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那君
有一种美,需要跨越时光的长廊,在繁华凋尽的心卷里反复吟诵,反复咀嚼,才可得其深韵。比如露重的晚秋和如诗如画的残荷。
会爱上荷,是不奇怪的。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那么多次的凝眸对视。她盛开时的娇艳醉人,她初绽放的带露含羞,她的娉娉婷婷,她的勃勃生机,抑或她那可以将生命的火种毫不遗力点燃的自信,都曾经那么令我着迷不已。那时的我,青春如她,芳华里也有她的影子,浓烈、张扬、释放。那会儿的我,把外在的美看得比生命还要重,不着高跟鞋,不化个美妆,是绝对不走出家门的。那会儿的我,最怕见到叶残花落,因为萧条与颓败,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就连寂寞灰色的秋天,特别是了无生气的晚秋,都令我下意识地抗拒。
只是,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往往会变得“情好朴素,不尚虚饰”。也不是不装扮了,只是妆容上越发喜欢淡雅,棉麻布衣成了最爱。一本书,一张琴,一个人的瑜伽,足以让我沉静、独自欢喜上一天。心静了,语也轻了,就连走路的步伐似乎也不知不觉慢了下来。语轻步缓地,唯恐扰了周遭的一切,哪怕是在脚边穿行的小蚂蚁……就在这样的心境里,我遇见了荷。不,是遇見了残荷,含蓄而静安,独守一隅的残荷。枝叶凋零,灰头土脸。然而就这么一眼,她却惊艳到我,轻易地把我掠获。只是,这一池荷花我日守夜守近十年,她的美,她的语,她的韵,她的每一个姿态,我都了如指掌。何来惊艳之觉?更何况还是我最不屑的花落叶残之姿?
只是,此刻的我,心意是如此真实,百般情愿臣服于她的裙下。这样的心情,就如两年前邂逅汤唯主演的电影《晚秋》。也是在那会儿,晚秋的安静,晚秋的诗意,晚秋的萧瑟,晚秋的别样美丽才在我面前徐徐展开,撩我心魄……人们怀疑这场短暂邂逅爱的真实,可我却是笃定的。我知道,也愿意相信,爱是很简单的事,是一个瞬间的事。就如眼前静默不语的残荷,不动声色地就将我掠获。我的慌乱与羞怯不亚于少女时期的怀春,七上八下的心跳,令我只敢远远地观望。
远观残荷,没有丝毫的张扬和恣意。她意态静穆,古朴拙然,每一根枯枝都清风透骨,每一片残叶都沉静柔美,就连那记录生命的果蓬都似要开出花儿来。原来残荷的世界里,没有绝望,没有落寞,也没有悲伤。如同电影《晚秋》里灰蒙蒙的安静,不语却自带力量。是的,时值晚秋,荷残香冷。此情此景,若是搁在以往,我善感的心定会为此生生发疼。可此刻并不,我的眼里分明被喜悦填满———眼前,由晚秋和残荷共同铺设起来的阔朗远意,是如此的跌宕、迷人,合二为一。原来残荷的低婉清凉,描的就是晚秋的阔清舒朗;残荷的恬静远意,即是晚秋的明亮澹泊;残荷的浓光清晓,就是晚秋的澹色烟昏……原来,荷的声在心内不以外喧的寂静是与生俱来的;原来,晚秋透见生命的慈悲里装满了辽远的天地与万物;原来,素净才是最动人的装扮;原来,安静才是最具力量的。是的,晚秋里的荷,形销骨立,身上已没有了取悦于人的色彩。可是,此刻的她却气象万千,熠熠生辉……
一种我无法诠释的称为气息的东西,就在此刻腾腾升起……就在这一瞬间里,我喜欢上了残荷,喜欢上了晚秋,喜欢上了自己的样子。棉麻布衣,止水般安静的自己。
选自《福建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