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蔚
孙禄堂先生,清末民初一代武学宗师。他艺宗多门,学贯三家,是中国武术史上第一位以传统的儒、道、释三教文化来系统阐释中国传统武学文化的泰斗级人物。
孙禄堂先生,清末民初一代武学宗师。他艺宗多门,学贯三家,是中国武术史上第一位以传统的儒、道、释三教文化来系统阐释中国传统武学文化的泰斗级人物。辛亥革命推翻满清帝制,缔造共和民国,孙禄堂先生大受鼓舞。为了提振民族精神,奠定强国根基,孙禄堂先生将历来基本上都是通过耳提面命所传授的武学技艺,分别整理成书,一一刊行于世,相继出版了《形意拳学》《八卦拳学》《太极拳学》《八卦剑学》等四部拳学专著,又“恐久而失其真也,乃作《拳意述真》”(吴心榖序言)。
一、《拳意述真》是否“述而不作”?
孙禄堂先生在《拳意述真·自序》中写道:“余深恐诸位先生之苦心精诣,久而湮没,故述之以公同好。”
孙禄堂先生为其著作取名“述真”,“盖本述而不作之意”(吴心榖序言)。在《形意拳学·自序》中,孙禄堂先生也说:“余习艺四十余年,不揣固陋,因本闻之吾师所口授,暨所得旧谱加以诠释,盖亦述而不作之意也。”
“述而不作”,语出《论语·述而篇》:“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朱熹《论语集注》云:“述,传旧而己。作,则创始也。”同时,朱熹又认为这是夫子“辞之谦也”,进而指出,“然当是时,作者略备,夫子盖集群圣之大成而折衷之,其事虽述,而功则倍于作矣”。
那么孙禄堂先生的《拳意述真》果真是“述而不作”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其一,从孙禄堂先生“自序”能看出这一点。
孙禄堂先生虽然说“述之以公同好”,但接着又说,“惟自愧学术谫陋无文,或未能发挥诸位先生之妙旨”。显而易见,孙禄堂先生并非原
陈微明先生(1881年—1958年),又名慎先,字曾则。湖北薪水人,清末举人,民国北洋政府清史馆纂修,是《清史稿》二+多位作者之一。又是著名武术家,孙氏武学第二代传人、杨氏太极拳第四代传人。话记录各位前辈之言,也不可能是原话记录。一来口头语言和书面文字是有差别的,口头语言可以天马行空,书面文字表述却必须符合逻辑;二来有文化的人与没文化的人在语言表达上也是不一样的。而事实上孙禄堂先生的师爷辈(如车毅斋、张树德、刘晓兰诸先生)、师父师叔辈(如程廷华、李存义、田静杰、耿诚信、周明泰诸先生)大多不识字或文化程度很低(只是勉强能识字、记账而已),虽然武学造诣高深,但要用口头语言或专业术语来准确表述自己的拳学心得,显然是有一定困难的。实际情况可能是,他们的表述往往是词不达意的(关于这一点,只要接触过民间没多高文化的老拳师的人都明白)。因此,这就要求孙禄堂先生必须以自己的拳道体悟去理解和阐释诸位前辈的“真言”,并转换成书面文字表述出来。这种情况与孔子直接整理删定古代文化典籍有着天壤之别。就连孔夫子在整理删定过程中都不可能完全只“述”不“作”(他采取了“折衷”之法),那么在孙禄堂先生整理编订过程中,只有“述”而没有“作”显然更是不可能的,更需要对诸前辈之言进行“折衷”处理。所谓“折衷”,大约就是取各家之长及与孙禄堂先生见地相同、相近者,略去彼此相矛盾之处,使“吾道一以贯之”。
其二,从孙禄堂先生的两位文人弟子陈微明、吴心榖的序言亦能看出这一点。
陈微明先生(1881年一958年),又名慎先,字曾则。湖北薪水人,清末举人,民国北洋政府清史馆纂修,是《清史稿))二十多位作者之一,又是著名武术家,孙氏武学第二代传人、杨氏太极拳第四代传人。他在为《拳意述真》所写的“序言”中认为,孙禄堂先生是“述先辈传授之精意而加以发挥”“融会三家而能得其精微,笔之于书,表彰先辈,开示后学”。
吴心榖先生,原名秉钊,字忍庵,号秋水轩主人。原籍江苏海安角斜(原属东台县,现为东台市),清末秀才,后留学日本,曾在清政府邮传部任职。民国建立后,相继在袁世凯、徐世昌总统府任秘书官,后任江苏通志局编纂、上海世界书局印刷所副所长等职。平生尚武,1915年拜孙禄堂为师学习孙氏形意拳、孙氏八卦拳和孙氏太极拳,为孙氏武学第二代传人。他在为《拳意述真》所作的序言中也认为:“其以‘述真名者,盖本‘述而不作之意,于此益见先生之谦德矣。”
从两位重量级文人的序言来看,陈微明先生直言孙禄堂先生是融会三家武学,得其精髓,对先辈传授的精意加以个人发挥,从而有了《拳意述真》一书。吴心榖先生也认为孙禄堂先生取“述而不作”之意,是谦谦君子之德的反映,并非真的只“述”不“作”。
其三,从《拳意述真》书中内容更能看出这一点。
《拳意述真》一书内容中,反映孙禄堂先生“作”的地方很多,仅举一例以资说明。
在《拳意述真》诸先生“真言”中,四次出现“九要”:
(一)《述郭云深先生言》第一则第一节:“易骨者……用‘九要之规模锻炼,练至于六阳纯全,刚健之至。”
(二)第六則:“初学入门,有‘三害‘九要之规矩。‘三害莫犯,‘九要不失其理。”
(三)《述李奎垣先生言》第四则:“故练者……以‘九要之规为练拳之具;以五行、十二形为拳中之物”。
(四)《述许占鳌先生言》第一则:“第一,‘三害之病不可有;
《拳意述真》并非孙禄堂先生对各位前辈拳家武学心得的简单记录与整理,而是将自己的武学体悟与前辈心得融合一体,折衷取舍,既有“述”也有“作”,借诸位前辈之口,表述自己的武学理论体系。第二,‘九要之规矩要真切;第三,三体式要多站。‘九要要整齐,身子外形要中正,心中要虚空,神气呼吸要自然,形式要和顺。”
避“三害”、守“九要”是孙氏武学的入门基础要求。“九要”说最早出现于1916年出版的《八卦拳学》一书中,但其前身却是1915年出版的 《形意拳学》中的“七要”。《形意拳学》是孙禄堂先生公开出版的第一部拳学专著,而郭云深先生(孙禄堂先生师爷)在1900年就去世了,如果郭云深先生或者其弟子李奎垣先生(孙禄堂先生业师)、许占鳌先生(孙禄堂先生师叔)对孙禄堂先生直接讲过“九要”,就不会先有《形意拳学》中的“七要”说,后来才有《八卦拳学》中的“九要”说这样的道理。同理,孙禄堂先生的八卦拳业师程廷华先生在1900年抵抗八国联军侵略的战争中壮烈殉国,也不可能说过“九要”。因此,无论“七要”说还是“九要”说,都是孙禄堂先生在形意、八卦、太极三派诸位前辈所传拳理的基础上总结升华而成的。
何谓“七要”?何谓“九要”?
《形意拳学·形意演习之要义》:“形意拳演习之要:一要塌腰,二要缩肩,三要扣胸,四要顶,五要提,六横顺要知清,七起躜落翻要分明。”是为“七要”。
《八卦拳学·入门练习“九要”》:“‘九要者何?一要塌,二要扣,三要提,四要顶,五要裹,六要松,七要垂,八要缩,九要起躜落翻分明。”塌、扣、提、顶、裹、松、垂、缩、起躜落翻分明,是为“九要”。
同“七要”说相比,“九要”说一是文字更加精炼,二是去掉了“横顺要知清”,加上了“裹”“松”“垂”,并重新调整了次序。显然,“九要”说是对“七要”说的发展完善,这当然归功于孙禄堂先生。而孙禄堂先生是借师爷郭云深先生、师父李奎垣先生、师叔许占鳌先生等三位拳学“嫡亲”长辈之口,而不是借刘奇兰、李存义等先生之口说出,也恰恰表明了这一点。
需要说明的是,“七要”“九要”都是孙氏三拳共同的入门练习要义,并非“七要”仅属于形意拳、“九要”只合乎八卦拳。
其四,从“弃用”的“《八卦拳学原序》”最能看出这一点。
在恩师孙叔容先生家中曾珍藏着一篇孙禄堂先生的手迹,首页不慎遗失,是孙禄堂先生最初为《八卦拳学》写的自序,但后来弃而不用,因此我们习惯上称之为《八卦拳学原序》,1999年孙叔容先生在《武魂》杂志上将它公之于世。
在“原序”中,孙禄堂先生写道:“余所著《形意拳学》,外表由明善以复初,亦即萬殊一本之道也。故公余之暇,探辑群言,付以己意,不揣冒昧,遂将所习之技,编纂成书,以聊助爱技击后世钦好者或作入门之径,是则余之志也。”
这段话的核心与关键是八个字:“探辑群言,付以己意”!这也是拙作篇名的由来。这八个字无须解释,相信大家都明白它的意思。然而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序言太过直白,实话实说,显得不够谦逊,最终孙禄堂先生决定“另起炉灶”,尽可能低调些,这就有了新版《八卦拳学·自序》。原序从此被束之高阁,直至八十多年后才“得见天日”。
从以上几点我们不难得出结论:《拳意述真》并非孙禄堂先生对各位前辈拳家武学心得的简单记录与整理,而是将自己的武学体悟与前辈心得融合一体,折衷取舍,既有“述”也有“作”,借诸位前辈之口,表述自己的武学理论体系。作为孙氏门人,我们把孙禄堂先生的拳学技术体系和武学理论体系概称为—“孙氏武学”!
(未完待续)
(编辑/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