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语
我的国画老师是我外公的朋友。他从我五岁开始教我,一直教到我十五岁。
老师姓胡。初见他时我还太小,模糊的记忆里,他戴个眼镜,笑意盈盈,年轻斯文。他给我上最后几次课时,取下了眼镜,时不时揉揉眼睛,脸几乎贴在宣纸上作画。我看见他头顶光秃秃的,周围的头发也稀疏泛白。我这才猛地发觉:胡老师已不再年轻!或许本来便不甚年轻,四十出头是壮年,而今……又过了十年。
嗬,十年哪!
十年里,胡老师从如何握毛笔开始教起;教我如何对着光看宣纸的糙和滑;教我将墨滴进清水里,看墨与水的融合。从小麻雀到雄鸡一唱天下白,从牵牛紫藤到梅兰竹菊气节佳,从竹篮瓷瓶到江南水乡的墨韵……我从调皮天真的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
胡老师脾气很好,所以我在他面前便不如在其他人面前乖。我六岁时,他正在给我上课做示范,我突然开始转着圈圈唱歌,想向他一展我优美的歌喉。没想到,他竟真的生气了:“过来!”于是我后知后觉到:胡老师是老师,不是来我家玩的大叔。十岁那年的夏天,我溜到外婆家去玩了,有意无意地忘记胡老师要来我家上课的事。后来我被妈妈骂回了家,老老实实地上了课,胡老师竟然没提这事,迅速进入上课状态。这次我是被妈妈骂醒的:胡老师是老师,应尊师重道。
他教我画国画,但似又不止于此。学画菊花花瓣时,他说:“下笔要有劲,一点一提,干脆利落。一片花瓣的两笔不必连在一起,上头的点秃秃的,下头的墨虚掉,人们的眼中会自动补完整。花瓣外面一圈,点呀、枯笔呀、飞白呀,可能都会有,但你看墨迹内圈,光滑圆润。这是我们要追求的。”这可能就是写意吧。
这段话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于画,我越来越能欣赏“粗陋”的画,而对精致华丽的画一扫而过。我赏的是笔法内部的劲道,外方内圆的写意气。
至于做人,跟画一样,豪迈洒脱,不喜矫饰。但我也多愁善感,也知道要对身边人温柔。我求的是做人的“劲道”。和气爱傻笑的女孩,也要读万卷书,也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做人行事也追求那股“写意气”。
我尚有所感,胡老师作画三四十载,确实成了“外方内圆”的人。
南京名人老胡在活动上看到他的画,赞叹一声,问:“这画你要送给谁?”胡老师一愣:“送给举办活动的相关部门。”此事便没有了下文。我听到有阿姨感叹:“胡老师还是太老实,趁此机会留个联系方式,给他送两幅画多好。”
胡老师是如此老实耿直的人,此为外方;于內,他待人又那么好脾气,此为内圆。他可能就是古典小说里提及的一类人———忠厚长者。我等小辈须敬之。外公说:“我就是看准他为人正。”
我想着他简朴的深色汗衫、十年未换的镜框、教我绘画技法时的言语,似乎能看到他如何学国画,又如何错失一次次结识名人、提高名气的机会,或许还有不少坎儿,他秉承着“写意气”挺过来了。于是他仍旧过着朴素平淡的生活,带着笑。
我已一年多未碰丹青,思及胡老师,深以为愧。感念胡老师对我的教导,作文以记之。
名师点评
胡老师一点儿也不特殊,作者似乎也没打算写他的什么特别之处。他教“我”画国画,也潜移默化地教“我”做人。作者并没有大篇幅地夸耀胡老师技艺高超或师德高尚,就是老老实实地写了一位忠厚的老师,仿佛是你我都曾遇到过的那种好老师。同时胡老师“外方内圆”,自有气度,作者对他充满了感念之情。(顾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