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京[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成都 610065]
隐喻是用一种事物理解另一种事物,或用一个概念去理解、建构另一个概念,所以它并不局限于语言系统中。人类的整个日常概念系统都是隐喻的,包括思维与行动,也正是因为人类的认知系统中存在着隐喻,才使得隐喻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
从符号学角度来看,隐喻本身也是一个赋予意义的过程,且与明喻不同,隐喻的解读是有开放性的,喻体与喻旨之间的连接比较模糊,这个连接往往又只是在发送者的意图之中。在文学作品中,作者为意图的发送者,发送出的隐喻信息为作者意图的再现体,读者的理解就是对作者意图的解释项。由于作者与主要读者群体一般同属一个语言社群,所以大部分读者会自然将理解终止于作者所期待的“意图定点”。但是,对于文学作品翻译而言,意图的发送者与最终意图的接受者,属于两种语言社群,此时需要以译者为媒介,使得译入语读者也能将理解终止于作者所期待的“意图定点”。在这样的翻译过程中,就能体现出两种语言文化的差异。
莱考夫和约翰逊根据概念系统的不同,将概念隐喻分为:结构隐喻、实体隐喻和空间隐喻。关于空间隐喻,莱考夫和约翰逊认为,它来源于直接的身体体验,它把人类对于空间的体验感投射到时间、数量、状态、情感等其他认知域当中,以期实现最佳的表达效果。莱考夫和特纳认为:“空间隐喻是一种意象图式隐喻,它将作为始发域的空间概念投射到抽象目标域上,在这一过程中空间意象及其内在的逻辑都被保留下来。”空间隐喻化认知的始源域为空间概念,目标域为始源域构建的其他非空间性概念,空间隐喻就是保留空间意象及内在逻辑,用于形象地表达非空间抽象概念。
同时也要明确,空间隐喻并非任意的,它虽然是以人类身体经验为前提,但具体如何使用也因文化而异。隐喻是跨概念域的实体映射,它是语言问题,但更多则涉及思维判断问题。透过语言之间转化的差异,可以体现出一个社群思维判断的差异。在人类的认知过程中,不同的传统、习俗、历史、思维、文化、政治、经济等各方面都不可避免地影响人类对世界的认知,这种影响也会体现在空间隐喻上,构成了空间隐喻的民族性。对于空间隐喻,在中西两种语言体系的转换中,不可避免地体现出差异。
《围城》是著名作家、学者钱锺书先生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深刻体现中国特定时代背景下生活状态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具有鲜明的语言风格及文化特色。
目前《围城》只有一个英译本,是由宾州史宾斯堡大学教授茅国权和珍妮·凯利合译。该译本先由珍妮·凯利译出初稿,再由茅国权校译润色而成,是第一部收入英国企鹅经典文库的中文小说英译本,并被美国图书协会评选为1980—1981年的卓越学术著作。
对于其中的一些空间隐喻,译者的处理充分体现了中西空间隐喻使用的差异。本文将以《围城》英译本Fortress Besieged
为例,探讨空间隐喻翻译中体现的差异。汉民族“天人合一”的思维形式,其特点就是坚持普遍联系、整体思考,不讲究分门别类的精确,而讲究融会贯通的全面;英美民族则具有确定性和形式化的思维特质,他们在对世界的认知中,追求对客观世界认识的精确性。体现在空间概念的表述形式中,汉语表现出简约性和笼统性,英语则表现出复杂性和精确性。
中文空间隐喻字的多义性还体现在单独的空间隐喻词可以和上下文联系,产生新的意思。英文则不同,它的单词意思大多固定在一个范围之内,尤其是直接表示空间概念的词,其词义范围更狭窄。中文则不同,几乎所有的空间隐喻词都可以结合语境有不同的意义,这就是中文空间隐喻词的多义性。
以《围城》中空间隐喻及其翻译为例,使用空间词“大小”进行隐喻的英译几乎都不相同。中文用同样的空间方位词就可以进行隐喻表达,但英文却需要多样的表达方式,所以《围城》中的空间隐喻翻译体现出中文空间隐喻词较英文的多义性。
从《围城》一书的空间隐喻实例来看,几乎中文可以直接使用“前、后、上、下、大、小”等表示空间概念的字进行隐喻,而英文则需要更换表达方法。这种现象除了可以体现中文隐喻词的多义性之外,还可以体现英文方位词隐喻使用的局限性。
英文是形合型语言,英文表示空间位置的结构为“介词+名词”。而中文是意合型语言,对于语言的逻辑结构要求没有英文那么严密,虽然也有介词的存在,但介词可以省略。和英文不同,在表达方位概念时,中文最注重的是方位词本身,多以“名词+方位词”来表示空间位置。语言表达的严密性限制了空间表达的直接隐喻,所以中文就可以直接用空间表达进行隐喻。虽然英文中有很多动词可以表示方位,也可以包含着隐喻内涵,但用来表示方位的动词和方位词是并不相同。
由实例分析可得,空间隐喻在英汉翻译时很难实现绝对对等,主要是因为英文很难直接用方位表达进行隐喻,也就是英文空间词隐喻使用的局限性。
在《围城》一书的空间隐喻中,“上下”“前后”都可表示时间,这其中就存在汉英两种语言用空间隐喻时间时,隐喻模式的差异。
人有感知物体、运动和方位的能力,但没有感知时间的能力,所以大多情况下就借助空间概念隐喻时间。时间从本质上来说是隐喻的,没有隐喻就难以表示时间。汉语构建时间主要是把时间当成是直线型的物体,当时间沿着横坐标移动就赋予了前和后的方向。对于时间概念,克拉克提出“时动隐喻”系统和“我动隐喻”系统。在“时动隐喻”系统中,时间像一根传送带,不断由未来向过去运动,往过去运动的方向为前,因此,已经过去的时间为“前”;而在“我动隐喻”系统中,人在时间轴上,从过去走向未来,人的运动方向是“前”,因此,未来的时间为“前”。“时动隐喻”系统中,过去时间为“上”,未来时间为“下”;“我动隐喻”系统中,过去时间为“下”,未来时间为“上”。
中国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认为天人合一,人应当顺应自然,自然界才是时间推移的主体,所以汉语中多采用上述“时动隐喻”系统。而英美国家并非如此,他们相信人类本身改造世界改造自然的力量,探索精神更强,所以他们对于时间概念隐喻多采用“我动隐喻”系统。
空间隐喻是概念隐喻中重要且普遍的一种,很多抽象概念也都是经由空间隐喻表意。它以人的身体体验为基础,因此不同民族的空间隐喻有一定的共性,然而因为隐喻本身也是以文化为边界,具有民族性,所以空间隐喻在语言表现上仍存在差异。笔者统计《围城》一书中的空间隐喻及其翻译发现,多数都是非直译,可以体现出汉英空间隐喻的差异,继而从三方面结合实例具体阐释:中文空间字的隐喻多义性;英文空间表达用于隐喻的局限性;中西方对时间的空间隐喻描述的差异性。在进行英汉翻译时,首先要注意到空间隐喻的源语表达,其次要注意采用最佳翻译策略来实现表意,在展现差异的同时,也最好在不影响表意的前提下,尊重源语的空间隐喻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