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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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755年,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十一月,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以“入朝讨杨国忠”为名,起兵反唐。安禄山的叛军一路南下,攻陷陈留郡,即现在河南省开封市东南,又向西攻陷位于现在郑州市西边的荥阳郡,后又一举攻陷唐朝东都洛阳,镇守在洛阳东边陕郡即现今三门峡市一带的高仙芝,老早就跑到了潼关,而安禄山完成这些事情,只用了一个月。其后第二年,也就是天宝十五年(756年),安禄山在洛阳“僭号”称帝,国号“大燕”。称帝的安禄山并没有停下反叛的脚步,在这一年的六月攻下潼关,守将哥舒翰被自己的手下叛将绑起来送给了安禄山。潼关一过,便是华州,过了华州就是长安所在的京畿道。此时,“京师大骇,河东、华阴、上洛等郡皆委城而走”,眼看首都已是不保,包括唐玄宗皇帝在内的唐朝中央机构危在旦夕,唐玄宗“将谋幸蜀”,已经想着要往四川逃跑了。
史书描述唐玄宗逃得十分慌张与狼狈,凌晨从延秋门逃出,天上还下着小雨,衣服也被淋湿,跟随他一起出逃的只有杨国忠、韦见素、高力士和太子,其他的亲王、妃子、皇孙已经是“从之不及”。早上八点左右该吃饭时到达咸阳望贤驿,驿馆官员早已跑空了,什么也没留下,就这样饿着肚子在驿馆门口的树下休息,直到中午才吃上百姓给的饭食,后来靠智藏寺僧人进献的“刍粟”才解决了随从的吃饭问题,“刍粟”是行军粮草,味道肯定不如这些人平时的饭菜,但这时的唐玄宗已经顾不得了。唐玄宗继续向四川逃跑,后来在马嵬驿发生哗变,无奈杀死杨国忠,赐死杨贵妃。等到达成都时,唐玄宗的扈从官吏军士只有1300人,宫女只有24人。唐玄宗到达成都是在七月,他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唐肃宗,在马嵬驿时就留下来抵抗叛军,这时,也在灵武即现在的银川市南即位,唐玄宗也只能安心地做起了太上皇,他的帝王命也随着慌乱地逃跑而终止了。
由于唐中宗、唐睿宗做皇帝的时间比较短,唐玄宗接手的基本是武则天的“遗产”。《旧唐书》记载,武则天夺得李唐天下后,任用投机取巧之人,“朝廷罕有正人,附丽无非险辈”,底下官员攀附权贵,陷害忠良,杀害李唐宗室,以致于“朋比成风,廉耻都尽。”唐玄宗登基后,杜奸任能、明教戒奢,“庙堂之上,无非经济之才;表著之中,皆得论思之士”,所以开元时期,“贞观之风,一朝复振”。然而,唐玄宗后期,朝政荒废、朝野忿怨,刑罚错乱、错漏百出,从天宝年开始,更是小人得势,最终使盛唐走向衰落。为何?史官评之为:“用人之失也。”想想李林甫、杨国忠之辈勾结朋党、倾轧官员、排斥异己,安禄山大权在握、拥兵自重,不都是唐玄宗任用非人所致吗?唐朝时期,为防止边将拥兵过盛,对那些功名卓著的边将,往往调回中央担任宰辅,这种做法一方面可以让那些确有才干的官员集于国家中枢,另一方面,身在朝廷的官员也更便于控制,李靖、李绩、刘仁轨、娄师德都是如此,开元年间的薛讷、郭元振、张嘉贞、王晙、张说、杜暹、萧嵩、李适之也是边将入相。李林甫为了保住自己宰相的官位,就要杜绝受唐玄宗器重的安禄山入相的道路,因此他对唐玄宗说安禄山这个“胡人”读书少,不适合做宰相这样的文官,更适合在外打仗戍邊。因为如果安禄山进入朝廷,就会对李林甫的权力体系造成冲击,将安禄山安稳地留在边将位置上,李林甫的相位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资治通鉴》也评论道:“卒使禄山倾覆天下,皆出于林甫专宠固位之谋也。”其实从两晋时期,军事上就主要使用“外族人”,唐朝时期,对外出征也多使用“外族”兵将,但是因为安禄山长期坐镇边镇,实力慢慢增长,而唐玄宗闭目塞听,屡次不听朝廷官员的劝说,最终致使安禄山成为一股威胁唐朝统治力的强大力量,而安禄山之所以能长期担任边镇将领,也就是因为李林甫那句“胡人不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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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唐朝朝廷为平定安禄山叛军而焦头烂额之时,远在西南的南诏则在慢慢扩张自己的地盘。唐玄宗天宝十三年,南诏赞普钟三年,公元754年,李宓帅师伐南诏,被阁罗凤打败。唐玄宗逃到四川后,吐蕃赞普写信给阁罗凤,要他趁着唐朝内部兵荒马乱之际,继续进攻唐朝,《南诏德化碑》中提到吐蕃给南诏的书信里说:“树德务滋长,去恶务除本。越巂、会同谋多在我,图之此为美也。”暂且不说阁罗凤对逃亡四川的唐玄宗抱的什么意图,只从吐蕃赞普这封书信里就可以看出,越巂、会同对于唐朝和吐蕃来说,都是极具战略意义的要地,双方都想占为己有。并且所谓“除恶务除本”,甚至可以说是吐蕃想借着安史之乱,直接攻进成都,杀掉唐玄宗,因为唐玄宗可视为唐朝的“本”,而且后来吐蕃、南诏又继续攻下卭部,占据清溪关,按照《蛮书》的记载,卭部和清溪关都在云南与成都之间往返的路上,清溪关以后,经现在的汉源、荥经、雅安、邛崃、新津、双流,最后到达成都。
攻打越巂、会同自然是吐蕃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然而也不能说阁罗凤就没有扬武四川的雄心,毕竟成都是天府之国,攻下成都,就能得到能工巧匠和大量财富。即使退一万步讲,越巂、会同占据成都到云南必经之路,且控扼着金沙江,而清溪关在史书记载为“百战之关”,占据这几处地方,对南诏来说,起码多了数道防护屏障。阁罗凤因此派大军将洪光乘、杜罗盛、段附克、赵附于望、罗迁、王迁、罗奉、清平官赵佺邓,从昆明路,与吐蕃宰相倚祥叶乐、节度尚检赞一同进攻越巂。这里所说的“昆明路”并非现在的云南昆明,现在的昆明市在唐朝时叫“拓东”“昆州”“鄯阐”“昆川”,最早使用“昆明”命名时已经是元朝以后的事情了,唐朝时的“昆明”就是现在四川省凉山州的盐源县,“越巂”就是现在的凉山州的西昌市。除了这一路军队,阁罗凤则与其儿子帅师进攻会同,即凉山州的会理。这一仗,南诏和吐蕃军队都取得了胜利,唐朝守将则有守有降,越巂因为守将坚守城池而被夷为平地,会同主动出降则没有承受多少杀戮。南诏军队掳获了大量人口和财物,《南诏德化碑》载:“子女玉帛,百里塞途,牛羊积储,一月馆榖。”
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年),唐朝又在西昌这里置越巂,任命杨廷琎为都督,同时又修缮加固位于西昌北面的台登。此时,吐蕃赞普又命使者带去口信:“汉今更置越巂,作爰昆明。若不再除,恐成滋蔓。”意思还是那样,越巂这个地方太重要了,现在唐朝重置越巂,威胁昆明,随时可以进攻你我,如果不除,后患无穷。于是阁罗凤这次直接派出长子凤伽异驻扎在金沙江,“权事制宜”,担任指挥,命令大军将杨传磨侔和军将欺急历如,数道发兵,进攻越巂和台登,又顺利攻下两地,杨廷琎被俘,手下士兵尽数被抓。之后,南诏又拿下位于今天凉山州越西县的卭部,守城将领逃跑,继而又占有清溪关。前后的这两次战斗,南诏军队一路攻下会同、越巂、清溪关,将武力延伸到唐朝的黎州境内,掳获大量财物人口,取得大胜,旌旗招展的回到盐源,受到了夹道欢迎,《南诏德化碑》形容为“回斾昆明,倾城稽颡。”
那么这次,为什么唐朝两次守不住越巂?最大的原因可能仍然还是因为安史之乱。唐朝为了平定安禄山,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力,一时间无法调动太多军队、粮草。另外,唐朝虽然是主场迎战,不用像天宝战争时劳师远征,但南诏距离越巂也不算远,而且南诏这次又是和吐蕃联军进攻,乘着天宝战争的胜利,军队士气正旺,而唐朝则因为国内战乱,边将也肯定会人心浮动。再一方面,唐朝的武力,其实没有看起来那样强盛,吕思勉先生在说到唐朝武力时,认为:“唐初武功,看似卓越,实皆乘敌国之敝,非由兵力之强。故在高宗时,东西两面,业已遭受挫折;武韦之世,敌势弥张。”唐高宗时,唐朝西灭突厥,东灭高丽、百济,是唐朝版图最大时期,然而对突厥和高丽的胜利都是趁着他们内部纷乱才取得,当遇到强盛的吐蕃之后,则接连失败。而朝鲜半岛上,则因为兵力不够,打败高丽、百济后无兵把守,只好撤出朝鲜半岛。而武则天当政时,吐蕃则渐渐坐大,成为唐朝的一个强敌。
除了向北入侵唐朝外,南诏还向西发展。南诏周围部落众多,西边就有一个叫“寻传蛮”的部落,《新唐书》记载他们“俗无丝纩,跣履榛棘不苦也。射豪猪,生食其肉。战,以竹笼头如兜鍪。”“寻传蛮”不穿丝棉衣物,光脚走路,以射猎为生且生食其肉,战斗装备也很简陋,只用竹木制作。位于腾冲的滇西抗战纪念馆有两件部落大王及王后所戴头盔的展品,从这两件展品身上可以一看“寻传蛮”所用兜鍪的一二。展品以竹片和木条制作,形状如同一个倒扣的尖底瓶,十分简陋,部落首领的装备尚且如此,更何况普通士兵的装备了。可以说,“寻传蛮”当时还处于原始社会,生活的地方大体应该在保山至缅甸北部地区,但“寻传蛮”所居之地却土壤肥沃、人口众多,“爰有寻传,畴壤沃饶,人物殷凑”,其地理交通上连接海洋,而且通过海路可以到达波斯和罗马,“南通北海,西近大秦。”这样的一处地方,对南诏的发展必然很有帮助,而且从其战斗装备来看,战斗力也无法跟能够打败唐朝军队的南诏抗衡。因此,阁罗凤便有了吞并“寻传蛮”的想法,他借助的理由则是南诏要改变“寻传蛮”野蛮不开化、无礼仪的社会状态,“开辟以来,声教所不及,羲皇之后,兵甲所不加。诏欲革之以衣冠,化之以义礼。”这当然只是借口而已,反观历史以至当今,都是弱肉强食。弱国,特别是旁边还有个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强国的弱国,面临的就是随时被强国吞并的命运,更何况,“寻传”当时都算不上一国。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南诏赞普钟十一年冬,阁罗凤顺利吞并“寻传蛮”。“寻传蛮”因为仍处于原始社会,道路不通,境内又有许多树木河流,阁罗凤亲自带领军队一边修路造桥一边进攻,文武并用,收降“寻传蛮”,史载:“十一年冬,亲与寮佐,兼总师徒,刊木通道,造舟为梁。耀以威武,喻以文辞”,最终“择胜置城”,选择战略要地设置城池,进行管理。阁罗凤降伏“寻传蛮”之后,对其他部落的震慑作用相当大,“裸形蛮”主动归附南诏,“祁鲜蛮”逃跑,南诏因此又兵不血刃地取得了这两个部落的土地。
在降伏了“寻传”“裸形”这些部落之后,南诏继续挺进,又击败了骠国。骠国位于今天的缅甸境内,它不是“寻传蛮”这种“无义礼”的原始部落。据《蛮书》记载,骠国以银钱为流通货币,经济上应该发展到一定程度了。有城市,以青砖筑城墙。有国王,信仰佛教,而且“俗尚廉耻”,有礼仪,甚至还有自己的天文历法。骠国上下崇拜白象,国王居处门口就有高百余尺的白色石象,遇有矛盾纠纷,则通过对大象焚香占卜解决,遇到国家有灾难,也向大象祈求平安。南诏在吞并“寻传蛮”和骠国后,设立丽水节度,边境隔着那加山脉与印度接壤,西边的国土也达到极盛。
随着北边与西边的扩张告一段落,南诏接下来又采取措施加强了对滇东的控制。第一步就是加强对安宁城的控制。安宁在西汉时就已设县,当时叫“连然县”,治理这里的官员叫“盐官”,所以,从这个官职的名字就能猜出安宁这里产盐。盐是人类的必需品,小到影响食物口感,大到可以影响国家安全。就拿军事上来说,没有盐,士兵就没有力气,战斗力就无法得到保障,国家安全当然也就受到影响。所以,西汉在安宁设县,估计也是看中这里有盐,唐朝也看中了这一点,史书记载:“安宁城有五盐井,人得煮鬻自给”,也就是说这里盐井数量多,产盐量大,这里的人甚至可以私自煮盐进行买卖。与安宁近在咫尺的南诏肯定也能看到这一点,安宁的盐井在当时的供应范围可能包括整个西南地区,《华阳国志》卷四《地理志》记载:“连然县有盐泉,南中共仰之。”除了非常重要的食盐,安宁所在的地方还是交通要冲和战略要地。《南诏德化碑》记述:“安宁雄镇,诸爨要冲。山对碧鸡,波环碣石。盐池鞅掌,利及牂、欢,城邑绵延,势连戎、僰。”安宁在当时是一个大城,有了这个地方就可以控制滇东,同时又能对四川和贵州造成威胁。安宁虽说早在汉朝就归中央王朝统治,《读史方舆纪要》记载:“安宁州古滇国螳螂川地,汉为益州郡之连然县。晋初属建宁郡,宋齐因之。隋初属昆州。”但经过了王朝兴替社会动荡,安宁在天宝初年已经不属唐朝,而是由诸爨部落占有,南诏借助诸爨内乱控制爨部后,安宁又被南诏所有,“天宝初陷于蛮。后为蒙氏所据。”到阁罗凤时,南诏在安宁这里派驻城监,于是进一步加强了对安宁的控制。
南诏加强对滇东控制的第二步就是设立拓东城。拓东城当时就建在昆川即现在的昆明市,位于滇池的最北边、安宁的东边,在当时距离安宁城只有一天的路程。閣罗凤认为拓东的“山河可以作藩屏,川陆可以养人民”,也就是说拓东这里背山面水,西接安宁,位于云南到四川和贵州的必经之路上,是一处战略要地,同时又是两山之间的一块平地,依托滇池可收渔米之利。于是,在唐代宗永泰二年、大历元年,南诏赞普钟十四年,公元766年,阁罗凤派长子凤伽异设立拓东城,并进一步加强了对曲靖和蒙自的控制,“于是威慑步头,恩收曲靖”,以武力攻陷曲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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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记录阁罗凤开疆拓土到此为止,一直到唐代宗大历十二年(777年),史书没有记载南诏发生的事情,唐朝和吐蕃在这11年里则断断续续的进行了几次不大不小的战争,关于战争的记载也不见南诏的影子。直到唐代宗大历十二年,南诏国内的永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牛生三角,羊生四角,鸡九足,井有光”。这件事情过于荒诞,真假难辨,也可能是哪位好事的百姓一时兴起编造的谣言,其他人又以讹传讹,事情本是小事,不值得一提,杨慎将其记录在《南诏野史》中,也不能说他就相信真的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只能说这个事情代表的意思就是:南诏将有大事发生。果然,在第二年,在位30年的阁罗凤死了。
历史总有一些莫名的偶然,阁罗凤生于公元712年,这一年,远在唐朝帝都长安,李隆基即皇帝位,成为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颇具传奇色彩的唐玄宗,相信这时气贯群雄、意气风发的唐玄宗怎么也想不到,这年出生在西南小国的一个婴儿,会在多年后数败他所领导的唐帝国。
可以说,阁罗凤生于古代西南的“乱世”,境内数诏割据并立,有的说六诏,也有说如果算上“乌蛮”共有八诏,由于唐朝和吐蕃在此地的博弈,各诏之间都有一定程度的对立倾向。按照杨慎所说,开元十八年(730年),皮逻阁“灭五诏,自称南诏王”,而阁罗凤已是18岁的少年,作为皮逻阁着意培养的接班人,必然也或多或少地参与到灭五诏的军事行动中。到开元二十六年(738年),皮逻阁将南诏的势力延伸到洱海西岸,破“弥蛮”“洱河蛮”,借平定叛乱而取剑川、浪穹、永昌等地,阁罗凤在这些战斗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展现了他的领导能力,《南诏德化碑》称赞他“抚军屡闻成绩”,唐王朝也十分赞赏他在合六诏、破吐蕃中的功绩,封他为左金吾卫大将军、特进都知兵马大将军、上柱国。
到天宝七年(748年),皮逻阁死,阁罗凤袭承云南王,不断加强与唐朝的联系和往来,派遣子弟入朝,进献朝贡,史载“既御厚眷,思竭忠诚。子弟朝不绝书,进献府无余月。”即位后的阁罗凤继续着皮逻阁的扩张政策,在统一并稳定了南诏后,将势力伸展到滇东,借助滇东诸爨的内乱,取得了对滇东的控制权。自此,南诏与唐朝的关系开始走上下坡路,阁罗凤因无法容忍张虔陀的侮辱和逼迫,将其攻杀,揭开了唐朝与南诏持续五年的天宝战争。
在天宝战争中,阁罗凤领导南诏这个曾经的西南政权,展现了它最为辉煌的历史。战争中阁罗凤任用的将领几乎没有出现败绩,可见他识人用人的准确;适时转变与吐蕃的关系,可见他对时势拿捏恰到好处;巧妙利用优势地形并把握时机,可见他战斗经验的丰富。长达五年的天宝战争,也从侧面展现了阁罗凤对南诏国内治理的成功。唐朝相对于南诏,可以说是巨型对手,南诏在对抗唐朝的时候,可能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力部署到国内各个地方,此时如果国内有一方作乱,南诏很可能不会几次战斗都能取胜,因为,也就在十来年前,南诏才刚平定了于赠的叛乱。阁罗凤治理南诏,必然采取或强力或柔和的手段,使南诏经济得到稳定发展,平衡各方势力保证政权的团结与稳定。可惜,史书没有记载,只能从侧面进行推敲与猜测。
阁罗凤和他的父亲皮逻阁一样,在维护自身统治利益的时候是十分果决的。皮逻阁为合六诏为一,面对同为亲族的其他五诏诏主,一把火烧掉了松明楼,烧死了四位诏主。阁罗凤面对唐朝的步步紧逼,毅然改变外交方向,依靠吐蕃对抗唐朝。当唐朝内乱时,阁罗凤也是迅速连同吐蕃发兵四川,扩大自己的战略纵深。在阁罗凤的领导下,南诏达到了它历史上的顶点,一场天宝战争的胜利已然使其坐稳西南强国的地位,吐蕃也不得不借助它的力量打击唐朝,对付“裸形”“祁鲜”这种小部落,更是望风披靡。
衡量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只有国家利益,自古如此。当南诏还只是六诏之一的时候,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选择依附唐朝;当南诏面临唐朝大军,时刻会国灭家亡的时候,南诏又及时转变策略,依附吐蕃。灵活的外交策略使南诏在唐朝和吐蕃这两大强邻之间生存得游刃有余,这也要归功于阁罗凤的外交智慧。
从南诏的历史结局看阁罗凤当时反唐,可能会觉得他这一举动并不明智,因为南诏归附吐蕃后,多年为吐蕃征发兵役所苦,阁罗凤之后的南诏,在与唐朝的连年对抗中逐渐凋敝,统治力不断削弱,最终被权臣豪强篡权失国。但这是我们站在后来者的角度回顾这段历史,身处当时当地的阁罗凤不可能知道身后事,只能按照事态发展采取措施。就阁罗凤当时面对的国家情形来看,其反唐的做法维护了国家尊严并最大限度维护了蒙氏政权的稳固和南诏国家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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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罗凤死于778年是根据杨慎《南诏野史》的记载,而“两唐书”的记载则为大历十四年,也就是公元779年,也许是著史之人的笔误,也许是年代久远造成了记忆模糊,也许是消息传递出现了延误。阁罗凤死后,继承人应当为他的儿子凤伽异,但凤伽异先于阁罗凤去世,所以在唐代宗大历十三年(778年),“两唐书”记载为大历十四年(779年),阁罗凤的孙子异牟寻继承南诏国主。
史书描述异牟寻,“有智数,善抚众,略知书”,他在治理国家上有自己的一套手段和才能,一个“智数”可以看出他的做法正确而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所谓“善抚众”,应该是说他有比较好的治理官员的才能,并且善于平衡国内各种势力,国内官员也以异牟寻为尊,毕竟在南诏境内生活着许多大小部落,部落之间能平安相处,国内就能稳定,社会就能发展。
但异牟寻上台初始,并没有刹住南诏攻打唐朝的脚步,“异牟寻立,悉众二十万入寇,与吐蕃并力。一趋茂州,逾文川,扰灌口;一趋扶、文,掠方维、白坝;一侵黎、雅,叩邛崃关。令其下曰:‘为我取蜀为东府,工伎悉送逻娑城,岁赋一缣。”大历十四年(779年),异牟寻率领南诏军队,与吐蕃联合,再次进攻唐朝,目的地直指天府之国成都。
这次攻打唐朝,聯军兵分三路,一路沿岷江而下从现在的四川茂汶羌族自治县过汶川临近成都西北的都江堰;另一路过扶州、文州即现在四川北部和甘肃南部的南坪和文县,一直向东到现在四川达州大竹县;再一路则北向经黎州、雅州即现在四川的汉源、雅安,直逼成都西南的邛崃市。从出兵数目和进军路线可以看出,吐蕃与南诏这次对成都势在必得,并且有继续向唐朝内地发展的打算,因此两路军意图夹击成都,一路军绕过成都进入四川东部。
从异牟寻“令其下”来看南诏出兵的原因,一是吐蕃的要求,既然已经投靠吐蕃,已经成为盟友,它的命令就不能不听;二是异牟寻想通过这次进攻,把南诏的国土扩展到成都地区,“取蜀为东府”;三是为了减轻贡赋吐蕃的压力,史书记载南诏靠向吐蕃后,不仅要缴纳重赋,还要派兵帮助吐蕃守卫边防要塞,“吐蕃责赋重数,悉夺其险立营候,岁索兵助防”,为此南诏国内已经感到吃力,“异牟寻稍苦之”,而如果这次能攻打下成都,“工伎悉送逻娑城,岁赋一缣”,俘虏的工匠全都送到吐蕃的逻娑城,南诏每年只要进贡丝绢即可,以此作为南诏出兵的条件,可以大大减轻南诏国内的压力。
这次战斗发生的时候,唐代宗已死,德宗李适成为唐朝皇帝。为了应对联军的进攻,唐德宗“发禁卫及幽州军以援东川”,任命李晟带领四千禁军与曲环带领的五千军队驰援东川。
李晟是唐朝中期的名将,字良器,其祖上世代居陇右为将,李晟出生后不几年父亲便去世,虽然他性情猛烈、善于骑射,但“事母孝谨”,十分孝顺。李晟十八岁时进入军队,此时“身长六尺”,一米八的个子,并且作战勇猛,因为在战斗中一箭射死吐蕃猛将而被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夸奖为“万人敌”。李晟因此年少成名,并且人如其字,本着“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的任劳任怨精神,为唐朝稳固四处征战。李晟在抗击吐蕃、南诏联军之前,在唐朝西北边境已经是百战百胜,多次击败羌人叛乱,在对抗吐蕃时更体现出他的谋略和勇敢。唐代宗大历四年(769年),吐蕃包围了灵州,此时李晟已经被凤翔节度使李抱玉招至麾下担任右军都将,李抱玉命令李晟带领五千军马迎敌,李晟反对道:“以众则不足,以谋则太多”,他认为,率领五千人正面抗击吐蕃,在数量上以少打多,处于劣势,如果用计谋奇袭,又人数过多,容易被发现。既然李抱玉的策略不可取,李晟改为率领一千人“疾出大震关,至临洮,屠定秦堡,焚其积聚”,也就是轻兵绕道、断其粮道、烧其粮草,灵州之围则迎刃而解。
为应对这次吐蕃和南诏的进攻,李晟带领军队抗击吐蕃,在今四川雅安击败吐蕃后继续追击,取得今泸定南方的飞越,再南下越过大渡河再次击败吐蕃军队,斩首一千余。曲环在山南道的七盘取胜后,相继收复茂州和维州。最后,李晟与山南道军士合兵,大败异牟寻和吐蕃的军队,史载“斩首六千级,禽生捕伤甚众,颠踣厓峭且十万”,联军在这次战斗中,总共战死六千多人,从悬崖峭壁上跌落将近十万人,剩下的人又大量被俘,损伤惨重。南诏经过此次失败,国内震动,异牟寻此后没有再主动进攻唐朝。
南诏的这次大败,成为它与唐朝关系和对外征战的转折点,此后,异牟寻再也没有对唐朝进行过大的战役,南诏之前与唐朝全面对抗的关系也开始缓和,并最终订立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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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后的异牟寻专心于国内,以至于异牟寻被史家称为南诏诸王中的“治世诏王”。
由于这次失败,吐蕃埋怨南诏,封异牟寻为日东王,不以兄弟之国对待南诏。异牟寻这边,先是自封为云南王,后又在唐德宗兴元元年(784年)迁住大厘城,改国号大理国,并且在南诏国内模仿中原王朝封“五岳四渎”,表示其受命于天的地位。中原的“五岳”是集儒道思想而成,“五岳”形成后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帝王的封禅,通过封禅,帝王们代表人间“报天之功”,表明其天授王权和万民至尊的地位。按照《南诏野史》的记载,异牟寻封的中岳是今天大理下关至洱源邓川的点苍山,东岳是绛云露松外龙山即位于今天贵州毕节的乌蒙山,南岳是蒙乐山即今天大理州南涧县至普洱市景谷县的无量山、西岳是坐落于怒江西岸的高黎贡山,北岳是今天云南省丽江市的玉龙雪山,以及“四渎”黑潓江、澜沧江、金沙江、怒江。通过封“五岳四渎”,异牟寻明确了南诏国的政治版图,进一步强化了蒙氏政权对西南地区的统治,并且改变以前对唐朝和吐蕃的附属地位,以一个独立国家的面貌与唐朝和吐蕃并列。
唐德宗贞元二年(786年),异牟寻模仿中原官制设立“九爽三托”。唐朝的中央官制为三省六部制,其中书省是掌管机要、发布政令的机构,为全国政务中枢,门下省与中书省同掌机要、共议国政,并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中书省、门下省的设立是为了限制尚书省的权力,因为尚书省统管六部,是中央政府最高权力机构。按照《新唐书》记载,南诏的“九爽三托”虽是模仿中原官制,但大多为更高一级的清平官和大军将兼任。南诏王自称“元”,就如同中原皇帝自称“朕”一样,皇帝对其臣下称呼为“昶”,“王自称曰元,犹朕也;谓其下曰昶,犹卿、尔也。”
南诏设清平官,相当于宰相,清平官又称“坦绰”“布燮”“久赞”,清平官负责大小国事的决断,“官曰坦绰、曰布燮、曰久赞,谓之清平官,所以决国事轻重,犹唐宰相也。”设大军将,“曰酋望、曰正酋望、曰员外酋望、曰大军将、曰员外,犹试官也”,大军将又称“酋望”“正酋望”“外酋望”“员外”,所谓“试官”是未正式任命的官员,史载唐朝于武则天天授二年(691年)大量设置试官,“大置試官,则官之有试,自唐始也。谓之试,取尚书明试以功之意。”清平官设置六人,大军将设置十二人,大军将在内与清平官共议国事,在外则领兵任南诏国各节度使,并随时补任清平官的出缺。
所谓“九爽”,为“幕爽”“琮爽”“慈爽”“罚爽”“劝爽”“厥爽”“万爽”“引爽”“禾爽”,幕爽主管国防军事,琮爽主管户籍人口,慈爽主管礼仪礼制,罚爽主管刑狱治安,劝爽主管组织人事,厥爽主管工作劳动,万爽主管国家财政,引爽主管对外接待,禾爽主管商业经营,九爽职务都由清平官、大军将和“酋望”兼任。《新唐书》载:“幕爽主兵,琮爽主户籍,慈爽主礼,罚爽主刑,劝爽主官人,厥爽主工作,万爽主财用,引爽主客,禾爽主商贾,皆清平官、酋望、大军将兼之。爽,犹言省也。督爽,总三省也。”九爽之上又设置“督爽”,总管九爽事务。
所谓“三托”,即“乞托”“禄托”“巨托”,也是由清平官、大军将和“酋望”兼任,“乞托主马,禄托主牛,巨托主仓廪,亦清平官、酋望、大军将兼之。”
异牟寻通过设立九爽三托,进一步分划了南诏中央官僚机构职能,对国家事务进行了详细分工,一方面利于国内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但另一方面,国家各项职能集于清平官、大军将等职位,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南诏王对国家权力的控制,也反映出南诏最后为什么会被权臣覆灭的原因。
异牟寻还使用中原汉人帮助治理国家,一个是使用中原投降南诏的汉人帮助测量考察南诏地理疆域。《南诏野史》记载:“考疆域,其地东至于铜柱、铁桥、蟠桃、玉榆,东南至于交趾国,南至于骠国,西南至于木落山,西至于太石,西北至于吐蕃,北至于神川,东北至于黔巫。八分之地,属以八演,皆中国降人为之经画者。”经考察,标注南诏疆域以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皆中国降人为之经画”。另一个是继续使用汉人郑回教导王室子弟,郑回是南诏国清平官,最初为唐朝天宝年间明经,任西泸(位于现今四川西昌市)县令,阁罗凤攻破嶲州时被俘虏,阁罗凤因其“惇儒”而十分看重,赐号“蛮利”,让他教导王室子弟,并赐他鞭打王室子弟的权利,以至于南诏“国中无不惮”。异牟寻年少时就得到郑回的教导,担任南诏国主后仍“命子弟师事郑回”。
阁罗凤可能怎么也想不到,他在与唐朝交恶时俘虏回的一个汉人,日后却成为南诏政权寻求与唐修好的关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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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贞元十年(794年),异牟寻派其子寻阁劝以及众清平官与唐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派出的崔佐时会盟于点苍山,并写下四份盟书,“一藏神祠石室,一沉西洱水,一置祖庙,一以进天子”,南诏与唐朝偃兵息武,开始与唐重修旧好,这一始于754年长达40年的漫长历程,郑回与韦皋可谓功不可没。
郑回为南诏国“三代帝师”,经他手教导的有凤伽异、异牟寻、寻阁劝,他有鞭打王子和其他几位清平官的权利,可见南诏国主对他的信任。在异牟寻出兵四川失败并且苦于吐蕃“责赋重数”之时,郑回适时劝说异牟寻归唐,他对异牟寻说:“中国有礼义,少求责,非若吐蕃惏刻无极也。今弃之复归唐,无远戍劳,利莫大此。”他对比唐朝与吐蕃,指出唐朝讲究国家间的礼仪,对属国很少苛求,这一点不同于吐蕃要求无度的做法,另外又指出归唐的好处:归唐之后,南诏不用年年派兵为他国戍边,南诏在颜面上得到尊重,生产上增加劳力,士兵的生命也得到保障,两利相权取其重,所以“利莫大此”。异牟寻并非昏君,对郑回的话他也是同意的,也放出了一些善意的举动,但他忌惮吐蕃方面的报复,并没有立即完全归附唐朝,史载“异牟寻善之,稍谋内附,然未敢发”。但异牟寻与郑回关于归唐的谋划,多多少少传播了出去,而他们的谋划又被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所知道,“亦会节度使韦皋抚诸蛮有威惠,诸蛮颇得异牟寻语,白于皋”,于是在贞元四年(788年),韦皋开始了他促使南诏归唐的计划。
韦皋,字城武,京兆也就是西安人,字中虽带“武”,却是一个书生,曾被叛乱武将轻视。唐德宗建中四年(783年),太尉朱泚叛乱,唐德宗逃亡奉天(今陕西省乾县),后被朱泚围困,凤翔兵马使李楚琳杀死凤翔陇右节度使张镒并归附朱泚,朱泚旧将牛云光督陇州军务,此时却称病不去奉天解围,并且计划擒拿陇州行营留后韦皋与朱泚会合。韦皋手下将领翟晔伺将这件事告诉了韦皋,于是韦皋提前做好了防备,牛云光知道计划已经败露,于是带兵投奔朱泚,在路上碰见朱泚派去劝降韦皋的使者苏玉,苏玉对牛云光说:“太尉朱泚已登基称帝,封韦皋为御史中丞,你不用逃跑了,可以带兵回陇州,我们一起劝说韦皋,他如果从命,就是我们自己人,如果不从命,就凭他一书生,也无法与我们对抗。”二人到了陇州,韦皋假意欢迎,表面上接受了朱泚的任命,转而问牛云光:“之前不告而别,现在又回来,这是为何?”牛云光回答道:“之前不了解情况,所以偷偷跑了,现在知道你将有新的任命,所以回来与你一起干一番大事。”韦皋说:“好,我既然已经接受新皇任命,你们也应该表示诚意,让军队放下武器后再进城,也可以免得城中百姓疑惧。”牛、苏二人轻视韦皋这个书生不会打仗,另外也相信了他的话,于是解甲入城。第二天,韦皋设宴款待两人,提前设好埋伏,在酒席间杀掉了他们。后来朱泚又派刘海广任命韦皋为凤翔节度使,也被韦皋杀掉。唐德宗感念韦皋的忠诚,封他为御史大夫、陇州刺史,兴元元年(784年),唐德宗平定叛乱回到都城,又封韦皋为左金吾卫将军、大将军,贞元元年(785年),取代张延赏为剑南西川节度使。
虽然南诏与吐蕃联合对抗唐朝,但唐朝廷和韦皋认为两者应该区别对待,对吐蕃以对抗为主,对南诏以争取为主,分化两国的同盟,就能斩断吐蕃进攻唐朝的臂膀。韦皋曾上奏说:“云南及八国生羌有归化之心,招纳之,以离吐蕃之党,分其势”,建议招纳南诏以削弱吐蕃实力。朝中大臣也认为应当争取南诏,唐朝名相李泌上奏说:“回纥和,则吐蕃已不敢轻犯塞矣。次招云南,则是断吐蕃之右臂也。云南自汉以来臣属中国,杨国忠无故扰之使叛,臣于吐蕃,苦于吐蕃赋役重,未尝一日不思复为唐臣也。”回纥与唐讲和,吐蕃已不敢轻易侵犯唐朝西北边界,如果再能招纳南诏,就相当于断了吐蕃的右臂,南诏从西汉时就臣属于中原,是杨国忠祸乱朝廷让南诏叛唐,现在南诏因为严重的赋役不满吐蕃,希望能复归大唐。
韦皋知道异牟寻有归唐的计划,同时也知道异牟寻因为害怕吐蕃而犹疑不決,于是他采取缓图的策略,先派使者给异牟寻送书信,假装与南诏“暗通款曲”,使吐蕃怀疑南诏,不断增加南诏对吐蕃的憎恨,同时通过军事行动不断击败吐蕃,让南诏明白吐蕃不是唐朝的对手,“良禽择木而栖”,跟着唐朝后,吐蕃也灭不了你。
贞元四年,吐蕃发兵十万攻打西川,此时的南诏虽与唐朝暗中联络,但仍不敢背叛吐蕃,也被征发数万兵士屯驻于泸北。韦皋写信给异牟寻,信中“叙其(南诏)叛吐蕃归化之诚”,这封信通过“东蛮”之手“转交”到了吐蕃,于是“吐蕃始疑云南,遣兵二万屯会川”,会川是今天的会理,控扼着云南至成都的必经之路,南诏因此恼怒,随即撤兵。失去了南诏的帮助,吐蕃这次进攻西川也以失败告终。
韦皋计谋生效,“吐蕃疑之,因责(南诏)大臣子为质,异牟寻愈怨”,因为吐蕃发现韦皋与南诏之间有书信往来,害怕南诏归唐,让南诏派子弟入吐蕃做人质,这一举动更加深了异牟寻对吐蕃的怨恨。
贞元五年(789年),韦皋再次派遣书信劝异牟寻归唐:“回鹘屡请佐天子共灭吐蕃,王不早定计,一旦为回鹘所先,则王累代功名虚弃矣。且云南久为吐蕃屈辱,今不乘此时依大国之势以复怨雪耻,后悔无及矣。”回纥已经请唐朝共灭吐蕃了,南诏如果不早定归唐之意,等到吐蕃被灭再归唐,就体现不出丝毫诚意了,这也是南诏一雪被吐蕃压迫欺负多年的大好时机。这年,韦皋派遣王有道在嶲州台登(今四川喜德西)大败吐蕃,杀其兵马使乞藏遮遮,此后数年收复嶲州全境。此后,韦皋继续书信劝说南诏归唐,异牟寻虽然没有明确回复,“然吐蕃每发云南兵,云南与之益少。”
贞元七年(791年),唐朝释放阁罗凤使者段忠义回南诏,吐蕃知道后派使者责问南诏并要求带回段忠义,异牟寻陈情:“唐使,本蛮也,皋听其归耳,无它谋也。”但因吐蕃强硬,异牟寻无奈将段忠义“执以送吐蕃”。
7
唐朝军事上的胜利和吐蕃的怀疑与压迫坚定了异牟寻归唐的决心。贞元九年(789年),异牟寻“遣使者三人异道同趣成都”,异牟寻十分小心与重视,三路使者从不同的道路出使成都,给韦皋送上议和书信:
“异牟寻世为唐臣,曩缘张虔陀志在吞侮,中使者至,不为澄雪,举部惶窘,得生异计。鲜于仲通比年举兵,故自新无繇。代祖弃背,二蕃欺孤背约。神川都督论讷舌使浪人利罗式眩惑部姓,发兵无时,今十二年。此一忍也。天祸蕃廷,降衅萧墙,太子弟兄流窜,近臣横污,皆尚结赞阴计,以行屠害,平日功臣,无一二在。 讷舌等皆册封王;小国奏请,不令上达。此二忍也。又遣讷舌逼城于鄙,弊邑不堪。利罗式私取重赏,部落皆惊。此三忍也。又利罗式骂使者曰:‘灭子之将,非我其谁?子所富当为我有。此四忍也。
今吐蕃委利罗式甲士六十侍卫,因知怀恶不谬。此一难忍也。吐蕃阴毒野心,辄怀搏噬。有如偷生,实污辱先人,辜负部落。此二难忍也。往退浑王为吐蕃所害,孤遗受欺;西山女王,见夺其位;拓拔首领,并蒙诛刈;仆固志忠,身亦丧亡。每虏一朝亦被此祸。此三难忍也。往朝廷降使招抚,情心无二,诏函信节,皆送蕃廷。虽知中夏至仁,业为蕃臣,吞声无诉。此四难忍也。
曾祖有宠先帝,后嗣率蒙袭王,人知礼乐,本唐风化。吐蕃诈绐百情,怀恶相戚。异牟寻愿竭诚日新,归款天子。请加戍剑南、西山、泾原等州,安西镇守,扬兵四临,委回鹘诸国,所在侵掠,使吐蕃势分力散,不能为强,此西南隅不烦天兵,可以立功云。”
这封书信里,异牟寻在唐德宗面前以“唐臣”自称,称南诏以“部姓”“部落”而非与唐平等的国家,对唐朝十分恭谨。异牟寻知道南诏与唐朝交恶在于天宝战争,他为此解释因张虔陀意图吞并侮辱南诏,唐朝使者又不为南诏申冤,不得已生出异心,后来为应对鲜于仲通进攻而数年战争,坐实了南诏叛唐的罪名,南诏想表明原委已不可能,不得已而叛唐。所谓“欺孤背约”说的是大历十四年阁罗凤死后,异牟寻出兵四川失败,后被吐蕃由兄弟之国降为“日东王”,吐蕃背弃之前的约定。
异牟寻通过“四忍四难忍”说明南诏对唐的忠心和归唐的原因。“一忍”是神川都督论讷舌指使利罗式欺骗南诏部族,连年出兵戍边打仗;“二忍”是吐蕃内部动乱,兄弟互斗,太子逃亡,大臣腐败,多数功臣被杀,这都是权臣尚结赞的阴谋,论讷舌被封王,其他小国的奏请却无法上达吐蕃朝廷;“三忍”是论讷舌逼迫南诏迁都,利罗式大量侵吞财物,致使南诏境内各部落人心动摇;“四忍”是利罗式对南诏傲慢无礼,言语中威胁灭亡南诏。“一难忍”是现今吐蕃怀疑南诏,意图对南诏不利,因此派六十名甲士做利罗式的护卫;“二难忍”是吐蕃多年来怀有吞并南诏的野心,南诏附于吐蕃之下实在是忍辱偷生,有损先祖尊严,各部落对此很失望;“三难忍”是吐蕃对友邦和降臣十分残暴,杀害吐谷浑王和拓跋首领,夺取西山女王的统治权,杀害投降吐蕃的唐朝叛臣仆固怀恩,吐谷浑、拓跋部都为吐蕃进攻唐朝西北做出重要贡献,仆固怀恩叛唐后数次带领吐蕃击败唐军,有功之臣尚且如此,南诏也害怕他们的命运哪天落到自己头上;“四难忍”是以往唐朝出使招抚南诏,南诏都将书信告知吐蕃,以表达结盟后对吐蕃的忠诚,虽知唐朝至仁,也只能忍气吞声。最后,异牟寻在书信中承诺,归唐后将帮助戍守唐朝西南边疆,“不烦天兵”。
韦皋将南诏使者和书信一同送往长安,唐德宗赐异牟寻诏书,并且命韦皋遣使南诏“慰抚”。唐德宗贞元九年(793年),韦皋派节度巡官崔佐时带上皇帝诏书出使云南。贞元十年(794年)春,崔佐时与异牟寻“刻金契以献”,于点苍山神祠结盟。
之后,吐蕃与回纥大战于北庭,失败而损失惨重,为了补充兵员,想征发南诏兵士一万,异牟寻以国小民少为由只答应给三千人,吐蕃嫌少,异牟寻增加到五千才同意。南诏五千援军出发后,异牟寻亲帅数万人跟随,昼夜兼行,在神川(今丽江)奇袭吐蕃军队,夺得铁桥等十六城,俘虏吐蕃五王在内的十余万人,南诏真正履行了其“不烦天兵”的承诺,表现了他归附唐朝的坚定决心。此后,异牟寻派遣他的弟弟蒙凑罗栋、清平官尹仇宽等二十七人赴唐朝贡献地图等物并请求唐朝“复号南诏”,唐德宗因战功嘉赏尹仇宽为左散骑常侍,封高溪郡王。
8
唐德宗贞元十年(794年)六月,唐朝正式冊封异牟寻,并庆贺南诏在40年后重新归附唐朝。对南诏来说,归附唐朝使其摆脱吐蕃的压榨,使生民得以休养生息;对唐朝来说,吐蕃连年为患,回纥、南诏相继归附,断吐蕃双臂,利国利民。
唐德宗以祠部郎中袁滋持节领使,成都少尹庞颀为副使,俱闻珍为宣慰使,崔佐时、刘幽岩为判官,携金印,上书“贞元册南诏印”。异牟寻派兄长蒙细罗勿帅军士牵六十匹良马在太和城迎接,马匹全都缀金戴玉,士兵演乐夹道相迎,“遣兄蒙细罗勿等以良马六十迎之,金鍐玉珂,兵振铎夹路陈”,异牟寻穿戴金甲,披一张虎皮,佩戴两柄铎鞘,其前面分列骑兵、步兵千人,各手持长矛,再前面是十二头大象。接受册封时,异牟寻率领南诏官员面北而立,唐朝宣慰使站在他左前方面朝东方,袁滋站在异牟寻对面宣读册封南诏王诏书,异牟寻跪接诏书、金印,再次跪拜并发誓“子子孙孙永为唐臣”,《新唐书》记载:“异牟寻金甲,蒙虎皮,执双铎鞘。执矛千人卫,大象十二引于前,骑军、徒军以次列。诘旦,授册,异牟寻率官属北面立,宣慰使东向,册使南向,乃读诏册。相者引异牟寻去位,跽受册印,稽首再拜;又受赐服备物,退曰:‘开元、天宝中,曾祖及祖皆蒙册袭王,自此五十年。贞元皇帝洗痕录功,复赐爵命,子子孙孙永为唐臣。”
册封礼完毕后,异牟寻设宴款待袁滋一行,席间命人拿出两个银质细纹的马头盘,告诉袁滋说:“这是我父亲凤伽异在长安担任鸿胪少卿时,唐玄宗皇帝所赐。”又出来头发花白的笛工、歌女两人,对袁滋说:“我父亲回南诏时,玄宗皇帝赐他胡部、龟兹乐队,过了这许多年,现在只剩下这两个人了”,袁滋随后对异牟寻说:“诏主应当以乃父乃祖为楷模,永为我唐朝西南屏障。”异牟寻拜道:“定不辱唐皇帝所命。”史载:“ 享使者,出银平脱马头盘二,谓滋曰:‘此天宝时先君以鸿胪少卿宿卫,皇帝所赐也。有笛工、歌女,皆垂白,示滋曰:‘此先君归国时,皇帝赐胡部、龟兹音声二列,今丧亡略尽,唯二人故在。酒行,异牟寻坐,奉觞滋前,滋受觞曰:‘南诏当深思祖考成业,抱忠竭诚,永为西南籓屏,使后嗣有以不绝也。异牟寻拜曰:‘敢不承使者所命。”
袁滋完成册封使命回长安后,异牟寻派清平官尹辅酋等7人,向唐德宗进献“铎鞘、浪劍、郁刃、生金、瑟瑟、牛黄、琥珀、氎、纺丝、象、犀、越赕统伦马”等宝物,感谢册封之恩。
9
南诏、唐朝重新结盟,南诏再次归唐是当时围绕在唐朝、吐蕃、南诏三国之间形势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南诏国内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
这期间,少不了在特定历史时期特定历史人物的贡献,如郑回、李晟、韦皋等。郑回是汉族俘虏,受儒家忠君爱国思想教育多年,即使被任命为南诏清平官,内心里仍然倾向于维护祖国,他为异牟寻分析归唐的利弊,也直击南诏要害。李晟在四川大败南诏吐蕃二十万人,使“异牟寻惧”,为南诏与唐朝和好提供了安定的外部条件,同时,吐蕃因为这次败仗迁怒南诏,撕毁与阁罗凤订立的兄弟之国协议,分化了南诏、吐蕃同盟。韦皋作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担负着防御吐蕃和南诏的任务,他明白,在唐朝的西南边防上,吐蕃是主要问题,南诏只是供吐蕃驱使的“臂膀”,对南诏进行积极地争取,而此后的历史也证明了韦皋处理与南诏关系做法的正确。
招纳南诏是唐朝必须做出的选择。天宝战争后,唐朝已经自顾不暇,不仅内乱丛生,而且边将不听朝廷号令,拥兵自重。唐朝国内一团乱麻、民不聊生。从755年开始,唐朝开始安史之乱,一直持续到763年。和安史之乱相伴的还有各处的内乱,包括民乱、军乱和叛乱,大将仆固怀恩投降吐蕃,地方长官叛乱,藩镇不服朝命,边疆大将之间为了权力相互攻杀,岭南地区少数民族叛乱,还有地方出现饥荒、人相食的情况。在758年,还发生了大食、波斯侵略广州的事情,《旧唐书》记载为:“广州奏大食国、波斯国兵众攻城,刺史韦利见弃城而遁”,两国官兵抢劫仓库、烧毁民居后迅速从海上撤离。然而,最让唐朝头疼的是吐蕃。吐蕃联合党项、回纥、吐谷浑、奴剌、氐、羌,多次侵略唐朝西北边境,吐蕃更是几乎年年发兵犯境,763年甚至攻入长安。内忧外患的唐朝,确实不能再增加敌人了。
天宝十年,鲜于仲通帅八万大军进攻南诏时,迎战的阁罗凤曾经警告唐朝:“今吐蕃大兵压境,若不许我,我将归命吐蕃,云南非唐有也。”天宝战后,南诏彻底投靠吐蕃,与唐朝站在了对立面。然而在天宝战争后,吐蕃连年拉帮结派地进攻唐朝,都是在唐的西北方向,而西南方向,也就是南诏这里,没有战事发生。这固然可以说是因为唐朝几次惨败后害怕再损兵折将以及安史之乱使他们无暇经略西南,也要看到南诏对与唐朝对抗的态度,可能确实如南诏所言,“不得已而叛唐”的天宝战争,只是南诏对自身利益的维护,至于想如同吐蕃那样攻入成都“除恶务除本”,甚至于攻入长安,他们没有兴趣。这也为唐朝内心里否定发动天宝战争的正义性提供了理由。
天宝战争后,南诏归附吐蕃,本来以为可以凭借吐蕃过上安稳的生活,但吐蕃连年征兵、赋役沉重,“责赋重数,悉夺其险立营候,岁索兵助防,异牟寻稍苦之”,郑回指出吐蕃“惏刻无极”,也得到异牟寻的认同。吐蕃为防止南诏叛变,让南诏派遣王族子弟到吐蕃做人质。吐蕃背弃与阁罗凤达成的兄弟之国协议,将南诏降为籓属国。这些都是对南诏这个追求主权独立的政权在尊严上的打击。再加上异牟寻书信里罗列的“四忍四难忍”等吐蕃的行为,出于对自身国家利益和尊严的考虑,与唐朝结盟是其最有利的选择。
文化上更具认同性,是南诏归唐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像异牟寻所说:“曾祖有宠先帝,后嗣率蒙袭王,人知礼乐,本唐风化。”南诏与唐上层通过遣使入唐、赐封、朝贡,往来密切。细奴逻时遣使者入唐,唐高宗赐锦袍;细奴逻的儿子逻盛炎在武则天时期入唐;盛逻皮开元年间封台登郡王;皮逻阁被赐名“归义”,统一六诏后“入朝,天子亦为加礼”,册封云南王,“赐锦袍、金钿带七事”;因在合六诏中战功卓著,唐先后封阁罗凤右领军卫大将军、左领军卫大将军、左金吾卫大将军、特进都知兵马大将军、上柱国;天宝五年,凤伽异入唐,“授伽异为鸿胪少卿,妻以宗室女,赐龟兹乐一部”。至于南诏向唐朝的进贡,《南诏德化碑》描述为“进献,府无余月”。
南诏在宗教、农业、建筑、绘画、音乐等方面与中原文化联系更为紧密,统治者提倡“传周公之礼乐,习孔子之诗书”,史载盛逻皮尊其父逻盛炎之命,修建文庙祭祀孔子,“以父兴宗入贡于唐,故知中华礼乐教化,尊祀孔子,爰尊父命而建文庙。自是以来,华夷一统而际文明,圣人德配天地,道贯古今,流于六合之中,治于九夷之外。”皮逻阁遣族人子弟六十人入长安学习,并请汉族老师教授儒学礼乐。唐朝为教授南诏子弟汉学,在成都办了一所专收南诏学子的学校,为南诏培养了一批汉文化人才。郑回这个研习儒家经典的汉人,对南诏上层统治阶级的影响十分深厚,教授南诏三代帝王,并且在南诏国内很有威望。
虽然这一时期从南诏一些官方任命上能看出吐蕃对南诏的影响,但异牟寻封“五岳四渎”以及设立清平官、大军将、“九爽三托”的官职系统是将中原儒家、道家文化和国家治理方式在巩固统治权力上的直接吸收与运用。大乘佛教在唐朝时传入南诏,南诏与中原、吐蕃、印度地理上接近,佛教传入过程相对简便,而道教作为中原土生土长的宗教,在南诏也得到了相当规模的传播。《南诏德化碑》正面开头即说:“恭闻清浊初分,运阴阳而生万物”,“清浊”“阴阳”都是道家理论,文中“道治”“重离”“气受中和”“德含覆育”“阐三教”“通三才”“六府”“居存见亡,在得思失”“以危易安,转祸为福”“阴阳序而日月不僭,赏罚明而奸邪屏迹”等用词和语句,都包含着道教的阴阳理论、天地人观念和朴素唯物主义。位于南诏发祥地巍山的巍宝山是我国的道教名山,清朝嘉庆年间的《重修巍山青霞观碑记》,记载了太上老君点化细奴逻的传说。文昌宫始建于蜀汉时期,是当地百姓祭祀龙神的场所。玄珠观始建于唐朝,供奉细奴逻的母亲,到唐中期成为道人炼丹场所。南诏土主庙始建于开元年间,供奉细奴逻金身,是细奴逻一脉彝族的祖庙。
南诏与唐朝在几次战争中,俘虏了大量军民,加强了两地间的人口交流,汉族的农业生产技术、工匠技艺进一步传入南诏,异牟寻测量刻画南诏版图时,使用的就是汉族降人。《新唐书》记载铁桥(位于今中甸西南)有一部落,为汉人迁居过去,因穿汉式服装,被称为“汉裳蛮”,“ 本汉人部种……惟以朝霞缠头,余尚同汉服”。
苍山会盟,是南诏与唐朝围绕着“国家利益”这条外交主线,以及两国在政治上、经济上、军事上、文化上等软硬实力的纠缠,最终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