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亭马琴:出身武士的职业小说家

2020-07-14 17:22周朝晖
书城 2020年7期
关键词:江户小说

周朝晖

活在今天的江户时代小说家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延绵两个半世纪的江户时代被称为日本的近世,也是日本文化发展进程中具有特殊意义的历史阶段。这个时期文化上的一大特点,就是大众通俗文学的空前繁荣,尤其是以城市市民为主要读者对象的通俗小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也成为江户时代文学的最大亮色。在这个过程中,下级武士和都市商人成了新文化创造的主体,各个领域都涌现出了一批天才人物,比如戏剧界里被誉为“元禄莎士比亚”的近松左右卫门、俳谐领域的松尾芭蕉。而在通俗小說创作领域中大放异彩的,当数出身武士的超级畅销书作家曲亭马琴(1767-1848)。

其实,所谓江户时代杰出的通俗小说家,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通俗小说不仅门类繁多,且都不乏佼佼者,这些作家以及他们的杰作,可以用“灿若星辰”来形容。幕府统治下的社会相对平稳,商品经济发达,城市化进程快速发展,市民文化风行,这些因素使得通俗小说蔚为潮流。在当时,这类大众文学读物通称“戏作”,也就是一种茶余饭后的消遣读物,与“高大上”的汉诗汉文相对。发展到后来,其间又出现了洒落本、滑稽本、人情本、读本和草双纸等细分:洒落本专讲花街柳巷的趣闻和知识;滑稽本相当于趣闻八卦;人情本则属于爱情故事之类,多私奔殉情之类的传奇;读本则是指译介中国明清时代小说传奇的作品,后来也指日本作家在中国白话文小说影响下创作的本土历史小说;草双纸,全称“五丁本草双纸”,每本五页,对折装订成十页的线装书,内容以图画为主,空白处写有简要的文字说明,读者以文化程度较低的市井女性和儿童为对象,相当于现在的连环画或绘本。草双纸按颜色不同分为“赤本”“黑本”“青本”等,后来又出现了以成人男性为读者对象的“黄表纸”,内容多为诙谐滑稽的市井见闻。

给马琴创作带来巨大成功的是“读本”,也就是历史传奇小说。

之所以将曲亭马琴作为话题,是因为在他的身上,汇集了很多江户时代通俗文学的元素。首先,从文学成就来看,他是当时通俗小说创作领域的一代巨匠,超级畅销小说家;其次,他是武士时代的脱薪族,又是日本有史以来第一个靠卖文为生的职业撰稿人。虽然他生在幕府时代,但他的出身、经历、奋斗以及挫折,与今天都市社会某个群体的生存境况多有契合处;第三,马琴的作品,在江户时代的大众文学中最具生命力和穿越力,活力至今不衰,不仅在日本风靡不息,甚至在海外也颇有知音,显示出其作品在某种程度上具备了普适的审美价值。借用日本主流文学评论家的说法,曲亭马琴死而不朽,是极为罕见的“活在今天的近世小说家”。

通俗小说家之路

曲亭马琴的人生经历颇为坎坷,在青少年时代,因为家境的原因就过早地承受与他年龄不相称的磨难和历练,这对他的人生道路选择,影响甚为深远。

明和四年(1767),马琴诞生于日本江户深川一个旗本大名的府邸里。本姓泷泽,原名兴邦,曲亭马琴是他从事小说创作后所使用的笔名。马琴是家中五个孩子中的老三,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妹妹,父亲泷泽运兵卫是级别相当低的武士,在俸禄只有一千石的大名松平信成府上当差使,待遇较仆役强不了多少。马琴九岁时,父亲去世,职位由长兄继承,勉强维持一家清寒的生活。后来,松平信成犯错受罚,俸禄被幕府削减一半,长兄出走,另谋出路。十岁时,马琴为了生活到松平府上当童仆,照看藩主年幼的嫡孙八五十郎。因藩主的孙子患有先天性癫痫病,脾气乖戾,到了十四岁那年,马琴也弃职投奔长兄。

尽管出身低微的武家,但泷泽一家学习氛围很浓厚,都喜好读书。马琴幼时就对当时江户的流行通俗小说感兴趣,还学过俳句,投奔长兄后,进入俳谐名家越谷五山门下,正式学习俳句创作。在师事越谷期间,马琴阅读了大量汉籍经典,尤其是当时大量被译介到日本的明清白话文小说、传奇,为其后的小说创作打下了扎实的功底。得益于早年的勤奋阅读,马琴的文笔明白晓畅又典雅蕴藉,极富表现力,至今在日本,一些大学的文学写作课程都将马琴的小说列为学习的典范。

不过在当时,对文学的爱好无法解决生计问题。为了出路,长兄与马琴一同到户田藩当差,但马琴生性孤高,不甘屈居人下,不久就辞职了。江户时代是个阶级固化的社会,实行严格的身份制度,士、农、工、商,人一生下来,位置早已被安排好。马琴名为武士身份,但因不是长子,无法继承家业,生计经常出问题,处境还不如地位低下的商人或庶民。没有工作,没有前景,遭人白眼,找不到人生方向……马琴陷入了彷徨无着的状态,过度旺盛的精力找不到出口,郁闷和痛苦如影相随,他借酒浇愁,放荡无赖,动不动就玩失踪,让家人提心吊胆。据说其母病危时,马琴居然游荡不归,长兄带领家仆四处寻找,终于在母亲闭眼之前将他拽回家。晚年马琴撰写家谱《吾佛乃记》,追忆超低空飞行的青春时代,写道:“我年轻时放荡无行,行为不修,常让母兄难堪。”语中有无限的痛悔。

生活的打击接二连三。母亲去世不久,作为一家之主的兄长也急病亡故,马琴彻底失去了依靠,生活顿时陷入极端贫困。在近乎绝望的境地中,内心隐隐萌生一线希望:像那些“戏作者”(通俗流行小说家)一样,靠写作谋生立世,过一种适合自己的有尊严的生活。终于在一七九○年,二十三岁的曲亭马琴经友人介绍,结识了著名小说家山东京传(1761-1816),并在他的悉心指导下学习写作,走上一条通俗小说家之路。

山东京传出生于江户城深川的商家,家里经营典当行。少年时代开始学写小说,只比马琴大六岁,却成名很早,马琴投入其门下时他已是响当当的畅销书作家。京传多才多艺,除了黄表纸,还涉笔花街柳巷的艳遇缠绵,是后世日本官能文学的鼻祖;同时京传还在银座一丁目拥有一家商铺,日子相当富裕,一边经商,一边从事小说写作。据说马琴前来拜师时,因为太穷,差一点被京传拒之门外。以当时的常识,写小说只能作为业余爱好,是富家子弟衣食无忧的一种余兴,倘无丰厚家业支撑,靠写作养家糊口死路一条,以马琴的情形,还不如去学一门手艺靠谱。不过,被马琴的诚恳和执着感动,京传特许他定期来宅学习写小说的要领,也帮他修改习作。在京传悉心指导下,马琴进步很快,一年后的小说习作《尽用二分狂言》大受京传赞赏,京传将它推荐给书商茑屋重三郎发表,这是马琴的处女作,却显示了他在写作上的潜质。为了帮助解决生计问题,专心写作,经过山东京传和茑屋的媒妁,马琴与银座一家鞋店掌柜的遗孀阿百成婚。阿百大马琴三岁,脾气不好,也没什么文化,为了实现当“戏作者”的理想,马琴迁就现实。妻家颇为殷实,鞋店生意兴隆,且还置有地产出租,马琴过上了安定的生活,无须再为生计奔波,大段闲暇用来读书,潜心写小说。

机遇偏爱有准备的人。天赋和努力,加上特殊的机运,马琴很快在江户的通俗小说领域脱颖而出,步入一流的畅销书作家之列。

十八世纪后期,随着商品货币经济的继续发展,日本国内贫富分化加剧,农村凋敝,农民纷纷破产,下级武士沦为贫困,上层社会奢靡腐化,幕府统治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为了挽救濒临崩溃的政治经济形势,幕府进行了宽政改革。在思想文化上强化统制,独尊朱子学说,严厉整顿文化市场,对于有伤风化的出版社和作家严加惩戒。山东京传因出版了一部描写妓院风俗人情的《娼妓绢旧》,被幕府课以风化罪,书籍没收,雕版被毁,并被处五十日手锁之刑,也就是戴手铐在家闭门思过五十天,其间禁止任何写作。此前京传已经和书商签订出版合同,经双方协议,由马琴承担起京传文稿的完篇和修订润色工作。这样马琴得以和当时一流出版业合作,迅速打出了名气。

一七九六年,耕书堂刊行了马琴的《高尾船字文》,因在通俗化和趣味化方面的出色表現和文笔造诣,甫一面世便好评如潮,作品一再加印,马琴一举成为畅销书作家。为迎合更多读者大众口味,马琴一鼓作气,不断尝试新领域,其中以复仇侠义为主题的多卷本绘本小说最为畅销,如《复仇月冰奇缘》等,他迅速在江户通俗小说领域占据重要地位,与同时期享誉京阪的怪谈小说家上田秋成平分秋色。

江户时代畅销书作家的顶点

一八○四年后,马琴写了几篇“读本”试水,却意外受到市场青睐,读者纷纷期待他的新作品。经过酝酿,三年后,长篇《椿说弓月张》脱稿,获得巨大成功。这部历史小说描述镰仓时期的武将源为朝战败后从伊豆漂流到琉球,与当地女子结婚,生下舜天丸,后来舜天丸成长为一个智勇双全的英雄,成为琉球国开国之祖的故事。故事以平安时代后期的军记物语《保元物语》为底本,经过大胆夸张想象敷衍而成。《椿说弓月张》出版后一再脱销加印,马琴本人和出版商都大感意外。此后,马琴将主要兴趣和精力投入到“读本”的创作中,留下的名作达四十几部。

马琴“读本”作品中最为人称道的是《八犬传》,这也是江户时代通俗小说的丰碑。这部鸿篇巨制以八个义士壮怀激烈的人生历程为主线,书写室町时代后期关东武家南总里见家族盛衰兴旺的历史。从一八一四年开始断断续续地写,一直到一八四二年才杀青,历时二十八年,共计九十八卷,一百零六册,总字数超过两百万,是江户时代文学中的超级长篇。

《八犬传》原名《南总里见八犬传》。南总是今天首都圈千叶县南部房总半岛的古称。里见则是指室町足利幕府后期的著名武将里见实义。这部小说以十五世纪初期足利义教将军时代发生的“嘉吉之乱”为背景,以地方领主里见一族的史实为依据,描述里见在结城合战失利后,逃往关东的南总国,平定那里的动乱后开基立国的故事。

《八犬传》是一部杰作或者说是奇书,是现实主义加浪漫主义双璧合一之作。既有依据史实和实际存在历史人物进行描写的成分,更有高蹈飘举的虚构和架空。在写作方法上,马琴借鉴了江户时代大量被译介到日本的《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搜神记》等白话小说和传奇的手法,融进历史小说创作,取得很大成功。尤其得益于《水浒传》甚多,或者说构思创意本身就直接源自《水浒传》,正如他在《八犬传》自序中就毫不讳言要取法《水浒传》的诚心。在开篇“季基遗训死节,白龙挟云南归”中,里见义实的爱犬“八房”在强敌压境危在旦夕之际,衔来敌将首级从而化险为夷。为履行诺言,义实将宝贝千金伏姬嫁与“八房”。伏姬因受犬气而孕,为表清白剖腹自杀时,腹内忽然飞出一团白气逸散八方,孕育了仁、义、礼、智、忠、信、孝、悌这八颗灵珠的八犬武士。之后的真假村雨丸、芳流阁决斗、对牛楼鏖仇、庚申山妖猫、亲兵卫伏虎等一幕幕展开的英雄传奇,其中笔法显然因袭自《水浒传》。另外书中浓墨重彩描写的战争大戏“三浦海战”,从其中推进故事的几个关键环节,我们都能看出《三国演义》中草船借箭、蒋干偷书等情节的投影,这些充满奇伟瑰丽想象和豪壮磊落气概的故事,令人耳目一新,给予日本读者新奇的阅读感受。

不过马琴对中国经典的学习借鉴并非一味抄作业,而是融入自己鲜明的个性和创意,《八犬传》是马琴将中国历史小说的精华进行本土化改造的杰作。考虑到日本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嗜好,在素材来源上,马琴从《义经记》《太平记》及《平家物语》等大量日本古代战争史料与军记物语中采捃大量日本人耳熟能详的情节传说和故事,这些材料经过重新剪裁和翻新,与时代风云和地域风俗融为一体汇入小说叙述中,散发着浓郁的“和风”气息,这使得马琴的“读本”小说具备雅俗共赏的审美效果,读者上自宫廷公卿、幕府武士大佬,下至引车卖浆者流,到了“海内莫不读马琴之书”的地步。

此书一经发表,好评如潮,据说热心的读者甚至日夜守候在“板元”(出版社)门口,等待新作一睹为快。出版商担心马琴懒散,日日派伙计守候在他的案几旁,小心伺候。马琴每写完一张,即刻派“飞脚”送到坊间雕版印刷,写一篇付梓一篇。结集出版,万本立刻售罄,马上加急重印。据说,由于重印太频繁,以致雕版磨损厉害,到后来印刷的版本模糊不清甚多。

这种盛况,大概只有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大众文学全盛期的畅销书作家藤泽周平或山本周五郎可比。当时藤泽周平每有新作推出,都会引发媒体读者大骚动,是堪比股市暴跌或政治家遇刺的大事件。

更令人惊叹的是《八犬传》经久不衰的生命力,可以说无论世道沧桑如何变迁,这部书魅力依旧。自问世以来,对它的热读几乎不曾减弱过。幕末儒学者、明治文学巨擘森欧外的汉文老师依田学盛赞《八犬传》,“文辞绝妙,引证精博”;明治时期的文学评论家坪内逍遥睥睨前代文学不入流,唯独对马琴心怀敬意;“二战”后随着电视机的普及,马琴的《八犬传》又出了好几个电视连续剧版本,几乎每一代人都有各自记忆中的《八犬传》。即便到了网络时代,《八犬传》也是日本文化的超级IP,改编、衍生的文学作品、同人小说、电影、舞台剧、动漫、游戏不计其数。最让我惊奇的是,二○一七年,此书中译本在我国推出,砖头般厚,洋洋七大卷,据说销路奇好。在厦门市图书馆刚上架时,两套十四册,落落一长列,堪称壮观,我随便翻翻跳读过几章,边翻边嘀咕:“这类书有谁看呢?”没想到过一阵因为写文章要查资料,去借阅《八犬传》,却从此再没有见过两套完整出现在书架上,始终借阅不断。

江户时代自由撰稿人的日常

马琴的作品,除了日记我读得不多,几年前日本NHK黄金强档连播的电视剧《八犬传》也没看几集,兴趣所然也。同样是江户通俗文学,相比而言,我觉得《东海道徒步旅行》或《浮世澡堂》之类的滑稽话本更有意思。接触马琴作品,与其说出于文学兴趣,不如说是研究需要:作为日本文学史上第一个靠写作为生的专业作家,马琴的创作与生活是一个有趣的研究个案,不仅对了解彼时社会生活实态,对研究近世文人立世谋生之道方面也颇具史料价值。

《八犬传》是马琴文学写作的高峰。据说,投入本书写作后,马琴一度财源滚滚,是出版商争相示好的摇钱树。作为一个以写作为生的职业小说家,马琴非常勤奋,生活井井有条,每日动笔不辍,除了小说还留下数量庞大的日记和书簡。二○○九年,日本中央公论社出版《马琴日记》,洋洋五大卷,时间跨越马琴大半生,内容非常丰富,是研究马琴生平以及十九世纪日本社会生活的鲜活素材,尤其在文学史研究上具有非凡的价值。《马琴日记》为我们研究了解江户时代文人的创作与生活状况,提供了第一手材料。

两百年前的武士社会,作为独立撰稿人的马琴如何靠一支笔实现立世谋生梦想?通常他每天早早起床,做简单的健身操,喂养宠物,整理院里的花木后喝茶吃点心,才到书房开始记前一天的日记,读书。午饭后喝茶休息片刻,接着坐到书案前铺纸走笔开始一天的小说创作,一直执笔到深夜,完成既定的写作计划才搁笔,雷打不动。时不时也外出参加某些学术沙龙、聚会,当然以马琴的名气,这些聚会也是有收入的。从日记、书简等私人著录来看,马琴是一个老好人,爱家人、爱朋友,性情随意,通情达理,又富有生活情趣,对身边的日常琐事始终保持着兴趣和热情。现代小说家芥川龙之介写有一篇《戏作三昧》,正是以马琴为主角的历史小说。文中描写晚年马琴的日常最为生动:名满天下,谤也随之。马琴晚年盛誉之下,也经常面对损毁与攻击,不过他已经修炼得心如止水,对这类捧杀无动于衷。但是,某日外出游玩归来的小孙子几句贴心的寒暄,竟然使他老泪纵横不能自已。或许,他的内心有一个更为深广细腻的世界,那里有他痴迷追寻的最柔和东西,一般人很难触及吧。

马琴一生中留下二百六十多部作品,可谓超级高产,同代作家难有望其项背者。畅销而又高产,以今天的常识而言,应该跻身作家富豪榜之列,即便无法比肩池波正太郎、柴田炼三郎这样动辄年收几亿、几十亿日元的富豪作家,达到京极夏彦、东野圭吾或岛田庄的水准应该不成问题吧?但从他的日记或儿媳路女留下的日记看,这位江户时代畅销书作家的生活却远没有今人想象的滋润,不说富裕奢侈,即便是成了畅销书作家后,节衣缩食仍是其生活常态,特别到了晚年,更时见窘迫之状。

当代文学史家服部仁在《天保初年马琴的年收》一书中,以一系列严密的考证,揭开了这位畅销书作家的生计之谜。马琴的稿酬在当时可谓相当高,以“读本”为例,合作的出版商耕书堂支付给马琴的稿费按五册一集结算,计稿酬银十七两。当时物价一石米(约150市斤)一两银,折成今天日本米价,马琴一集小说得稿酬约八十万日元;五册小说的篇幅,大约相当于二百五十张原稿纸,如此可算出马琴作品的润笔是每张稿纸三千日元左右。然而,这个价格在今天的日本,也就菜鸟级写手的水准,养家很难。马琴一年写稿收入约七十两,合三百三十万日元,相当于如今刚进企业不久大学生的年薪。而池波正太郎、松本清张在其创作巅峰的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连续多年纳税上亿日元,根本不是马琴能比的。

此外,作为职业作家的马琴,收入全靠一支笔,没有任何保障。晚年因家庭变故和体弱多病,写作停滞,生计也出现困难。日本天保六年(1835)初,马琴视力开始出现问题,写作大受影响。后来独子不幸早逝,留下遗孀路女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马琴夫妇伤心欲绝。那段时间里,马琴几乎失去了呵笔的兴致,但一家六口人还靠他一支笔糊口,只得强打精神不敢辍笔。

一八三九年,七十三岁的马琴彻底失明,儿媳成了他晚年的写作助手和秘书。出身医家的路女虽然粗通读写,但仅限于平假名文字,嫁入马琴家后,耳濡目染认识了一些汉字,但刚开始远远无法满足为马琴充当口述记录的要求。在马琴的训练下,她勤学苦练,不到一年就能熟练记录整理马琴的口述小说。一八四一年八月,历时廿八年的超长篇《八犬传》完稿,这位寂寂无闻的普通家庭妇女,因此得以进入江户文学史。

嘉永元年(1848)十一月六日,马琴以八十二岁高龄辞世,在当时而言相当高寿,这或许与他乐天知命的达观心态有关。马琴的墓地在东京都文京区深光寺内,可能连地图上都不会标注的小庙。后世将十一月六日命名为“马琴忌”,每到这一天,平时人迹罕见的深光寺总会有研究者或文学粉丝前来观瞻供花,倒不显寂寞。平日来访者,多是作家之类的自由撰稿人。在日本,马琴是卖文谋生的文笔业者的祖师。

二○二○年三月三十一日 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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