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天才女友》里,那不勒斯贫民区的女孩莉拉和莱农,用从社区恶霸那里得来的一笔珍贵的钱买了一本《小妇人》。两个女孩相拥着坐在天井花园的石椅上,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暴力正在上演,而她们一遍又一遍地大声朗读着《小妇人》,一直读到书脊脱落。
这本由路易莎·梅·奥尔科特在1868年出版的作品,比《汤姆·索耶历险记》还问世得早。在代表冒险精神的男孩文学形象出现之前,路易莎·梅就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温暖笔触,为女孩们编织了一个属于她们的圣诞限定故事,也为文学史贡献出马奇一家这样影响深远的女性群像。
《小妇人》这部家喻户晓的文学经典,在它成书后的一个多世纪里,被数次搬上大小银幕。当导演格蕾塔·葛韦格要翻拍《小妇人》的消息传出时,引起了不少人的不解。一方面,《小妇人》从头到脚都不太像葛韦格的风格;另一方面,《小妇人》的影视改编已经有如此多版珠玉在前,尤其是另一位女导演吉莉安·阿姆斯特朗执导的1994版《小妇人》,是一部各方面都是质量上乘的公认佳作。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必要大费周章,去重新再拍一版吗?
葛韦格在2019年圣诞节交出的这份答卷,完美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这部新版《小妇人》由一众实力派年轻演员出演,在葛韦格的操刀之下,那些与前作不同的大胆改编和跳出原著的重新解读,都成了新版《小妇人》存在必要性的证明,也是为什么每个时代都需要自己的《小妇人》的原因。
新版《小妇人》的第一处新意,是非线性的叙事结构。读者们熟悉的《小妇人》分为上、下两部出版,按时间顺序讲述马奇家的女儿们从女孩长为少女,最后嫁为人妇。而新版的《小妇人》电影干脆利落地打破了这种线性叙事,开篇直接将观众们拉入一个较为灰暗的成人世界,再通过闪回,在7年前姐妹们温暖的少女时代和7年后充满困境的现实间来回穿梭。由此,姐妹们少时所有的欢闹,所有幼稚的朝气和相聚的温馨都就此笼罩上了一层令人心碎的悲剧色彩,成了一种回望和缅怀。
其次,葛韦格大胆地赋予了新版一个“盗梦空间”式的结局,在故事最后将乔(西尔莎·罗南饰)与出版商的对话和她前去火车站追教授的浪漫桥段交叉剪辑在一起,强烈暗示着乔和教授的爱情故事不过是顺应出版商而带着戏谑讲述的虚构情节。这样的结局是对原著结局的大胆颠覆,但或许是更加贴近作者路易莎·梅心中为乔设想的结局。路易莎·梅曾在日记中写到,她的乔应当是终身未婚,精神富足。葛韦格加上的这段协商对话戏,像是最终顺应了作者本人内心的希望。这种隔空喊话式的创作不能说不浪漫。
然而,虽然乔的结局部分狠狠驳斥了“女性就该结婚”或“女性就在乎爱情”这种偏见,但新版《小妇人》在赞许乔的自由灵魂的同时,也用同样的温柔描绘了女性力量的其他形式。在梅格(艾玛·沃森饰)嫁给她深爱的约翰之前,她认真而坚定地对乔说:“虽然我的梦想和你的不一样,但不代表我的梦想不重要。”
古往今来,许多女孩读《小妇人》时都能在其中一个马奇家姐妹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但当乔作为先锋女性和绝对主角时,似乎做投身爱情的梅格或者心系家庭的贝思(伊莱扎·斯坎伦饰)都显得不够正确,不够独立不够酷。但新版《小妇人》做到了给梅格和贝思更为鲜明的刻画的同时,更是像赞颂乔的艺术理想一样去赞颂梅格和贝思对爱情和亲情的追求。
真正有力量的女性形象,绝不是一块单面的人形立牌,不是一种有固定条框的刻板印象,而值得女孩们学习和向往的生活方式,也不是只有醉心事业、追求独立这么一种。乔这样的女性固然好,但真正的女性自由,不是所有女孩都活成一种面貌,而是所有女孩都有选择,去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梅格遇到心爱之人,心甘情愿和他一起受苦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幸福;而贝思珍视家庭生活,和父母一起生活也很好。追求爱情和追求自由之间不再有孰高孰低的对立关系。新版《小妇人》做到的,是告诉那些在梅格和贝思身上找到认同的女孩们,她们的选择同样值得鼓励和尊重。
而就连成为独立女性形象代表的乔本人,在这部影片中也有各种各样的变化。《小妇人》没有把乔局限在一个定好型的模子里,规定她作为独立女性就必须坚定选择自由而放弃爱情,乔可以向往浪漫,也可以在某个时刻感到孤独,显露脆弱。
这也是为什么《小妇人》让我感觉到女性被真正当作了人,而不只是宣扬价值观的空洞符号。《小妇人》沒有去夸大女性的能力和力量,这些小妇人们比起无所不能的女英雄们,是真正的“小”妇人。但这些女孩们,她们之间不同的心思都被尊重,而她们每个人,都被允许去自由地成长和变化,去用自己的选择书写属于自己的人生故事,这种表达有一种回归本真、鼓舞人心的力量。
或许对于《小妇人》的粉丝们来说,再多的改编也不会嫌多。《小妇人》故事里呈现的那种饱满而热烈的情感是如此难得一见,马奇姐妹们拥抱在一起滚成一团迸发出的那种最具朝气也最温暖的能量,在任何时代都无比珍贵。《小妇人》里这群形象各异但都可亲可爱的女人们,也将继续鼓励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去追求所爱,拥抱生活。
就像莉拉和莱农,翻开这本珍贵的书,念出那无数女孩读过的第一句话:“没有礼物圣诞节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