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在一起

李维明

赵浩回家时看到一个陌生人和妈妈聊天。妈妈见到赵浩，便招呼他叫那人吴叔叔。

妈妈还准备继续介绍下去，但赵浩冷冷看了那人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去了自己的房间，还故意把门“砰”地关上了。

他把書包放在书桌上又赶紧转身回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窃听。

“这孩子，唉……”妈妈很尴尬。

赵浩能想象出妈妈此刻的样子。

“没事，没事，叛逆期吧。我在他这个年龄时比他还要……嗯，那个什么来着，奇怪。”那个人说。

“你不生他的气就好。”

“怎么会呢。毕竟是孩子嘛。”

后来，两人说话声音低了下去。赵浩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了。

你们不想让我听，我还不要听呢。赵浩一个鱼跃“飞”到了床上。床似乎是承受不了猝不及防的这么一下，挺委屈，发出了很大的响动。

妈妈大声问：“浩，你在造什么反呀？”

“没有！”他瓮声瓮气地回答。

赵浩出来吃饭时那个陌生人已经走了。

妈妈告诉他，这吴叔叔是她高中同学，学霸，后来读了博士，现在是顶级Al专家。妈妈还说，当年他的成绩经常把第二名甩出老远一大截。

赵浩从妈妈的声音里听出崇敬、膜拜。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很不舒服，表现出来大概就是脸上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

“浩，你要向吴叔叔学习。”妈妈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说。

“哼。”赵浩故意扭头转身，“哎哟，我还有一道题没有做呢。”

“那也得等吃了饭再做吧。”妈妈去厨房，走了一半，回头说，“对了，你以后有什么不会的题目可以请教吴叔叔，不过态度要诚恳，要谦虚。这个吴叔叔智商高，但脾气可是很怪的噢。”

什么意思，这个吴叔叔看来要常来？莫不是……

赵浩警惕了起来。

妈妈和爸爸两年前就离婚了。赵浩记忆中家里不是硝烟弥漫、战火纷飞，就是那种让人窒息的冷战。无论是哪一种境况，赵浩都感觉自己脑壳发胀，有时甚至有种马上要爆炸的恐惧。

头疼，很疼。

后来，爸妈终于离婚了。

赵浩没有半点儿难受，反倒是一种终于解脱的轻松。

现在妈妈跟这个什么吴叔叔来往，莫不是要重组家庭，那我何以安身？赵浩大脑里的一根弦突然就绷紧了。

“不行，我不同意！”他在房间里大喊了起来。

妈妈探头问：“浩，你叫什么呀？”

“发泄！”

“发泄？”妈妈过来摸了摸赵浩的头，“你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赵浩在心里说，让我受委屈的是你，是你！

“搞不懂你。”妈妈叹了一口气，用爱怜的眼神看着儿子。她的眼眶红了。

赵浩心想，我更搞不懂你！然后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妈妈问：“那你叹的哪门子气？”

赵浩不讲。

吴叔叔果然经常来。

这人浓眉，眯着的小眼会在突然间放光，论长相真不昨样，而且不似好人的模样，真不知妈妈怎么会爱上他的。赵浩对他冷眼相对，没想到后来这人对赵浩也是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见到赵浩，就跟见到空气一样。

妈妈夹在中间很为难。

赵浩则是又好气又好笑，这是什么怪叔叔呀，一点肚量也没有，居然跟我这么个小孩子斗起气来了。

赵浩心想：你不是不想搭理我吗，那我还非要气一气你！刁难你！让你这个怪人知难而退。老妈不是佩服你，不是说你智商高嘛，那我就让你出丑。我就不信难不倒你。

赵浩在班上有奖征集最难做的数学题目，如果自己一周内给不出答案，那就请出题者吃两个肉夹馍。

说实话，这话抛出去，赵浩就后悔了。这肉夹馍可不便宜.12块钱一个呢。

连着几天，赵浩都征到了难题。

有人偷偷拿到数学老师那儿去摸底。老师脑袋搔了半天，硬是没有做出来，最后谆谆教导：“你们不要热衷于做偏题怪题，这样耗费了大量时间、精力，并不能提高多少数学成绩。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赵浩想：这就对了，我就是要耗费那位怪人的时间，干扰他，阻击他的行动。

什么行动？明摆着的，他想进入我们家庭呀。别以为我不懂。他和妈妈的心事可瞒不过我。赵浩愤愤地想。

不过，这些难题到了怪叔叔那里真的就成了小菜一碟。他只看上一眼，分秒之间就给出了答案。

“以后别拿这种小儿科的题目来找我，好不好？请教之前拜托你开动一下脑筋。”怪叔叔语气傲慢，但一语道破了赵浩的心机，“想难倒我，你至少应该找几个数学系的研究生做参谋。”

赵浩尴尬之余，不由得就对这位怪人佩服起来。人家傲，人家怪，但人家真的有这个资本。

赵浩再也没敢为难怪叔叔，他不想继续丢人下去了。这件事的副作用就是激发起了他学习数学的积极性，成绩在班上跃升到一流水平。当然，这是后话，但抵抗运动并没有终止。

妈妈倒下了。

她住院以后，赵浩才知道妈妈已是病入膏肓，癌症晚期，生命已进入了倒计时。妈妈之前一直瞒着他。

看着妈妈那种憔悴，那种风吹过来就可能倒地的单簿，赵浩暗暗发誓，再也不能让妈妈为自己操心了，他要撑起这个家，承担起一个男子汉的责任。他准备休学，妈妈坚决不同意，一番争论，双方妥协了，白天赵浩去学校上课，晚上则回到医院陪妈妈。10天不到的时间，他硬是瘦了15斤。妈妈看着儿子，哭了。赵浩没有哭，现在这个家得靠他了。没多久，妈妈还是离开了他。

在殡仪馆的告别仪式上，赵浩跪在妈妈的遗像前久久不愿意起来。他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眼眶外涌。12岁那年，也就是爸爸妈妈离婚的那一天，他在日记中曾经对自己有过要求：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再也不要在别人面前流一滴眼泪。但现在再也撑不住了，他无所顾忌地痛哭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陪着他哭了。

晚上，怪叔叔来找他了。

妈妈住院后，这个怪人曾经去过一次，后来就人间蒸发了。

这就是他对妈妈的感情，这就是一个人真正的面目！赵浩觉得认识一个人其实很容易，他不能理解的是妈妈何以看不出来。

赵浩不想搭理这个没有感情、极度冷漠的怪人。他准备关门，但那人用脚抵住了门，硬把一部手机塞给了赵浩，说：“这是你妈妈委托我买的一部手机，里面有一款mother软件，是我为你专门制作的APP。全世界唯一。另外，这里有一副眼镜，你可以和这款软件配合使用。”

赵浩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不知这怪叔叔搞的是什么名堂。

“再见！”怪叔叔走了，走几步又回头，“有事可以找我。我的地址、微信、电子邮箱地址都在手机里的记事本上。”

怪叔叔转身走了。赵浩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关上门。他戴上眼镜，打开了手机，并点击了那个名为mother软件的图标。悦耳的乐曲声响了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天哪，是妈妈！赵浩傻了。恢复了昔日模样的妈妈说：“浩，是我，妈妈！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原来妈妈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之后，就专门找了老同学吴吴然。这之前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吴吴然曾经透露过他正在研究人在某种意义的永生问题——将人的思维模式编成程序，同时输入他（她）的记忆。

“妈妈，那你，我……”赵浩头脑一时反应不过来，说话也语无伦次了。

“傻孩子，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聊天，不同的是一些事情需要你自己亲手去做了。我会在一旁指导。这部手机你可一定要时时带在身边，不要弄丢了，当然，出现了情况，你还可以去找你吴叔叔。”

赵浩突然想起了什么，开门就冲了出去。

“浩，你要去哪里？”影像妈妈焦急地呼喊。

“妈妈，我要去找怪叔叔，不，吴叔叔，我要立即向他道歉，还要向他说声谢谢！”赵浩转身回到家里，轻点图标，“妈妈”消失了。他珍宝一样地小心翼翼把手机放进口袋，然后才开门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