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学2017级 400715)
鹿冷氏是冷先生的女儿,这也是她能够不被轻易休掉的护身符,因为父亲是乡里乡外为人信服的名医;但是自从嫁到鹿家,只享了一天夫妻之实的她就从自开始“守活寡”。鹿冷氏无声地 反抗过,她仍想着保全自己,在身心上为自己树立起高高的贞洁牌坊,只敢在夜晚偷偷幻想着、把公公作为意淫的对象,并且为了体现自己的无辜,她大胆地为公公的稀饭碗底放了畜生吃的干草,结果却发现公公无动于衷,置若罔闻。在经历这次只有公公和自己知道的心理战以后,鹿冷氏恢复冷静,几千年来柔顺哀贱的惯性让她怦然重拾对公公的欲望,她露骨地勾引起了公公鹿子霖。鹿子霖爽快地报复了鹿冷氏,将干草同样放进她的碗里……在女性意识觉醒前的这一阶段,受压迫的女性们只能对不近情理的封建家长和薄情负心男子进行无声弱小的抱怨;原本妻子对丈夫的忠诚不能仅仅靠空洞的观念来维持。鹿冷氏在精神上是及其贫弱的,受不了打击,当她认定自己需要仰仗一个男人活着,她在人身上对男人的依附关系极其强大,女性就始终处于极其屈辱的位置;当这个贫弱精神与依附关系的平衡被打破时,女性就可以轻易地被摧毁和羞辱。“作为封建婚姻的牺牲品,是旧社会千千万万受摧残受折磨女性的缩影,同时也体现了时代与社会的悲哀。”鹿兆鹏再娶白灵,对其身份地位毫无影响,而鹿冷氏就是“弃妇”,在封建礼教的贞操观念下,相当于全部的生命和价值走向尽头。在鹿冷氏身上,女性意识的新生遥遥无期,在沉默中灭亡。
田小娥的父亲是个穷酸迂腐的秀才,将女儿嫁到七十岁的郭举人家里做二房,只为换取银两补贴家用,从没有真正考虑过女儿的幸福。田小娥被大房羞辱折磨,用来给郭举人“泡阴枣”,更不必说奢求的感情和平等的尊重。小娥愤怒了,在生不如死的窒息里,她第一次做出肉体上的叛逆,依从了人性,选择与黑娃结合。女作家王安忆说过:“就在男人依着社会给予的条件全面发展的时候,女人只有一条心灵的缝隙可供发展,于是女人在这条狭小道路上,走向了更深远的境界。可惜的是,女人的范围太过于狭小了,且没有外部世界的生活作后盾,一旦战败,便一无所有,整个人性都没了落实和寄生。”可是田小娥不知道的是,在男权社会的重压下,她永远也无法从色欲的虎视眈眈里逃离,来到白鹿原,只是来到了一个更加巨大的火坑。鹿子霖不仅以拯救黑娃为由与田小娥苟合,还要求田小娥勾引色诱白孝文,成功后的田小娥反而没有实现后的快感,而是“浑身抽筋头皮发麻双腿绵软,在窑洞里坐不住了。她达到了目的却享受不到报复的快活”。在男权社会的权力斗争中,小娥只能沦为色欲的牺牲品,她在走向社会的路上步履维艰,只能自暴自弃,报复男人,报复社会。最后在色欲与烟瘾的沉沦中,田小娥死在“公公”鹿三手中,死后还借鹿三的口诉说了种种冤屈和无奈,并且戏剧性的在村中掀起了一波巨大的瘟疫,竟引得所有唾弃过她的人为她供奉香火。最后这场闹剧被白嘉轩建塔镇压告终,小娥的魂魄化为一只只蝴蝶,绝望而又悲凉的纷飞在白鹿原上。女性意识在肉体阶段刚刚萌发,就立刻被扼杀在精神层面,飞蛾扑火的可悲结局只是在黑暗中爆开了一小点火花,清晰而又渺小。
白灵作为书中唯一崭新的新时代女性,更是作为“白鹿精魂”的存在,从小到大简直就是女性意识新生的“教科书”。从个人层面来讲,无论是习俗、爱情、学习哪一个,她都实现了从未有过的女性意识,并且投身于实践。白灵从小便摆脱了裹脚的糟粕习俗,并且在村里作为第一个女娃娃同哥哥们一起上了学堂;她与鹿家老二鹿兆海的私定终身,既是作为小女子的芳心暗动,也是因为与鹿兆海有着共同的革命和理想追求,但是千百年来,对男性的依附心理导致白灵不能忍受自己的伴侣在精神上比自己还要软弱或者不堪,所以在她发现自己与鹿兆海走上两条完全不同的革命道路、屡次劝说无望后,对鹿兆海由希冀、失望转向了轻视、嘲弄,在鹿兆海帮忙转移怀孕的她时,也直言“不怪他,你憎恨我,下瞧我吧!是我寻他要跟他过的……”。白灵在寻求女性自我完善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主要是体现在对事业和理想的不懈坚持上。白灵认清了自己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以及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从白鹿原跳脱出来,站在整个社会和国家的角度来考虑如何实现自身的价值,这里经过中国共产党的宣传和倡导,白灵已经走出了狭隘的女性“小我”,而是站在人道主义的“大我”位置上,她从认识到国共合作失败后国民党对共产党人士的残暴恶行以后,就越发坚定地加入了共产党。阶级意识和政治意识成为白灵意识世界中的支柱,她以新的眼光看待社会以及各色人等。1937年创刊的《妇女知识》中写道:“妇女问题是与整个中国问题不能分离的;妇女解放斗争,与中国民族解放斗争原是统一的。”可以说,白灵“无意识的”处于作为女性的人的自觉,是作为女性意识新生并且发展的的延伸,也是现代女性意识在白灵所接触到的、新的历史条件下合乎逻辑的发展,顺应了历史潮流。
人们根据悲剧个体沉沦的根由,将悲剧分为命运悲剧、性格悲剧、社会悲剧三种类型。在《白鹿原》中,剖去其他盘根错节,最主要的就是社会悲剧。封建礼教与男权管辖比经济剥削和社会压迫更为恐怖。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和《美学讲演录》中指出,“真正悲剧性的事件中,必须有两个合法的、伦理的力量互相冲突。”正如《白鹿原》中田小娥向上受到了来自白嘉轩礼法的管制,向下为了救黑娃又遭到了鹿子霖的淫邪,两股力量都是片面的、不正义的,因为要实现其伦理观念或是欲望诉求便要伤害对方,两者像两个巨大的齿轮将田小娥夹在中间生生的搅碎。在《白鹿原》中的白灵是受人仰视的“英雄”,这种过于完美的古典主义悲剧形象使得审美者轻易心理疲劳,于是陈忠实塑造了田小娥,降低高度,方便审美者向下俯视,在怜悯和悲酸中体味。正如国美学家里普斯的“心里堵塞”原则,“在心理运动的自然发展中,受到遏制、障碍、隔断,那么在心理发展停滞不前的基础上提高了感受程度之深。”这样的悲剧引发审美者恐惧或是悲伤的复杂情感,随后产生精神共鸣,转而进行思考与提升,乃至对人生获得哲学性的审视眼光,落实到自己的人生实践,产生更为深远的现实意义,正如亚里士多德说道,“悲剧的定义即通过怜悯和恐惧使心灵得到陶冶。”
随着现代社会物质生产速度加快,信息量激增,人类文化走向融合,女性走出传统家庭的大门,中国数代同堂的局面瓦解,在家庭上实现初步的男女平等。我们可以看到,男女精神上的相互靠近,都受到了传统社会习俗的抗拒和阻挠,所以女性要加强接受教育、实现经济独立、摆脱依赖心理,这里要注意,只有当人类个体在童年时没有受到性别分裂教育,来自女性的依附性才能得到纠正。并且实现两性关系的和谐,必须在尊重性别差异的前提下进行,实现性别意识的洒脱自由与灵动无忧,不受禁锢的互动、互利,实现共赢与和平。
中国封建传统文化发展的越发久远,对女性的禁锢和创伤就越发牢固、深刻,即使是在走向末端,也能迸发出巨大的破坏力。陈忠实将女性在浑噩的绝境中的挣扎和无力展示出来,让我们看见女性意识迟迟不肯觉醒的罪恶根源和所处的荒芜环境。近现代的女性意识新生在陈忠实笔下凭借三个典型女性走出了一条轨迹,殊不知在现实生活中又需要多少鲜活生命飞蛾扑火般牺牲来推动年轮的前进;本文通过归纳概括《白鹿原》中的女性意识新生轨迹,以近现代照应现当代的女性意识之路,反思至今存在的问题,以及仍然没有答案的现状。随着信息化时代的的到来,人类精神日益多元化,饱满丰富,新时代的知识女性获得内心的解放,树立起独立思想就像法国女权主义者波伏娃在著作《第二性》中说,“许多女人厌恶自己的性别。她们对新生女婴也抱有同样的恶感和愤怒,但延续了多少个世纪的男孩偏好正在消逝,或逆转,现代女性想要女孩是因为她们喜欢自己的性别。”。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看到,几千年历史的惯性之下,潜在的男权思想仍然蠢蠢欲动,要想真正的实现“男女平等”,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