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御膳房

刘俊

一

夜色中的星星像一颗明珠，又像一颗棒棒糖，不管它像什么，我和毛边儿都觉得那不好玩也不好吃。

毛边儿整天羡慕我有一个厨子老爸，他老爸是裁缝，整天对着一堆毛边儿布剪啊剪的，他不喜欢，并立志长大后也要当个厨子。

厨子有什么好，虽说老爸煮的菜好吃，但我只喜欢吃，不喜欢做。

“好兄弟就要有饭同吃，有福同享！”毛边儿同学一把搂住我，把书包里的棒棒糖、小锅巴、烤鱼片、牛肉干通通掏出来……这些小零食是我爱的，平时老爸都不给买。

因此那天晚上，我也很有来有往地请毛边儿到我家“有饭同吃”，老爸高兴地在“御膳房”忙活起来。

所谓“御膳房”就是家里的厨房。

毛边儿看着“御膳房”紧闭的门小声问：“那两扇木格门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这个疑问我从小就有，但老爸有规矩，那间屋子，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许进去。

毛边儿家厨房的门就从来不关，他说是为了半夜肚子饿了去厨房拿吃的方便。一个厨房至于这么神秘兮兮的吗？

可我家的厨房就是神秘兮兮，我不明白，家里来的客人也不明白。

等老爸的菜上桌后，毛边儿口水已下三千尺，早把“神秘”忘得一干二净了。

二

老爸面对萝卜白菜西兰花时，横切、竖切、凉拌、煎炸、水煮，不厌其烦。老妈常和老爸开玩笑说：“你当初娶个南瓜老婆，给你生几个西葫芦菜花多好！”“那可不行，这样以后我怎么舍得吃蔬菜嘛！”老爸幽默对答。老爸是个浪漫的人，没事的时候喜欢举头望明月，吟诵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老妈说老爸是思念故乡了，他的故乡在北京，父辈们背井离乡，但是根留在那里。

我不知道怎么理解“根”？但我知道老爸有拿手的地道北京菜，那功夫绝对地独一无二。

老爸早些时候在家楼下盘了个小菜馆，就取名“御膳房”。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御膳房”早日开业，他经常说他的手艺是祖辈留下的，他要弘扬。我想不管他弘扬不弘扬，反正我每天能吃上老爸烧的菜就心满意足了。

伙食好，大大促进了我大脑细胞的活跃，我又想学神探狄仁杰了。老爸御膳房的秘密一天不揭开，我就一天胡思乱想，上课走神。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淡定！”每当我对毛边儿说完之后，他总会像一位长者似的拍拍我的肩膀说。

“我都12岁了，就算一块豆腐炸黄了也该出锅了吧。”我急不可耐地说。

终于等到御膳房开业的那天。“老爸御膳房”招牌一挂出去就招来街坊四邻捧场，大伙吃了都说味道好。

有食客好奇：“汤师傅，您煮的菜那么好吃，里头都放的啥佐料呀？”

“我用的是汤家祖传秘方，保证健康，大家放心！”老爸淡定又神秘地说，“其实说白了就四个字——‘心无旁骛！”

“啊？就这？”

第二天早晨，东方的日出照亮了御膳房的砖墙，麻雀飞出窝的时候，老妈已经把早饭做好等老爸一起吃。

老爸喝几口刚沏好的热茶对我说：“土豆，你长大了，可以进御膳房了，老爸带你去！”

我太兴奋了，要是毛边儿在，我非拉着他跳起来！我脚下生风推门跑进去。当我看到御膳房里的情景时，我呆住了，这……这哪里是皇宫大内的御膳房？这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和别人家敞开门的厨房一个样儿。顿时一股无名火冲上我腦门：“你骗我！你骗大伙儿，这哪是什么‘御膳房！”说完我拔腿跑了！

一路上，我的眼泪不住往外涌，心里好委屈，老爸故作神秘地骗了我那么多年！当我冷静下来，蹲在马路边抽泣时，我才觉察到天已经黑了，起风了，而我没有穿外套。

夜晚的风声里传来老爸和老妈着急的叫喊声：“土豆——土豆——”

三

小时候，我特别不喜欢土豆这个名字。老爸说：“土豆外表不好看，却是一道好菜，既有家常的味道，又有大餐的口感，你能做好小土豆，以后就能当一个好厨子！”

别人的老爸都望子成龙，我老爸居然让我做好小土豆，当好厨子？

“不，我的理想是当飞行员，遨游在祖国的蓝天！”我挺起胸脯，宣告我的远大志向。

现在，当飞行员的理想依然在，但是对当厨子也没以前那么反感了。

毛边儿说：“你就是嘴硬，其实你也有做厨师的天赋，你味觉好，炒的鸡蛋西红柿也很好吃，你还能一口气报出那么多菜名来，我就不如你！这说明你将来一定会是一名出色的厨子！”

对于毛边儿给我的厚望和肯定，我无话可说。

我一直在和老爸置气，说话不用眼睛看他，可越这样我心里越不好受。

一天早晨，老爸一边喝茶，一边对我说：“土豆，你愿意听老爸讲御膳房的秘密吗？”

他想用这话引我上钩？我没搭理他，继续低头读书。

“你还生老爸气？等你听完这个很久以前的故事就不会生气了！”

很久以前的故事？我不由得抬头听起来：

“大清王朝的时候，有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叫贵生。他聪明勤劳，小小年纪就在官老爷家后厨打杂。有一天，官老爷伤风感冒想吃一碗清淡的汤，厨子们做的都不合他口味。贵生自告奋勇下厨做了碗汤，官老爷喝下不一会儿就口不干心不慌，上下通气了。事后，官老爷问是谁做的，下人回答是后厨的贵生。官老爷赏赐了贵生一些银两还让他做了后厨掌勺。后来机缘巧合，贵生真进了宫，在御膳房打杂下手，不过他好学勤问，时间久了，真叫他留下了一部菜谱，上面全是皇宫御宴的做法，是中国美食的一绝。后来啊，国家陷入战乱，菜谱也随着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经历了国破山河在的岁月……”

“那贵生呢？菜谱传给谁了？”我忍不住问。

“当然是传给贵生的儿子，这么一代一代传下去喽……”

“哦，我明白了，贵生是我祖爷爷！”我恍然大悟。

老爸接着讲：“当年的汤家饭馆远近闻名，可日本人炮轰北平，烧杀抢掠，饭馆才不得已关门了。那菜谱不光经历了战乱，还经历了火灾，大火烧光了所有东西，菜谱也变成了灰烬……你想想多令人心痛！再到后来啊，日子好起来了，我爸爸四处寻访名厨，搜集整理，花了一生的心血编写了新菜谱，里头有祖辈传下来的御菜做法，还加入了许多特色地方菜。这之后，菜谱又传给了我……一本菜谱兜兜转转，经了咱们一家子的手，这多幸福啊！”

是幸福，不但老爸幸福，老妈和我也幸福，因为我们口福不浅啊！我打心里赞叹祖辈们坚定的信念和可贵的品德！这样想来，在一个厨师世家做一个小土豆好像也不错。

老爸做菜确实好吃，可是怎么做得到几乎人人都爱吃呢？这仍然是一个谜。

放学路上，我对毛边儿说了我心里的谜。他眨巴一下眼睛，一拍大腿说：“你忘了，你老爸说过心无旁骛这个词？”

我当然没忘，可这有什么关系。

“你傻啊，老师不是经常对我们说上课要专心致志就没有学不会的道理。心无旁骛就是用心专一，注意力集中，这才是你老爸做好菜的根本。”

哦，他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怎么没想到呢？

四

“土豆，你看见了吗？”老爸指指御膳房墙上的一幅画，“老爸每天早上都要在这个字前站几分钟，对自己说要用心当好今天的厨子。”

墙上那幅书法是一个“心”字，上次我只顾发火根本没注意。

“那天你以为老爸骗你，傻孩子，要知道最简单的才是最好的。”

最简单的才是最好的？再看看御膳房简单的陈设，似乎有道理。

“菜肴好不好吃，既要看厨艺高低，也要看用心多少，用的是哪種心。只要用对了心，下对了功夫，做出来的菜自然就好吃！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种味道，就像你爱吃甜的，你老妈爱吃酸的，老爸爱吃辣的，掌握了这些，就能烹饪出每个人爱吃的口味！”

我有点蒙，一下子无法完全明白，但是又好像懂了点什么。

“汤家菜祖祖辈辈传承下来，到我手上时，我又往里续上新的味道，这味道又不一样了，我想等你长大以后传给你，你也要不断往里续新的味道，那味道就会越来越好……”

那样味道就会越来越好……我反复回味这句话，心里的乌云散开了。老爸的菜好吃，是因为他对每个人都用了心，普通食材也会变成美味佳肴。

“以后在学习上我也要和老爸一样做到心无旁骛！”

“这才是汤家的小土豆！”老爸一高兴就要大显身手，他系上大围裙，开火、倒油、操起大铁勺，烹煮煎炸，样样手到擒来，我眼前的老爸变成了皇宫大内御膳厨，身手不凡！

后来，毛边儿听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啊变，分不清是羡慕还是眼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