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时光 有爱的生活

饶峻姝

80后散文作者李维丽温婉多情又敏锐多思，以女性细腻内敛的情感状态和勃发律动的生命样态，将目光聚焦于云龙县的古村、古镇、古桥、古盐井、古道、古树和群山之间的火葬墓群，在时光的罅隙间窥见宏旨精义，在生命意义的探寻中镂刻心灵。第一部散文集《流淌的时光》已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分为三辑，共72篇文章。“这本小集，收录我近几年来写下的个人比较喜欢的一些文字，记录的是我这些年在小城生活的时光。第一辑是关于‘行走的，记录了沿途所见到的云龙的那些自然景观和人文资源。第二辑是关于‘小城生活的，主要侧重我所看见的别人的生活。第三辑是关于‘我自己的，写下与自己相关的那些纯粹的事和情。”（《后记》）“因为我工作的经历，散文集里差不多一半的文字是写了漕涧这个小镇，另外一半写了云龙其他乡镇的一些东西。”有亲人之恋、往昔之事、乡土之思，思之切切，情之深深，言之凿凿。字里行间充满着柔情与爱意，像一首悠扬清淡的白话诗，又像一幅从容舒缓的水墨画。画面简约、疏散，语言清新洗练、平淡甘醇，清晰地展露出作者那份延展于云龙小城的深情厚谊和精神图谱。

一、时光之思，悠远轻灵

流淌的时光化生万物，这正是作者诗情出发点和诗意抵达地。散文集《流淌的时光》取材于日常故事，着笔于生活的细微处，写的是家常事，说的是家常话。“古老的村子，汇集了古民居、古牌坊、古文庙、古祠堂。在这里，每家每院的房屋结构和工艺各有千秋，几乎找不出完全相像的两家，每间房屋的门窗、梁柱、屋檐都雕刻着精致美观的图案，其中窗棂格式就有数百种之多，以菱花式、书条式、万字式居多，窗棂纹样以动植物为主，寄予的是主人美好的愿望。站在这样一扇窗前，面朝窗子，眼前是一幅优美的诗文图画，画的是诺邓的诗、诺邓的文、诺邓的千年光阴。在村里闲逛一圈，仿佛穿越时空。”（《流淌的时光》）由无数生活碎片连缀起来的人与事，从时光中蜿蜒而起，流淌而出，又从乡土中萦萦而生，漫漶开来洋溢着在时光的河流中一沉到底又慢慢浮上来的轻盈与舒展。

无论是《油菜花开看太极》《云龙大浪坝：人间的烟火》，还是《漕涧的冬晨》《石门老街的记忆》，作者都不愿躲在话语背后，以“冷眼”旁观，而是以个体生命的灵性穿透时光的迷雾，试图在灵魂刻度的抬升中细致镂刻日常经验之外的敏思妙想与豁然心启，把瞬间与永恒、宏大与细微、遥远与当下等复杂多变的事理化合其中，在时空的流转和停驻之间，在世事的常与无常之隙，感受天地万物的生生不息和变幻无穷，捕捉和体味着细微的感动。长达2000多年历史的云龙小城中的藤桥、廊桥、铁链桥，悠长的盐马古道“石头上的马蹄印”“马锅头赶着马队走来，古道上有络绎不绝的商人，求学的学子”“马背上驮来了生活，驮走了光阴。”这些多重交叉的繁复意象便是承载作者“时光之思”的织线，于细微中窥见生命的莹润，于渺小中感知凡俗的福祥。它们绵延无尽而又柔韧坚实。“远处是茂密的树林，漫山的云南松，婆娑的风声穿过松海，吹过湖面，拂过我的脸庞，闻到松涛的味道，带着大山深处苔藓的香气，空气里湿漉漉的湿气，流过我的指缝，握住一手的乡愁。”（《秋来天池美如画》）在静止的空间中引入时间感，人与自然处于恒在的交流状态，形成整体的时空感和动态化的流动美，视角的转换和情绪的张弛，使得叙事和抒情浑然一体，增强了散文的悠远感和超越感。正如题记所言：“时光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更替着日与月的遐想，素描着日子的温暖或沧桑。”悠远的时光之思化作轻灵而飞扬的文字，如珠玉散落高山大川之间，熠熠生辉，令人无限欣喜。

二、真挚之情，温暖明媚

“情”是拨动人们心弦的琴键。作者对生活的热情、热爱，以及充满了真情、激情的温情书写是其散文最具情感魅力的地方。白居易有云：“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普洛丁也说：“真情就是美，与真情对立的东西就是丑。”她的文字是快乐和温暖的，因为她是从心灵走向文学的，是爱培养了她的美感，所以从文章中所透露的真挚情怀和异质美感，简单朴素而饶有趣味，别具一种奇特的亲和力。“诺邓的夜空真的很高，很蓝，很静;星星很多，很亮。听不到嘈杂的声音，看不到闪烁的霓虹灯。只有人家的从那正方形、圆形或是长方形的木雕花窗里挤出来的灯火，站在窗外，看着那缕缕淡淡的光，是光线的原因，是窗子的原因，还是人的原因？总感觉那道光是穿过千年的历史款款而来的，光里面一定有一段故事，写满关于爱的故事，那是诺邓人家上千年来相守的温馨。”（《流淌的时光》）“在我深爱的地方，在我醉心的季节里，秋味如此热烈地燃烧着。”（《秋味》）在深情绵邈的话语里，诉说着情真意切的心灵感悟，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挚文至”。《一份特别的礼物》写的是我和我的39个学生的师生情。“我觉得对我来说是一段特别美好的记忆。多年以后，当我们翻开这本书，我的学生，我的学生家长，我，我们是可以产生共鸣的。”用朴淡如水的文笔描写了生活中平凡的场景、琐碎的事物，以写实的手法表现朴素美，字里行间无不流淌着师生间真诚的友爱和温情。“岁月的沉淀，让这条小街多了几分沧桑。而纯朴厚道的人们，却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是那般亲切，那样熟悉，仿佛是附着在发梢，萦绕在心田的那缕乡愁。”（《小街岁月》）一条小街照亮了乡愁，乡愁凭借岁月的沉淀流淌至时光的深处，流转自如、音画兼美的语言与渐次展开的抒情性，将浅层的、短暂的、稍纵即逝的日常情感锻造为深沉的、带有哲思性和感染力的情感记忆，谱写出至情至性的动人篇章。

人来自于自然，最终也将归于自然。面对自然常怀一种平等相依和肝胆相照之心，于自然简约之中，蕴含着至纯至善的自然之情，这本身就是对生活本质的一种别样的反思。好的散文所唤醒的不是某种单一的感官知觉，而是全部的身心。正如马尔库塞在《审美之维》中说：“艺术的使命就是让人们去感受一个世界。”作者以清淡从容和有情感恩的生命姿态，全方位感知生活中真实的美，使内在心灵与自然外物高度契合。“包谷，鸟语，炊烟，呢喃着秋的收获，秋的盛世，金黄色的包谷撒出一片宁静。一声鸟的啼叫，划破宁静，蓝蓝的青烟冒出烟囱。恬淡，幽静，迤逦。与世隔绝的你，却默默承载我心里的顾盼，我盼望着与你遇见。阳光下，心早已融化，不是巖泉的润泽，不是盐巴的深情，是我一厢情愿的暗恋。”（《顺荡书》）颜色里有芳香，声音里有形象，思想里有感情，感觉中隐藏着思维的运动。内在情感节奏的多重叠合使得一片自然风景升华为一种心灵的境界。

三、生活之美，本色从容

作者一直在忠实地记录生活，将自己的亲历亲闻，自然而然地写下来。以“我来了，我看见，我表达”的主观姿态把自己融入眼前的景象，和山水风物展开亲切的对话。不虚美，不浮夸，不矫饰，朴而不拙，淡而有味，于平白朴实中透溢出优雅的韵味。“我所有的写作我是在现场的（所见、所闻、所想），就是我在现场，那怎样才能呈现现场感，我自己的一个初浅的认识就是这个现场必须是真的，我写的事件、人物、故事、景物是真实存在的。”散文是最具自由和开放精神的一种文体，是生命最本真和本色的显示。李维丽追求的无疑是朴素自然的真与毫无矫饰的纯。她以最贴近人类世俗生活的自然清新、舒缓有致的语言体现出作者真诚豁达的生活态度，具有一种真切的在场感，为散文树立起一种原初意义上的品格和风貌。“窗外，小城总是美美的，蓝天白云，高高的天空，低低的树荫，干净的街道，漂亮的流云，还有小城的仙人掌果……”（《白露·仙人掌果》）纯朴敦厚的风土人情滋养了她的生态情怀，天地万物相亲相爱的和谐画面，在她的笔下呈现出日记体的本色与随性，体现出一种积极、活泼、饱满和昂扬向上的精神和力量，以及正面迎向现实人生激发出来的纯情与诚意。“在小城我不至于悲伤，那里有许多美好的故事。”（《小城故事》）作者以心观物，身与物化，然后形诸笔端，在那些清新秀丽而又空灵飘逸，如清澈溪水般静静流淌的文字背后，你能深切地感受到她想要引领世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心意，更想要破除隔膜，与天地万物对话的心意。她的情感指向总是积极向上的，其间积蓄着作者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期许和向往。

李维丽不是带着使命感严肃地创作，而是一种诗意的书写，生命自由潇洒的书写。她说：“出这本散文集最初的一个想法，其实就是想给自己的这一段成长经历做个总结，对我来说，写作开始是个爱好，写东西也没有什么计划，就是想写就写，慢慢地写了一段时间，几年以后，就想说把写过的一些作品收集整理做本小集，这是一个顺其自然的过程。”台湾著名散文家三毛也说：“至于写作，我个人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使命感，我在主观上往往认为，写作品只要背上一种使命感，那我就完了，就写不出来了。写作这回事，一定要自由自在地写。”在作者看来，散文写作是生命与灵魂一种不得不然的释放，它本身不带任何功利色彩，更无须去预设立场。以亲近自然的本性描摹边地小城真实而自然的生存状态，终获得返璞归真的精神自由，体悟到人生的通达。在写作上不刻意追求，任作品自然形成，思想自由流露，真淳自见。这些都显示了作者在散文体式里的努力。

《漕涧分水岭》《龙泉街》《初夏到旧州》等一系列篇章都看不到刻意为文的匠心，不事雕琢，美在自然天成。《在宝丰做“年猪客”》《顺荡，古盐井边月季红》人、事、物、景信手拈来，轻灵洒脱，平易近人，没有故弄玄虚、故作高深的学问和思想，虽然写得平凡琐屑，但却显得疏朗有致，句式或长或短，不拘成法，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具有清新可人的山野气息和恬淡悠远的空灵境界。“两条河流出小城，流淌出云龙的样子。一座山，一座城。山很静，在爬上虎头山前，我想我会被山里的石头、石桥、石凳吸引，我想我会虔诚地走进寺里，和那里的住持师傅聊天、喝茶、下棋，我会在寺里静静地坐上几个小时……”（《在一座山上安静地看一座城》）正是这种“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的从容不迫，成就她生活的姿态与选择，情感表达内敛而节制，缓慢但并不凝滞，平和淡然之气始终氤氲于胸，自有一种于轻松随性中怡情养性的乡土古风。本色从容是一种叙述态度，也是一种书写的境界。英国作家沃尔特·佩特曾写道：“文化的完美不是反抗而是宁静。只有当文化达到了某种深层次的精神之宁静时，它才真正达到了它的目的。”

李维丽以谦逊的态度始终坚持对散文艺术孜孜不倦的追求，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对于我这样才刚刚开始学写的初学者，一个文学爱好者，我觉得谈不上散文创作的观点或是散文创作的理念，我一直觉得我写的东西是很青涩和稚嫩的，有很多不足和问题，写作上也没有任何技巧，格局很小。”在此也并不避讳阅读其散文集《流淌的时光》存在的遗憾，审美经验和情感表达在质朴中透出内在的单薄，也缺乏一种从个体感知上升到人类经验的具有超越性和普泛性的表达策略。如果在思与诗的向度上再予以纯化和清晰化，会提升一种脱颖而出的力度和锐度。当然这只是年轻作者的第一部散文集，能嗅出生活芬芳的人，四季都有花开。普列汉诺夫说过：“最大的美正是在于真实和朴素，而真实性和自然性是构成真正艺术创作的必要条件。”李维丽从自己的切身体会出发，以博爱之心坚守乡土古风，以获惠之情感念生活的芬芳四溢。那份坦诚与率真，不仅是她为人为文的态度，更是其内省中的升华，没有拍案惊奇，没有感天动地，却在平易之中表现出恬淡清逸之美。不妖冶，不惹眼，不张扬，有筋骨，有温度，有质感。溫暖活泼的文字下面流动着新鲜明丽的诗情画意和深邃精湛的生活智慧，溢着一种清雅，漾着一种真诚，透着温婉澄明的质感，足以抚慰现代人躁动、焦灼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