,能够对城市文化产生相应影响。
时下的“野餐热”带动了一部分消费,不过,野餐也不该被消费主义与朋友圈作秀所绑架,只注重“情调”的形式,却忽略了“情调”的内涵。试想一下,拍一张美美的野餐照之后,又苦于太阳暴晒和并不甚美味的食物,最后留下一片狼藉给草坪,这样的野餐又何来趣味?
自然环境不应只沦为朋友圈照片里的景观客体,野餐的“情调”终究还是在于野趣,享受自然馈赠给人的满目满心的欢愉,以及友人间共同享受这些风景的放松感,至于他人所给的线上点赞,其实是锦上添花之物。若执著于点赞的多寡和镜头里美不美,反增添焦虑而难以享受野趣,实在是舍本逐末。
开放野餐的公园需要精细化管理与服务,摸索出“野餐旺季”的管理方案,例如,为游人提供野餐导则、遮阴伞等,而野餐的市民也需要自觉守护公园的绿地环境,珍惜城市中的野趣。
总之,野餐意味着人的行为与自然发生了互动,野餐的格调情趣,不在于朋友圈怎么秀,关键还是在将休闲需求和谐融入到自然之中,这样才能让野餐变为“明年再来”的可持续的城市休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