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学网络文学工作坊 214000)
雷米·埃斯指出,20世纪70年代以来,亨利·列斐伏尔完成了由乡村社会学到研究都市、空间与城市的转变。自2000年以来,学界对于列斐伏尔的关注度不断提升,闫超从建筑学的角度讨论了列斐伏尔与20世纪70年代“享乐”建筑间的关系,林叶从城市人类学的角度论述了关于列斐伏尔空间理论的三元关系、空间视角与当下都市实践的再思考,陈慧平、李春敏分别就列斐伏尔的社会空间理论和空间生产理论进行了探析。
目前学界对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跨学科研究、尤其与文学作品相结合研究的学者及论著较少,而实际上,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无法脱离文本为他们构建出的空间而活动。列斐伏尔在《空间与政治》一书中曾指出,“空间要么依靠一种先在的、至高无上的和绝对的,甚至是神学的逻辑;要么就是逻辑本身,是连续性的系统;要么,最终,它在接受某种行动的逻辑的过程中,接受了这种连续性。在这里,人们发现了关于空间的不同观点,要么作为范例,要么作为工具,要么作为中介。”近几年流行的网络文学创作中,写手们更是热衷于精心雕饰、设计他们的人物活动的空间场所,比如人物交流信息的酒楼、茶馆、客栈,居住的皇宫,藏身的密室等。本文将立足于当下颇受读者欢迎的、改编为影视剧搬上银幕的网文,以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为依据,从“作为工具的空间”“作为范例的空间”以及“作为中介的空间”三个角度来论述网文中的空间设定。
在以古代社会为背景的网文小说中,茶馆、客栈甚至妓院都或多或少在一定程度上承担着信息交流与沟通传递的重要功能,这些场所中每天聚集着大量的来自社会各阶层的人员,鱼龙混杂、流动性强。因而,茶馆、客栈、妓院的包间往往就具有了一定的隐秘性,大量的密谋与私会往往会被作者安排在这些场合中进行。因此,酒楼茶馆往往易被特权阶级所利用,作为意识形态宣传的工具性场所。而作为工具存在的茶馆酒楼往往具有以下两种功能:
列斐伏尔在《对空间政治的反思》一文中指出,“空间是政治性的”,在《空间与政治》序言中,他亦指出,“空间是战略性的”。人物命运往往与他所处的意识形态环境联系在一起,有时候,自己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个人命运往往与他所关系到的意识形态集体的利益而决定。因此,空间在某种情境下,就为意识形态改变个人命运提供了发生的场所。
《魔道祖师》中的夷陵老祖魏无羡在围剿乱葬岗一战中跌落悬崖而死,夷陵老祖的故事本该到此结束,而由于聂怀桑的精心安排与对莫玄羽的怂恿,而使得莫玄羽愿下舍身咒救活魏无羡,使得魏无羡在某种意义上获得一种自我的重生。清河聂宗主安排一位说书人在茶馆中说了三天夷陵老祖的故事,使得众人相信以夷陵老祖的本领法术,在某天重回于世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情,这样的信息被说书人以故事的形式传播开来,在茶馆这种集散地、收容往来四海过客的地方传播,无形中就将夷陵老祖重回世间的消息带到了天下各处,为魏无羡的重生造足了势。说书人的宣传此时具有了“意识形态”性,为专门的意识形态的合法化起到了普及的作用。在《梦回大清》中,赵凤初赵老板的卧底身份被十四怀疑以后,十四在酒楼请了十三观赵老板之戏,期间,十四不断用语言试探十三,称“赵老板的每一场戏都能迎来观众的叫好”,这话暗示了十三,他已然怀疑甚至发现赵凤初的身份。这里,酒楼为十三、十四分别代表的四爷党与八爷党这两股势力的相遇和交锋提供了可能的发生空间。
在《空间与政治》中,列斐伏尔指出,在被分割的空间中,“每个人都在一个抽象的空间上进行操作,按照他自己的标准、自己的比例”,而要消除这些分割,就要“确定一个结合点”。按照列斐伏尔的说法,在网络文学中,当作品涉及到男女情爱线索的时候,要想让男女主产生联系,就要想办法建立两人之间空间的连接。而茶馆、客栈往往为男女主人公相遇提供连接的可能。《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中,盛明兰毁掉了顾廷烨娶余大姑娘的计划,顾廷烨质问盛明兰为何毁他婚事,而盛明兰则道出朱曼娘不安分守己、大闹余府的事迹,提醒顾廷烨堤防小心曼娘,二人的酒馆对话为顾廷烨看到明兰的仗义执言提供了场所,而之所以选择酒馆而非府邸等场所也暗示读者此时顾廷烨对盛明兰的好感还未得到认可,是“非法”的,为顾廷烨之后为娶盛明兰而做出的一系列行动提供最原始的理由与动力。
“皇宫”作为专制主义社会特有的一种建筑和权力形态,无疑具有一种典范性。在《空间与政治》序言中,列斐伏尔指出,“让空间服从权力,控制空间,通过技术来管理整个社会”,在宫斗小说中,皇宫无疑是统治阶级统治整个社会的工具,它具有“宗教或者政治性建筑的不朽性和重要性,以及相对于‘居住’的优先性”。从2004年开始连载的《梦回大清》到桐华的《步步惊心》、匪我思存的《寂寞空庭春欲晚》,再到流潋紫的《后宫·甄嬛传》、瞬间倾城的《未央浮沉》,这些故事的展开自然要依托皇宫作为舞台,甚至一种符号式的存在与标志。
列斐伏尔指出,“整个社会生产出了‘它的’空间”。依托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而产生的专制主义集权政治的语境下催生出“皇宫”这一空间,皇权统治下产生的皇宫就像一座金色的囚笼,服从、服务于掌控它的皇权,逐渐同化并生产出顺从的嫔妃、皇后、宫人以及新的统治继承人。
《后宫·甄嬛传》中,甄嬛初入宫闱,在皇宫的碎玉轩和养心殿两个主要空间中恩宠不断,完成了她人生的“高光”时刻。用计回宫黑化后,入主永寿宫,铲除异己,最终扳倒皇后,成为太后,“皇宫”几乎承载了甄嬛大半的人生轨迹。而这样一个具有反抗性的少女最终也是在皇宫中完成了她的异化,成为了世故毒辣的深宫妇人,成为了皇权机器中的最高捍卫者。由此,以“皇宫”为依托书写她的故事显得合理而融洽。同为清穿三大鼻祖小说之一的《梦回大清》,讲述的是现代女孩徐蔷薇穿越回清朝康熙年间,无意卷入九子夺嫡的纷争,并与十三皇子胤祥展开跨越时空的传奇爱情的故事。小说中,回到古代的小薇,在德妃娘娘的长春宫中当差、在皇宫中接受皇帝的赐婚、多次被康熙皇帝召见的情节都是依托皇宫展开,皇宫禁地使得情节的发展、尔虞我诈的上演有了合理性,也为小薇增添传奇性的光环,同时,也向读者展现了宫闱之中,个人命运的身不由己,个人的无力感。
密室往往与隐秘、不可告人、人性的阴暗面相联系,它起到一种传通的作用,为人物命运的进行或转折提供可能的空间。网文中,发生在密室中的情节往往带有关键性、决定性,抑或预示着关键性情节的发生。
密室作为藏身之处躲避追兵,是其最平常不过的功能。在《知否》中,当太后党与顾廷烨一党展开最后的决战之时,明兰一家自然无法独善其身,追兵将至,已是侯府主母的明兰果断决定打开家中的密室,让常妈妈、荣姐儿、还有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躲入其中,这时候的密室是一个保护的空间,起到正面而积极的作用,而密室的出现也暗示读者,小说的最高潮部分已经来临,人物的决战时刻即将到来。
密室隐匿的关键人物除了正面的、弱小的,便是危险的。在《未央浮沉》中,代宫王后青柠在被发现细作身份以后,便被薄姬囚禁在幽弃冷宫中,避免青柠为吕后传递信息,王后青柠在密室中饱受折磨却依然要想出保护代王与让吕后放心的万全之策,她以口传乌鸦、以鸟语传信的卓越本领更是因为有了密室的烘托,才更显传奇色彩,而窦漪房在密室中密会青柠,目睹青柠为保代国而死的经历更是给了她很大的启发,直接启示了窦漪房使用报假消息助代国韬光养晦的方法。
与之相似,在《魔道祖师》中,温若寒操控阴铁,以各大世家的子弟作为试验品,炼就傀儡,而这些消失掉的世家子弟就被隐藏在了温若寒的不夜天城中,某种程度上,不夜天城的大殿就相当于密室,隐藏阴铁的秘密、隐藏温若寒称霸各大世家的野心。
“偷窥”的视点往往能够为小说情节的发展提供可能的依据。“偷窥”的视角最早出现于西班牙流浪汉小说《小赖子》,近年来,我国影视剧的处理也愿意加入“偷窥”视点。比如,2018年上映的《影》,让子瑜对镜州起了杀心而必置他于死地的情节即是发生在密室中,子瑜通过门眼处的缝隙偷窥到镜州霸占自己的妻子,潜意识中挑战了自己权威的做法。密室里的视点突出了子瑜的阴险与狡诈,为情节的发展提供了合理性。
列斐伏尔在牛津、农特尔等地的发言稿《空间》中,曾指出,“人们无权假设一种先在的系统,比如一个社会的,或空间都市的系统,从而将局部的因素纳入其中,而这些局部因素的理性又来自这个假设,又由整体演绎而来。”他又指出,“如果存在着一个系统,那么就应该揭露它,说明它,而不是把它作为出发点。如果人们由这样一种假设出发,那么人们就置身于一种虚伪的重复中了,因为他们仅仅是从这一假设中推演这些结果的。”
因此,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密室”总与“偷窥”的视角相联系。只有亲眼窥探到密室里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能把自己推测、假设的系统和空间真正地揭露和说明,使之脱离虚无,公之于众。在《魔道祖师》中,金光瑶为了报仇,且左文自己仙都一位,在他杀死了聂明玦以后,将其头颅藏在自己的密室中悬挂,这件事情做的极其隐秘,虽然魏无羡等人在聂怀桑的引导下,不断加深了对于金光瑶的怀疑,可一切只是推测。要使魏无羡等人最终能够揭穿金光瑶,就必须要有证据支持,这时,小说选择了一个非常巧妙的方式——让魏无羡做法术,使得带有魏无羡灵识的小纸人跑入金光瑶的密室,由此亲眼看到金光瑶所犯罪行,而印证众人推断。小说巧妙地运用了“偷窥”的方法,使得小说带上了玄幻的色彩,“纸人潜入密室”的处理方式巧妙地突出体现了魏无羡其人的古灵精怪与神通广大,也化解了文本情节无法推进的矛盾,而“密室”这一空间,则在印证魏无羡一行人的过程中,“扮演了决定性的角色”。
网络文学作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兴起的一种文学形式,空间的设计在网文中占据重要的地位,不同的空间承担不同的功能,与它所在的文本融合成一个完整的整体,仍具有进一步发掘与研究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