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广济桥史料汇编》的文献价值

2020-07-12 09:06潮州市饶宗颐学术馆521000
大众文艺 2020年4期
关键词:造桥饶宗潮州

(潮州市饶宗颐学术馆 521000)

《广济桥史料汇编》(以下简称《汇编》)以饶宗颐《广济桥志》和张树人《湘子桥考》两篇考据性著述为主,同时录入其他介绍广济桥相关资料,可谓为一部广济桥史料的总成。《广济桥志》分为名称、沿革、建筑、石刻、文征、杂志以及附录(《韩湘异闻录五则》、《韩湘子辨四篇》)等各部分,通过翔实的史志典籍,对广济桥的沿革和有关“仙佛造桥”的记载讹传作了多方辨正,可谓面面俱到。饶宗颐 “是国际知名汉学家,在许多学术领域广有成就,在地方志领域同样取得了令人钦佩的成就。饶宗颐的修志实践及理论,是他对中国近代方志学的重要贡献,在方志学科建设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是方志界一笔重要的财富。”《湘子桥考》则把广济桥的历史沿革具体分为各个时期并说明其特点,使人一目了然,方便读者针对某个时代进行查阅。且考证充分,点评详细。一方面不但使人能够从深层次认识广济桥的发展变化,另一方面还能了解当时潮州的一些政治、经济以及人文、地貌的情况。从《汇编》中可以看到,作者除了考查本地县志、府志外,还通过借助《古今图书集成》《续潮州图经》《广东考古辑要》等等志书和文史资料,为考述提供有力佐证,并对有关资料进行认真梳理校勘,准确地对广济桥的名称、兴废变迁、规模、形制以及人文情况等都作了详细的考证论述,为后世留下一笔宝贵的财富。

一、在广济桥沿革考中,作者在考证的同时,适当作论述和点评,观点鲜明

广济桥始建于宋乾道七年(1171年),清顺治吴颖《潮州府志》记载:“广济桥,……旧名济川,西洲创于宋州守曾汪,后朱江、王正功、丁允元、孙叔谨增筑为十;东洲创于沈宗禹,后陈宏规、林㟽、林会增筑为十有三。 …… 宣德中知府王源累石为墩二十有三,架亭屋百二十有六,中造舟二十有四为浮梁,更今名。”到了“正德八年(1513年),广济桥遭台风破坏,知府谭伦‘继修如制’,复增一墩一楼,减去浮舟六只,遂成‘十八梭船廿四洲’的格局”。最初曾汪“乃造舟为梁,八十有六,以接江之东西岸,且峙石洲于中,以绳其势、根其址”,到形成十八梭船廿四洲的壮丽景观,历时三百多年,成为一座梁桥和浮桥相结合、充满特色的桥梁,成为潮州八景之一──湘桥春涨。我国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称:广济桥“是我国桥梁史上的一个特例。”

据有关资料记载,古之造桥者,多在桥上建亭造阁,如泉州洛阳桥、扬州瘦西湖的五亭桥等,它们的作用“不仅是为了增加桥梁自重,以免洪水把桥冲掉,或是为了保护木梁、铁索不受雨雪腐蚀,还可供过往行人躲避风雨,休息住宿,并作为集市进行商业活动,同时,也美化了桥梁。”广济桥也不例外,早在始建桥的第三年就“创杰阁于岸右,名之曰仰韩阁,以为临观之所。”这种初衷为临观憩息的建亭意识,发展到明宣德十年(1435年)达到高峰,“桥之上乃立亭屋百二十六间,……又间联屋作高楼十有二,”非常华丽壮观,形成了一里长桥一里市的繁华景象,以至“四方来观者,咸曰:斯桥实为江南第一。”但是,纵观历史上遗留下来最长的洛阳桥(长二千五百米),也不过“建桥时就在桥上造了五座亭子,以便行人憩息。”相比较而言,广济桥上之亭屋,显然有超规模之嫌。对此,张树人冷静作出评论,在赞其“极为富丽堂皇”的同时,也尖锐指出:一旦“风飓一起”,“不只楼屋飞去,而梁亦毁矣。”确实存在安全隐患。他批评营造者“何以虑不及此”。而对于知府郑良佐能从实际出发,采取“去亭屋、易梁以石,使湘子桥由浓妆一变而为淡抹”的务实做法则赞许有加。作者以辨证的思想和实事求是的态度,对广济桥所处的环境条件和建造者的思想意识作了恰如其分的分析评论,观点明确。

二、对于广济桥形成梁桥和舟桥的独特形式,《汇编》以科学的态度,客观地予以评价

潮州有二千多年的历史,一直是郡、州、府所在地,是粤东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素有“海滨邹鲁”“岭海名邦”之称,是我国的历史文化名城。其母亲河——韩江古无桥,严重影响粤闽赣之间的交通往来和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交流,所以建造一座桥梁,方便过往行人,促进经济发展,对于潮州这个粤东首府来说是何等重要。造桥的梦想于宋乾道七年(1171年)终于得到了初步实现,由知府曾汪主持,用八十六只船只串连成一条浮桥,在江中峙一石洲(石墩)系绳以稳定浮舟,使得通行便利。此后潮州多任官员力促其成,不断增筑、修复倾圮的石墩,并在墩上构建亭屋。历时三百四十二年,最终形成一座独具特色的“十八梭船廿四洲”梁桥和舟桥相结合的桥梁,其时间跨度之长,工程之浩大,形式之独特,实属罕见,在我国桥梁史上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被我国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称为“在我国历史上都曾发挥过巨大作用,在科学技术上都有过重要贡献的古桥”之一。

浮桥式的十八梭船之设,固然造就了广济桥的独特景观,但是,客观条件的制约也是未能全部建成梁桥的主要原因。对此,《汇编》作出了科学、客观的评论。在奔流湍急的江中,造就二十四座硕大石墩,其所产生的阻力,导致了水流更加湍急,建墩之难度可想而知。桥梁专家茅以升作了计算:“各墩宽度相加,总和达二O七米,占全桥总长百分之四十。水中桥墩所占河道流水面积,更在百分之四十以上。这当然抬高了水位,增加了流速,并刷深了河床,大大增加了中流筑墩的困难。”可见,广济桥在建造过程中,随着江面石墩日多,江水之得以畅其流者日窄,中流湍急,建洲之难,亦倍蓰于畴昔矣。张树人客观地分析了建造桥墩困难的原因,与姚友直《广济桥记》记述的“中流惊湍,尤深不可为墩”正好相互印证。张树人以辨证的思想,深入剖析了古代在广济桥中段造不了梁桥的主要原因:“是知湘子桥浮梁之设,在当时言,乃不得已而求其次,是不能也,非不为也。”张树人的分析是非常有道理的,否则,在明宣德十年(1435年)那次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修建活动中,为什么同样不于中段增洲架梁贯通全桥而成为坦途呢?若能如此,岂非更加功德无量。究其原因,主要是限于当时的建造技术和水平,加之水流急河床深的客观因素,才未能实现在中段增洲架梁。

三、《汇编》以翔实的资料,以史实为依据,集勒勾沉,多方求证,勘误补缺

《广济桥志·沿革》一开始就指出了很多问题:“丁允元任知州,并在淳熙间。(《阮通志》十六职官表七:光宗朝,丁允元,绍兴年任潮州军州事,既列允元于光宗朝,又谓其绍兴年间任,殊误。)不知孰为先后。”接着又指出《重修宁波寺碑记》误把西岸桥墩说成丁允元首创,又误允元于乾道间任,一误再误。单此一任官员,饶宗颐通过搜猎查证,就指出了《阮通志》和碑记两处错误。《湘子桥考》作了补充:丁允元字叔中,卸任后落籍潮州,为潮安县深田乡丁姓始祖。饶宗颐治学严谨,《汇编》第十三页“按:《周府志》宦迹称:‘林㟽,嘉泰间,知潮州,修桥梁’。《阮通志》职官表亦云:‘嘉泰间任。’与《阮通志》宦迹作庆元三年任者不同。考林氏石刻有金山诗,题庆元四年;又有重辟西湖诗,题庆元五年。是林氏官于潮,当在庆元年间。府志宦迹谓为嘉泰,非也。”饶宗颐博采大量史志典籍资料,各方求证,斧正史典,其治学精神,由此可见一斑,实为后世治学者之楷模。

《湘子桥考》详细地将与造桥、修桥有关联的人或事,以及地理环境情况结合起来,进行分析评述,其补缺勘误之功不可没。《汇编》第八十六页“树人新按:曾汪之《康济桥记》,见于《永乐大典》,此文为最早记述湘子桥建造情况,有确切纪年,资料极为珍贵。不知何故,我潮后来各代志书,对此文皆无著录,以致湘子桥始建年份,迷糊不清,但言‘乾道年间,州守曾汪所建’,而‘康济桥’之名,各志书亦皆缺载。”这确是一个重大发现,足可弥补昔之地方志有关广济桥始建的具体时间和最早名称缺载之不足。

张树人以认真的态度,遍搜史料,对事物分析透彻。《湘子桥考》在记述“南宋淳熙元年(1174年)……创杰阁于岸右,名曰仰韩阁,以为临观之所”之后,张树人论道:“是时潮州城东面城垣,尚未建筑,沿江只有一堤而已。仰韩阁建于堤外,……仰韩阁寻毁于火,其址所谓辟基甃石者,竟成为西桥最早一座桥墩。”其思路清晰,考论有据。又据乾隆《周志盐法》查得东畔桥墩之规格。如此等等,不仅从中可窥视当时潮州古城的情形、广济桥的发展情况,还可为后人研究广济桥的建筑结构提供宝贵的素材,其文献价值不言而喻,饶宗颐对《湘子桥考》作出了“凡所增益,详核有据,足补余前志之不逮”的高度评价。

四、《汇编》对“仙佛造桥”的记载或讹传予以辨驳,还原历史本来面目

有史以来,关于广济桥为韩湘子和广济和尚所建的载述,于方志以及文史资料中屡见不鲜,以致“流俗相传”,民间莫辨真假。为了澄清事实,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以正视听,《广济桥志》和《湘子桥考》都在不同程度上对“仙佛造桥”的记载或讹传予以辨驳。

《湘子桥考》针对韩湘与广济和尚“在江上互展造桥法术,一夜之间,广济和尚成西桥,曰广济桥;韩湘成东桥,曰湘子桥”的说法驳斥道:“考我潮历史,并无广济和尚其人;而韩湘于韩愈刺潮后四年,即长庆三年(823年)登进士,官至大理寺丞,固非神仙者流。子虚乌有,以讹传讹,几不可复辨矣。”

《广济桥志》在考证和论述上则更为全面,一开始便说:“俗传造桥始自韩湘子,因建庙祀于东洲之首,而称桥为‘湘子桥’,或简称‘湘桥’。流俗相传,迄今无以易矣。 “广济桥”之前的名称曾叫“康济桥”“济川桥”“丁公桥”,对此《广济桥志》《湘子桥考》论述已非常清楚,改称“广济桥”一名实肇始自明宣德十年(1412年)知府王源那次修桥,姚友直《广济桥记》里面明确记载:“更名其桥曰广济,取济百粤之民”。饶宗颐也云:“广济实取义于利渡”。至于韩湘子,是民间传说中的八仙之一,因其与韩愈的关系,且韩愈曾被贬为潮州刺史,治潮八个月,颇有政绩,为后世所敬仰,因此“湘子造桥”一事附会传说,更为大众所信,而且愈传愈广,情节离奇怪诞,严重脱离现实,以致有“湘子桥”之传,“迄今无以易矣”。饶宗颐为辨明真相,以正史实,不惜花费精力,从茫茫书海里搜寻到史书中有关韩湘的几则记述,以史为据,证明韩湘为唐朝人,也非神仙。且广济桥建于南宋,相距几百年,韩湘造桥,甚或韩愈创桥,乃无稽之谈,“尤属诞妄”。以辨证、科学的态度还原史实。

五、结语

《广济桥史料汇编》材料丰富,论述精辟,说理充分。诚如《广济桥志》序言所说:“他日欲考是桥史迹,舍此书无从下手,于地方文献或不无小补也。”2003年广济桥修复工程启动,按照文物修旧如旧的原则,《汇编》的史料性就充分体现出了它的指导作用和现实意义。2007年6月广济桥修复工程告竣,一座雄伟壮观、以明代形制修复的广济桥又呈现在人们眼前,成为潮州的历史文化地标,促进了潮州与海内外的文化交流和旅游业的发展。饶宗颐先生也欣然为广济桥题匾,并作对:“广川利涉开新运,杰阁重楼见旧仪。”为古桥增色添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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