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一生
——女生黄豆子的养猫笔记
2020-07-12 09:07○荆歌
星火 2020年4期
○荆 歌
1
爸爸妈妈终于答应我养一只猫啦，我真是太开心了！比得到老师表扬还开心，比学校组织春游还开心，比收到很多很多生日礼物还开心！
因为我想养一只猫，已经很久很久了。
只是爸爸妈妈一直都不同意。妈妈说，养宠物就像养一个孩子，要付出太多的辛苦，而我自己还是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去照顾好动物呢！爸爸说，猫是一个幽灵，它会带走人的灵魂。他担心家里养了猫，我就没有心思好好学习了。
哼，我才不相信呢！我虽然不会自己做饭，不会洗自己的衣服，但是，我会帮妈妈拖地呀，还会洗自己的袜子。我是完全可以把猫咪照顾好的。我保证每天给它水盆里换上清洁的水，每天把它屎盆里的屎尿都铲得干干净净。
我也不会因为有了猫，就不专心学习呀。爸爸妈妈在家里看电视，我不总是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认真做作业吗？哪里学习受影响了？
真好啊，妈妈昨天去她朋友家玩，看到了人家的猫，她突然就喜欢上了猫。她说：“那只叫小Q 的猫咪，真是可爱极了！要不我们家也养一只吧！”
妈妈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说反话。爸爸说：“咦，我们家坚决不能养宠物，这话是谁说的来着？”
妈妈对爸爸说：“不用你管！”
爸爸说：“说好了哦，我不会管的，我讨厌那些小动物的！”
“不用你管的！”我对爸爸说，“我会好好管它！”
我是多么开心呀！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要养一只猫了，我们家要养一只猫了，是真的吗？不是做梦吗？
2
在宠物店里，是我选中了朵朵。
妈妈觉得那只白猫好，她说：“白得像雪，我们就叫它雪球。”
但我要朵朵。
它的耳朵机灵地竖着，是多好看的耳朵啊！所以就叫它朵朵吧。
它还像一朵花那样美丽。
“你说，要雪球还是朵朵？”妈妈问爸爸。
爸爸说：“随便。”
妈妈说：“不能随便！现在一个人要雪球，一个要朵朵，你说，你要谁？”
爸爸想了想，说：“你说要雪球，那就雪球。”
妈妈得意地笑了。
但是我不要雪球，我就要朵朵。
妈妈对我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我们一家三个人，两个人说要雪球，你为什么偏要朵朵？”
我说：“我就是喜欢朵朵！”
妈妈说：“它有什么好？”
我说：“我就是觉得它好！”
妈妈说：“你这么任性，那就算了，不要了，谁都不要，回家！”
我当然不肯，我哭了起来。
爸爸说：“那就要朵朵吧！”
妈妈瞪了他一眼说：“你这个叛徒！”
爸爸改选朵朵了，那就只能要朵朵了。妈妈气鼓鼓地说：“别后悔啊！”
我怎么会后悔呢？我一眼就喜欢上了朵朵，越看越喜欢。爸妈不知道，其实朵朵也喜欢我。他们没发现，我们一进店门的时候，朵朵就盯着我看。它的眼睛，就像是会说话的，它好像是认识我的，仿佛对我说：“带我回家呀，我喜欢你！”
我当然就要它啦！除了它，我谁都不要！
3
“换个名字吧！”妈妈说，“它是男的，怎么叫朵朵？”
爸爸说：“这名字不挺好的吗？”
妈妈说：“好个屁！这不是女孩子名字吗？”
“但它是猫咪呀，不是人呀，所有的猫咪都像女孩子呀！”我说。
“好吧，那就叫朵朵吧！”妈妈说着，招呼朵朵说，“朵朵，过来，过来，让妈妈抱抱！”
妈妈已经把它看作儿子了，那它就只能是我的弟弟了。本来，我还想当朵朵的妈妈呢！
妈妈抱起朵朵，它在她的手里，就像一朵花一样。它喵地叫了一声，声音细得比女孩子还要女孩子。
它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好闻的香味。
我的心里，开了一朵花，一朵香喷喷的大红花。
4
朵朵真是一只乖猫，我没看错。
根本不用教，它就跑进猫砂盆里大小便。谁说猫咪一开始会随地大小便的呢？根本没有！
它可能是吃饭吃得太快了吧，打起恶心来。
它突然跳进猫砂盆，在里面吐了。吐完之后，还像埋自己的大小便一样，使劲扒拉猫砂，把呕吐出来的东西盖好。
这，这些都是谁教它的呢？
“没人教，就是本能！”妈妈说。
它真是天生的好猫啊，一只讲卫生的好猫啊！
5
今天我给它改名了，它不再叫朵朵，而叫果冻。
因为，我凡是叫它的名字，它都当没听见一样。我想，是不是它不喜欢朵朵这个名字呀？
那就换一个吧！
叫什么好呢？我看它黄黄的、嫩嫩的，就像一块果冻，是不是？对对，这个名字好呀！
“果冻，果冻，你就叫果冻好吗？”
当我叫它果冻的时候，它转过头来看我。仿佛果冻本来就是它的名字，它就叫果冻。
它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妈妈说：“呼噜呼噜，就说明它很愉快！”
真是这样吗？它趴在我身上，我叫它果冻，它就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它喜欢果冻这个名字，它很开心，是吗？
你这个小果冻呀，真是我的好果冻！
6
它叫果冻，它不再叫朵朵。
都已经过了三天了，妈妈还会脱口而出叫它“朵朵”。她说：“我们家朵朵是个帅哥！”
我说：“妈妈，它是果冻，不是朵朵！”
妈妈说：“哦，果冻，是果冻帅哥！”
“妈妈，为什么猫咪这么可爱？”
妈妈说：“因为人类喜欢猫呀！”
“为什么喜欢猫？”
“因为猫会捉老鼠。”
“果冻会捉老鼠吗？”
“会啊，当然会！”
可是我怕老鼠，我不要果冻捉老鼠。
妈妈说：“现在这种房子，哪有老鼠呀？”
我问妈妈：“猫咪不再捉老鼠，为什么人还那么喜欢它呢？”
妈妈说：“因为猫长得太可爱了！”
妈妈看上去比我还喜欢果冻，一有空就把它抱在怀里，还让我给他们拍照（是的，是“他们”，她和果冻）。以前，她是不喜欢拍照片的，她总说自己不上相。她的意思是，她人是长得好看的，就是拍到照片上不好看了。但是，现在她变得喜欢拍照了，总是抱着果冻，要跟它合影。
而之前，她一直都是反对养猫的呀！
7
我们围着餐桌吃晚饭，厨房里突然传出来一声惨叫。
是果冻！
果冻怎么啦？
都怪爸爸，都怪爸爸！他关了煤气灶，却没有关上厨房门。果冻跳上灶台，爪子踩在煤气灶上，它被烫得跌到了地上。
我的心，就像被戳了一下。
“果冻！果冻！”我一边叫着它的名字，一边把它抱起来。
它却拼命挣脱了我的怀抱，一下子钻进床底下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连声说对不起，不知道是对我说的呢，还是对果冻说的。
“说对不起有个屁用！”妈妈说，“炉子那么烫，你要烫死它啊？”
爸爸说：“我又不知道！”
我弯下腰，对床底下的果冻喊：“果冻，出来，姐姐抱抱，果冻不怕！”
它非但没有出来，反而后退了两步。
在黑暗的床底下，只有它的两只眼睛在闪光。
妈妈说：“猫是不信任人类的，它受伤了，怕你们还要伤害它。”
怎么会这样啊？果冻啊，你不信任我吗？难道我会伤害你吗？你不知道，我的心好疼啊，讨厌的炉子，好像烫在我的心上啊！
“吃饭吧，别叫它了，过一会它会出来的！”妈妈说。
可是，我一口饭都吃不下。
不一会儿，果冻果然出来了。
还好，它走路一点都不瘸。
但是，它使劲甩它的手，过一会儿就甩一下。它的手被烫痛了，痛是甩得掉的吗？
“给它涂点药吧！”妈妈吩咐爸爸去把木瓜膏找出来。
刚给它擦药的时候，果冻的手抓都抓不住。刚抓住它的手，它就缩掉了。
后来使劲抓住，发现它手手的软垫上，有一块烫得发白了。涂了一点木瓜膏，它反倒不缩手了。
也许，是觉得凉凉的挺舒服吧。
擦完了药，果冻舔它自己的手。
“哎呀，不要把药舔掉呀！”我阻止它。
它又使劲甩手，想把手上的痛甩掉。
我抱起它，对它说：“好果冻，乖果冻，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水汪汪的。不会是哭了吧？可怜的果冻呀，我宁愿被烫到的是我！果冻，我的小果冻，怎样才能让我替你痛呢？
8
我一直都以为，猫的叫声是喵喵喵，没想到，突然听到果冻发出了嘎嘎嘎的声音。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我看到果冻瞪圆了眼睛，对着空中嘎嘎地叫。我真不敢相信这样的叫声是从它的喉咙口发出来的。
原来它是看到了一只苍蝇。
苍蝇在空中飞舞，果冻的目光，始终盯着它。它的嘴里，发出这种跟平常完全不一样的叫声。
它是要捉住这只苍蝇吗？
果冻突然跳起来，双手轮流拍击，居然真的就把苍蝇拍到了！
苍蝇落到了地上，嗡嗡嗡地打转。
果冻在一边看着苍蝇。苍蝇动得厉害一点，它就拍一掌。苍蝇如果不动了，它也不动。
它不要吃苍蝇，只是把苍蝇拍死。
妈妈说，猫捉老鼠也是这样的，捉到老鼠之后，并不是马上把它咬死，而是看老鼠动了，要跑了，就上去捉住它。老鼠不动了，猫也不会动它。
“那么，最后猫会吃掉老鼠吗？”我问。
妈妈说：“现在的猫，即使捉到老鼠也不会吃，因为现在的猫都吃饱了，不饿。”
我希望我们家没有老鼠，因为我怕老鼠。如果有老鼠的话，果冻就会去捉。妈妈说，老鼠是脏的，有传染病的，我不想果冻遇见老鼠，更不愿意老鼠身上的病传染给果冻。
苍蝇也是脏的，我不让果冻再去碰它。我把果冻抱过来，擦干净了它的手。
妈妈则用纸把苍蝇卷走了，扔进了垃圾桶。
果冻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苍蝇。它看着妈妈把苍蝇用纸卷起来拿走，我感觉它随时都会冲出去，去抢夺它捉到的苍蝇。
“果冻，别捉苍蝇，好吗？”我抱紧了它。
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它的嘴好大啊！这么大的嘴，是能将老鼠一口吞下去的呢！怪不得老鼠见了猫，会吓得屁滚尿流。
9
猫会抓老鼠，会抓苍蝇，妈妈说，猫还会抓住天上的鸟呢。
不可能吧？鸟儿在天上飞，猫怎么能捉到它呢？猫又没有翅膀，又不会飞。
妈妈说，但是，鸟儿总有栖息下来的时候，总有飞得不那么高的时候。
她说，她小时候，就听说有一只猫是经常捉到鸟儿的。猫蹲在屋顶上，它是很有耐心的。它一动不动，能坚持很长时间。它观察着小鸟，等小鸟飞得低了，低到它跳起来够得着了，它就会说时迟那时快猛蹿起来，一口将小鸟叼住。
如果小鸟没看见屋顶上有猫，飞落下来的话，猫就会箭一般射出去，瞬间将小鸟扑住。
这么厉害啊！
我对果冻说：“果冻，你不要捉鸟，好吗？鸟儿是美丽的小鸟，是自由的小鸟，你把它咬死，就太可怜了！”
妈妈说：“咬死老鼠和苍蝇，它们不也可怜吗？”
老鼠和苍蝇，是令人讨厌的。但是，妈妈说得对呀，它们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呢，要是被咬死，确实也是可怜的。
“但是妈妈，要是以前，猫没有猫粮吃的时候，它觉得很饿，那么，它捉老鼠吃，老鼠也可怜吗？要是猫不吃老鼠，它自己不就要饿死了吗？”
妈妈说：“那就吃鱼。”
“鱼被咬死，不也一样可怜吗？”我说。
妈妈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猫吃老鼠，小鸟吃小虫子，这些是自然界的生物链。如果生物链断了，那么可能所有的生物都活不成了，地球上就没有万物生长了。”
那么，果冻整天在家里，半步都不出去，它也不吃老鼠，不捉小鸟，那它不是退出生物链了吗？
这个问题我没有问妈妈，我自己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反正，我是不愿意我们家果冻去捉老鼠和小鸟的，我也不让它捉苍蝇。
10
我觉得，如果我们允许果冻到外面去，如果它也跑到屋顶上去的话，它一定是会捉小鸟的。
我发现，它最爱做的事，就是蹲在窗台上看外面。我知道它不是看风景，它是对飞来飞去的鸟儿很感兴趣。
每当有鸟儿飞过，果冻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眼珠子好像要掉出来了。它的胡须，也变得特别硬，直直地往两边翘起。我想，要不是隔着玻璃，它可能早就扑出去了吧！
有时候，当鸟儿飞得离窗子近了，果冻的嘴里，就会发出嘎嘎的声音。它是要像扑击苍蝇一样，向小鸟扑过去吗？
我不希望我的果冻这么凶，我希望它善良。要不是担心它去了外面就不再回来，我想它可以跟小鸟做朋友呢！
11
我以为果冻很凶，哈，我想错啦！
它其实是很胆小的。
今天，窗子打开着，窗外飞过一只黑色的鸟。我以为是乌鸦，爸爸说，这不是乌鸦，这种鸟比乌鸦小，它的名字叫乌鸫。
看见乌鸫飞过窗口，果冻发出了嘎嘎的叫声。
它的叫声，被乌鸫听到了。乌鸫一点都不怕猫，它在窗外的天空上盘旋，来来回回地飞。最后，它突然冲到窗子口，发出了很响的叫声。
呱呱——呱呱——
它的叫声，把果冻吓到了。
果冻闪电一样从窗台上跳下来，瞬间就逃得没影了。
这只乌鸫，它差一点就从窗口飞进我们家来。它不光发出呱呱的叫声，它的翅膀打在窗框上，发出了更响的声音。
爸爸赶紧把窗关起来。
果冻呢？果冻呢？
我叫着果冻的名字，它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们满屋子找，最后，在爸妈的大床底下找到了它。
它躲在最靠墙的地方。
它被乌鸫吓坏了。
哈，果冻，没想到你这么胆小！原来你是个胆小鬼啊！
“果冻，出来吧！乌鸫已经飞走了！”我说。
过了很久，果冻才慢吞吞地从床底下走出来。
它的眼睛，还惊恐地看着窗子的方向。
“乌鸫早就飞走啦！”我对它说。
也许是它确定乌鸫已经飞走了，这才像没事人一样，去喝了几口水，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下来，肚皮朝着天睡觉了。
12
那只乌鸫，是一只奇怪的鸟。它很记仇呢！它飞过我们家窗口，听到果冻对它嘎嘎叫，可能是被吓了一跳吧，或者就是对果冻很不服气，它扑向窗口，呱呱大叫，翅膀在窗框上拍打出骇人的声响。这么干，它还不觉得过瘾，它窝在肚子里的气，还没有消。
这只小气的乌鸫，第二天又来了！
它突然站在我们家窗子外，翅膀拍在窗玻璃上，发出很响的声音。
这声音，把果冻吓得又箭一样逃走了。
13
乌鸫竟然每天都来！
好在隔着玻璃，它飞不进来。要是窗子开着，它说不定就飞进来了呢！
它进来后会怎么样？会用它的尖嘴啄果冻吗？果冻为什么这么胆小，这么没用？它为什么不能反击乌鸫？就像妈妈说的那只猫一样，像老虎一样向小鸟扑上去？果冻是猫呀，为什么会怕一只鸟？为什么乌鸫扑向我们家窗子，果冻就吓得狼狈逃窜呢？
果冻怕乌鸫，那就躲起来呗，反正我们不会把窗子打开的，乌鸫再凶，它也飞不进来。
果冻虽然怕，但又对乌鸫感兴趣。乌鸫没有飞来的时候，果冻就伏在窗口向外面看。它好像是在等着乌鸫来。但是，它又不敢站直了身子看，它尽量把身子压低，它是要把自己躲藏起来，暗中观察乌鸫。
乌鸫又来了！
啪——随着一声响，窗玻璃上出现了一摊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呀？
哦，原来是鸟粪啊！这个坏乌鸫，它实在太坏了，它攻击不到果冻，就对准窗子甩一泡屎。
潜伏在窗子口的果冻，被这泡屎吓坏了。它瞬间逃窜，跑得无影无踪。
14
连续好多天了，乌鸫每天都来，每天都向窗玻璃上甩一泡屎。每天都把果冻吓得要命。
窗子玻璃，被它糟蹋得不像样子了，一大片黑乎乎的脏屎。爸爸很生气，妈妈也很生气，我也很生气。不知道果冻是不是生气。可能它更多的是害怕吧！乌鸫每天都来，每天都把果冻吓一大跳。
妈妈说：“干脆把窗子打开，让它飞进来。看我怎么收拾这只臭鸟！”
爸爸说：“你要弄死它吗？”
妈妈说：“不弄死也得教训教训它！”
好啊，我也赞成教训教训这只臭乌鸫，看它下次还敢不敢过来撒野。
15
今天，爸爸把窗子打开，开得大大的。
果冻好像知道乌鸫会飞进来，它不再埋伏在窗口了，它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可是，窗子开了半天，也不见乌鸫的影子。
这只臭鸟，好像知道我们要放它进来，要教训它，它很狡猾的，不来了。
我把头探出窗外，天空真大啊！
天上没有鸟啊，乌鸫呢？哪去了？它不来甩屎了吗？
“把窗关上，看它来不来！”妈妈说。
关上窗户之后，也不见乌鸫来。它好像消失了一样。又好像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过一只来甩屎的乌鸫。
真是奇怪呢！
16
不知道是为什么，乌鸫再也不来了。
妈妈把窗子擦干净，玻璃又变得透明了。窗子上，好像没有玻璃一样。看窗外的天空，蓝蓝的，飘着白云。一些鸟的影子，从窗外掠过，不再有乌鸫飞过，更没有臭乌鸫来甩屎。
果冻还是喜欢蹲在窗口，出神地看窗外。我知道，它是在看鸟。
它是在等乌鸫吗？我觉得它是在等乌鸫。它虽然怕乌鸫，但是，乌鸫再也不来了，果冻好像感到有点失落呢，是不是这样，果冻你说！
17
自从有了果冻，爸爸经常打喷嚏。他的喷嚏一个连一个，我都想给他起个名字叫“喷嚏”或者“阿嚏”了。
“怎么又感冒了？感冒了就吃药！”妈妈说。
爸爸说，他天天都在吃药，家里的感冒药都吃完了，但还是不见好。
“你不会多穿点吗？”妈妈说。
爸爸说：“已经穿这么多了，难道要把被子裹在身上吗？”
妈妈说：“药没了，就再去医院配点呗！阿嚏阿嚏的，听得人心烦！”
爸爸说：“你听着心烦？打喷嚏的是我，我难道舒服啊？你怎么不打几个试试？”
妈妈说：“你别这么说，没人害你这样！”
爸爸说：“我怀疑跟果冻有关！”
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果冻怎么会害得你感冒呢？”我说。
爸爸说：“你看这床上、地上，还有空中，是什么？都是毛，是果冻的毛！这细绒毛飘来飘去的，飘进我鼻子里，痒痒的，当然就要打喷嚏啦！”
妈妈说：“别胡扯了！绒毛飘来飘去，就光飘进你鼻子里？为什么不飘进我们鼻子里呢？你打喷嚏，不怪自己，倒要栽赃果冻！”
“什么栽赃？本来就是嘛！”爸爸冤屈地说，“各人体质不一样，冰雹砸下来，也不是砸中每一个人的头！”
妈妈说：“别瞎猜了，你就是感冒了！去医院配药吧，吃药！我再给你熬锅鸡汤，喝了好好睡，感冒就好了！”
爸爸气鼓鼓地说：“吃了那么多药了，不吃了！”
“鸡汤也不喝吗？”妈妈问。
“不喝！”他转身就去房间，把门关上，睡了。
阿嚏阿嚏的声音，连续从爸爸的房间里传出来，他就像是一个会发出这种声音的怪物。
难道说，他的喷嚏，真的是果冻的毛引起的吗？
18
爸爸去中医院看了医生，医生是个专家，他确定，爸爸不是感冒，而是过敏。过敏性鼻炎，就是猫的绒毛引起的。
“那怎么办？”妈妈说。
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揪紧了。我好担心啊，担心爸爸妈妈就此不要果冻了。
果然，爸爸苦着脸说：“每天几百个喷嚏，这日子无法过了！”
妈妈自言自语地说：“这倒奇怪了，还是第一次听说呢，绒毛有这么厉害吗？”
爸爸说：“怎么不是！”
他居然抬起脚，把走近他的果冻一脚踢开了。
“爸，你怎么这样！”我叫起来。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踢它，只是用脚把它拨开。他一定是很讨厌果冻，因为它，他的鼻子受不了了，一天打几百个喷嚏。用他的话来说，震得自己都要脑震荡了。
妈妈说：“买个吸尘器吧，每天吸几遍！”
我连忙说：“好！好！”
爸爸说：“飞在空中的吸得掉吗？”
妈妈说：“现在正是掉毛的季节，过一阵就好了！”
爸爸说：“这样的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太难熬了！”
妈妈说：“那你说怎么办？”
爸爸不吱声，家里静得好像一切都凝固了。果冻静静地趴在电视机柜上，也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也许它是感觉到了，爸爸嫌弃它了，它给这个家带来麻烦了。它一定是感觉到了，它的样子是这样乖，这样可怜，好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的心悬在空中，我生怕爸爸妈妈做出什么对果冻不利的决定。
“把它送人吧！”爸爸终于说出了他想要说的话。
“不要！”我大叫起来。
“那不行！”妈妈说。
“那怎么办？这样还不如死了！”爸爸说。
寂静，寂静，家里安静得就像一切都冻结在一块冰里。
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我抱着果冻，轻声对它说：“果冻，我的好果冻，你不要掉毛，好吗？”
果冻一副犯了错的样子，它不再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它不再感到愉快，它的心里，像我一样，很难过，也很愧疚，是吗？但是，它是一只猫呀，它怎么能做到在这个季节里不掉毛呢？
果冻，好果冻，我不会答应把你送走的！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但是，爸爸这样子，又怎么办呢？
我感到伤心，不知所措。
果冻，我的好果冻，怎么办？怎么办？我用脸贴紧了果冻，我希望听到它发出呼噜的声音。但是，它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一只没有生命的长毛绒玩具。
19
妈妈买了梳子，是专门的猫梳子。她还买了很多口罩，要爸爸戴上。
爸爸的鼻孔里，塞了餐巾纸，看上去有点像大象。他从房间走出来，妈妈就把口罩递给他：“戴上吧！”
爸爸还没说话，一个大喷嚏就炸响了，鼻孔里的两团餐巾纸，就像子弹一样飞射出来。
果冻灵活地扑身过去，逮住了一个小纸团。
“哎呀呀，脏死了！果冻，脏死了！”妈妈说。
我跑过去，抱住果冻，不让它再玩纸巾团。
“我怎么脏啦？”他说。
妈妈说：“鼻涕还不脏吗？难道可以吃吗？”
爸爸情绪低落，吃了抗过敏药，只想睡觉。“睡觉戴什么口罩！”他说。
我和妈妈用梳子给果冻梳毛。
一开始果冻不肯，梳子一靠近，它就来抓我们，还张大嘴咬人。妈妈的手上，被它咬出了一个牙印。“要是咬破了，得去打狂犬病针呢！”她说。
“果冻又不是狗，为什么要打狂犬病针？”
妈妈说，狂犬病毒不一定只是在狗的身上，猫身上也会有，其他一些动物身上也可能有。“不能被它咬破啊！”她说。
但是很快，果冻就尝到了梳毛的甜头。比撸它还舒服呢！它躺了下来，四脚朝天，还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我们的服务。是的，我们就像是在给它轻轻按摩。
梳子上好多毛啊！这些毛，要不是梳下来，它们就是一根根自己掉落。它们就会飘在空中，落到地上，有一些，飞进爸爸的鼻孔里。
其实也飞进我们的鼻孔里，也飞进果冻自己的鼻孔里。只不过，我们没有像爸爸那样打喷嚏。他的体质太敏感了，一点点小的刺激，都会让他阿嚏阿嚏起来。
为什么果冻会掉毛呢？好好的毛，为什么要掉？既然掉了还要长出来，那又何必掉呢？
妈妈说，毛是猫的衣裳，人不可能一年到头穿同一件衣裳，那么猫也要换换衣裳嘛！
“狗也这样吗？”我问。
妈妈说：“肯定也是这样的。”
她说，不光是猫狗，一些没有毛的动物，也要换衣裳，像知了啦，蛇啦，它们没有毛，不会掉毛，就脱一层壳。
啊呀，不要说蛇呀，妈妈一说蛇，我的后背就发凉。蛇太可怕了，不要说，不要说！电视上只要出现蛇，我都会立刻把眼睛闭起来。画报上如果有蛇，我是一定要把这一页撕下来扔掉的。我不要看到蛇！
妈妈说：“蛇也是一个物种嘛，没有什么特别可怕的。”
“那你不怕吗？你踩到了也不怕吗？”我问妈妈。
妈妈想了想，说：“我也怕的。”
梳下来的果冻的毛，我们当然不会扔掉。软软的，多可爱呀！我要把它攒起来。妈妈说，等攒多了，可以用来做一个玩具。
好呀好呀，这个想法太好了！到时候让妈妈用花布做一只猫，里面就把这些果冻的毛填充进去。
爸爸的鼻炎，明显好很多。他说，是因为吃了过敏药，“但是困，一天到晚困！”他说。
而我觉得，是因为空气中的毛少了。我们每天给果冻梳毛，每天都梳下来一团毛。它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毛啊？它是一台生产毛的机器吗？如果梳下来的毛可以像羊毛一样织成毯子，做成毛衫，那么，我们就发财咯！
妈妈说，也只是这个换毛季节，才会掉这么多毛。“不可能一下子全掉完的，不然它不要变成赤膊猫了吗！慢慢掉，新毛慢慢长出来。”她说。
果冻有时候会突然抖动一下身子，这时候，细小的毛，就像飞出来。阳光正好照进屋子里的时候，我看到，空中飞舞着的，都是它的毛，毛在空中是金色的。
20
爸爸大叫起来。不，他简直是怒吼。他指着客厅里的一幅画，说：“瞧，你们瞧瞧！”
啊，画破了呀，一边撕开了一个裂口。
他愤怒地对我和妈妈说话，好像这画是被我们撕破的。
“这只瘟猫，无法无天了！”他说。
“不要这样说它，果冻不是瘟猫！”我抗议道。
“这么名贵的画，被它撕破了！”爸爸悲哀地说，他好像要哭了。
“不一定吧，不一定是果冻吧！”妈妈看了看撕破的画，说：“会不会是风？今天风太大了！”
“什么风，有这么大的风吗？风能撕成这样，还不把房子吹倒啊？”爸爸气得声音都变了，不像是他平时说话了。
爸爸的声音，把果冻吓到了。也许，它是感觉到自己闯了祸吧，它躲到了电视机后面。
我把它抱出来，抱到画前，对它说：“果冻，是你干的吗？你为什么要撕破爸爸的画？”
果冻在画面前扭过头，不看。
“破了就补补呗，干嘛这么大惊小怪？”妈妈说。
“什么大惊小怪？”爸爸又吼起来，“这是名画，唐伯虎画的，你知道吗？这是博物馆里才有的画，你知道吗？”
“谁知道真的假的！”妈妈说。
“假的，会是假的？”爸爸突然大笑起来。
不，他简直是狂笑。
他应该哭才对呀，怎么笑成这样呢？我看着爸爸，觉得他是气疯了，是的，气得神经不正常了。
他笑够了，才说：“这幅画，起码也值一千万，就这样撕破了！”
果冻在我怀里，一直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声不吭，也不动弹，只是缩着脑袋，偶然抬起头看我一眼。满满的无辜的眼神，让我觉得又可气又可怜。“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戳了一下它的鼻子。
妈妈把果冻抱过去，搂着它，轻轻抚摸它的脑袋。我知道，妈妈是心疼果冻，她太宠它了，它即使闯了再大的祸，她也不会怪它。
“有什么了不得的？重新裱一下就是了嘛！”妈妈说。
爸爸把画从墙上取下来，小心翼翼地卷起来。他心疼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歉疚，好像撕破了他的画，这事是我干的。
“对不起！”我向爸爸道歉。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他固执地说，“弄个闯祸胚进来，家里不得安宁了！”
我知道爸爸早就开始嫌弃果冻了，因为掉毛让他犯鼻炎。现在，又撕破了他的画。
唉，果冻呀，你这个调皮鬼，乖一点吧，再也不要去惹爸爸生气了。万一他坚决要把你赶走，那可怎么办？
21
果冻到我家来的第一天，就会自己跑进猫砂盆里小便。它从来都不在盆外面大小便的，呕吐也会在里面，还把呕吐的东西盖好。
但是，这两天，它竟然在地板上小便。而且，还不止一个地方。
“臭死了！”爸爸抱怨说，“一进屋就是一股尿膻味！”
我把果冻抱到它小便的地方，按下它的头，让它闻自己的小便。然后，我在它头上轻轻敲了两下，说：“臭不臭？为什么随地小便？下次还会吗？还这样就打死你！”
妈妈看我打了果冻，心疼地说：“你干嘛打它？”
我说：“不教育它行吗？它随地小便，要是撒在床上怎么办？”
妈妈说：“那你也只能吓吓它，为什么真打？”
我说：“我打得很轻的！”
妈妈说：“轻也不行！不能打，打坏了怎么办？”
我说：“妈妈，你这样宠它可不行，它会越来越过分的。”
妈妈说：“才不会呢，我们家果冻是世界上最乖的猫！”
“世界上最乖却到处撒尿，要是不乖，那还不拆天了？”爸爸讥笑道。
“关你什么事？”妈妈说。
爸爸说：“家不也是我的吗？怎么不关我的事？它跑到我头上来拉屎我也不管吗？”
妈妈说：“它跑你头上拉屎了吗？”
我不希望爸爸妈妈吵架，我害怕他们吵架。我把果冻抱过来，对它说：“都是你呢！下次不这样了哦。”
我把它送到爸爸面前，说：“来，向爸爸道歉，跟爸爸亲一个！”
爸爸非但没有亲它，反而厌恶地一挥手。他手一挥，打到了果冻的脸。果冻发出了一声叫。
妈妈生气地说：“干啥呢？你这是干啥呢？”
爸爸不说话，他气鼓鼓地出门了。
唉，我知道爸爸越来越讨厌果冻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要是果冻再闯出什么祸，他真的有可能要把它扔掉呢！
我感到忧愁。
22
妈妈说，果冻突然这样不乖，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它到处小便，肯定是有原因的。
妈妈去宠物医院问医生，医生告诉她说：“你家公猫长大了，发育了，它想成亲了！”
医生建议，要给果冻做个手术，把它的蛋蛋拿掉。否则，医生说，会比较麻烦，它可能从此不会安心在家里待着呢！
什么？要给果冻开刀？不行不行！
但是医生对妈妈说，现在一般人家养猫，不管是公猫还是雌猫，都要做这个绝育手术的，这样做，对猫咪也是负责任。医生还说，雌猫的手术会比较大，公猫做手术其实是很简单的，只是一点点小的伤口，让我们放心。
虽然我知道，为了果冻好，也应该为它做这个手术。但是，我还是好担心，毕竟是开刀呀，要上麻药，要剪开一个口子。果冻，你要受苦了！我好心疼呀！
23
约好了，明天就要去给果冻动手术了，我的心情非常沉重。这一天，我心事重重的，上课老师讲些什么我也听不进去。
语文老师叫我的名字，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可是她问了什么问题，我也不知道呀！我茫然地站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老师说：“黄豆子，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我不是个坏学生，老师是知道的。平时上课我总是认真听课，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我站在课堂里，老师问什么我根本不知道，就更不晓得怎样回答问题了。我好窘啊，全班同学都看着我，有人还发出嗤嗤的笑声。
“没有，没什么！”我说。
老师的眼光，充满了疑惑。她对我的表现，肯定很不满意。她让我坐下，她说话的声音，冷冰冰的。
我不能在课堂上讲出理由，我总不见得说，是因为我们家的猫明天要动手术了，所以我心不在焉。我如果这样说，那只会被同学们耻笑。
下课以后，老师把我叫到教室外。我们走到走廊的尽头，老师才问我：“黄豆子，我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能告诉老师吗？”
我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
“别哭，告诉老师，或许老师可以帮你呢！”她说。
我边哭边告诉她，明天，我们家猫咪就要动手术了，我实在太担心了！
老师笑了，说：“原来是这样啊！”
她抚着我的肩膀，说：“别哭，别担心！你一点都不用担心，我们家的猫不久才做了绝育手术，真的是很简单的手术，回家没几天就好了！”
真的吗？听她这么说，我的心里立刻好多了。
“当然真的！”老师说：“这个手术还是做了好，否则猫咪会很不安分，难养的。它自己也会很痛苦！”
24
果冻是个聪明的孩子，它好像知道我们是要带它去做什么。让它钻进猫背包，它怎么也不肯。头进去之后，屁股和尾巴还在外面。我就推它的屁股。但是，推了进去，它的头又钻出来了。
我抚摸它，对它说：“果冻，别怕，妈妈和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
妈妈突然袭击，一把抱住它，硬把它塞进了猫背包。
一路上，果冻都不安分。它在包里不停地调头，还发出可怜的叫声。我背着它，能感觉到它的身子在发抖。
我觉得越来越重了。
妈妈说：“我来背一会儿吧！”
背到妈妈身上之后，我在背包的小窗口看果冻，发现它的舌头一直伸在外面，就像狗狗一样。
“果冻，果冻，不要怕，我们是去玩呢！”我对它说了谎话。明明是要去开刀，却说是去玩，我骗了它。
妈妈说，猫咪对人是不信任的，所以不管你怎么跟它说，它也还是害怕。
通往宠物医院的路，其实很近，但是，我却觉得多么漫长啊！背着果冻的时候，我越背越重。后来由妈妈背着，我只是空身走路，竟然也越走越累，两条腿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好像要去开刀的不是果冻，而是我自己。
到了宠物医院，把果冻交给医生。
医生很夸张地说：“哇，多么帅气的猫咪呀！”
不知道真觉得果冻帅，还是他对任何一只猫都是这么说。
不管怎么样，看他喜欢果冻，我的心情就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
医生把果冻抱进去的时候，对我们说：“你们走吧，不要在这里，过一个小时再来！”
果冻被他抱进去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我还没有哭，妈妈就哭了起来。她哭得好伤心啊！我还第一次看见她哭得这么厉害呢！
医生的头，从手术室里探出来，说：“哭什么呀？怎么像小孩一样？”
我也忍不住哭了。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
一位女医生走过来，对我们说：“你们走吧，过一小时再来！”
女医生拍了一下妈妈的肩膀，说：“昨天一只狗狗开刀，一个男人带来的，他比你们哭得还要凶，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呢！”
听她这么说，我不哭了，我觉得有点好笑，想象不出一个男人坐在地上哭是什么样子。一定有很多人看他哭吧，他就不怕难为情吗？
妈妈也不哭了，她对医生说：“对不起！”
女医生说：“你们出去逛逛吧，一会儿再来。不用担心的，就是个小手术！”
不到一小时，我们就回到了宠物医院。一个小时实在太长了，太难熬了，就像一天，就像一个星期，就像一年。怪不得有个成语叫“度日如年”呢！
我们回到宠物医院，医生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怎么样，医生，它怎么样？”妈妈急切地问。
医生说：“麻醉还没有醒，等会儿就好了！”
医生的样子怪怪的，我的心不由得嘭嘭乱跳起来。
妈妈肯定也感觉到了，她好像要上前去拉住医生的手，说：“医生，手术很顺利吧？”
“嗯，这个——”医生吞吞吐吐地说。
妈妈急起来了，她的表情像鬼一样狰狞，她一把拉住医生的手臂，说：“怎么样了？我们家果冻怎么样了？”
医生说：“很奇怪，只找到一个蛋蛋！”
医生说，果冻这种情况很少见，跟其他的猫都不一样。“我只找到一个蛋蛋，先切了。估计还有一个隐睾。”
“什么叫隐睾啊？”妈妈的声音颤颤的。
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着。
医生给我们解释说，就是另外一颗蛋蛋可能隐藏在肚子里。他说，必须还要再动一次手术，把肚子里的那颗蛋蛋切掉。
“那个手术就比较大！”他说。
妈妈的脸是白的，就像涂了粉底一样。
我自己的脸，感觉凉凉的，估计也是像妈妈一样白吧。
“没关系的！”医生说，“不用太担心！过一个星期，过来给它拍个片子，就可以知道那一颗蛋蛋在什么位置，到时候再切掉吧！”
可怜的果冻！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手术，却变得这么不简单。挨了一刀，过一星期还要来拍片，还要再挨一刀，而且那一刀跟这一刀可不一样，医生说了，肚子上开刀，是没这么简单的。
“医生，能不能不切了？”我几乎是哀求医生。
医生说：“这不行的，必须要切掉。否则会癌变，它会很惨的！”
果冻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它的样子有点呆，一定是麻醉刚醒吧。它肯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刚才睡觉了吗？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睡觉呢？
不记得是谁说过了，说猫咪眨眼睛，就是它在笑。啊，我看到果冻眨眼睛了，它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果冻，你是在笑吗？你为什么笑？难道你的伤口不痛吗？不会不痛的呀，就是树也会知道痛的！那么，你笑是为了不让我们伤心，是吗？
我想把它紧紧地抱住，但又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它的伤口。
妈妈早已经哭得不像样子了。在我的记忆中，妈妈并不是喜欢哭的人。我小时候也是经常生病的，有一次脑袋上长了好几个疖子，把头发剃光之后，可以看到每个疖子都鼓鼓的，化了脓。医生给我一个个挤，也不打麻药，就是硬挤，把里面的脓血挤出来。痛得我哇哇大叫，浑身是汗。但是也没见妈妈哭呀，她只是在一边说：“好了，好了，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我对妈妈说：“你不要哭了，你看，果冻自己在笑呢！”
妈妈说：“哪里？哪里？”
我说：“你看，它不是在眨眼睛吗？”
妈妈说：“真的哎！”
妈妈也知道，猫咪眨眼睛就是笑。
看到果冻笑，她应该高兴呀，多懂事的果冻呀，多么体谅人的孩子呀！
可是妈妈又哭了。
25
果冻回家，爸爸见到它的第一句话是：“哈，我们的太监回来了！”
他这么说，自己觉得很好笑，以为很幽默。但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反而很刺耳，我很生气。
妈妈跟我一样，她对爸爸说：“什么？你说什么？”
爸爸油腔滑调地说：“没了蛋蛋，不成了太监了吗？”
妈妈很生气地说：“你才是太监呢！”
爸爸当然不是太监，妈妈这么说他，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没有了。
“为什么骂人？”他对妈妈说。
妈妈说：“有这么说自己家猫的吗？”
“我又不是骂它，我只是说事实嘛！它不是阉了吗？”他说。
当他知道果冻只割了一个蛋蛋，还有一个可能隐藏在肚子里，他又笑了起来。他说：“这是一只奇怪的猫！”
妈妈说：“你才奇怪呢！”
爸爸又收敛起他的笑，说：“这个家，整天吵架，一点意思都没有！”
妈妈说：“那是因为你没意思！”
爸爸说：“你有意思吗？你们有意思吗？伺候一只猫，比伺候皇帝还厉害。是人重要还是猫重要？”
妈妈说：“哪里不伺候你了？你要怎样伺候才满意？”
爸爸不再说话，他去了一趟卫生间，然后就出门了。
26
妈妈按照医生的嘱咐，用纱布蘸了药水，轻轻涂果冻的伤口。果冻真懂事，它知道这是在给它擦药，是为它好，所以很配合，一点都不挣扎。它仰躺在沙发上，任妈妈给它擦药水。
擦完药水，我就在它的脸上亲了一口。
妈妈说：“我也要亲一口！”
可是果冻避开了。我知道它其实是不喜欢人亲它的，我刚才突然亲它，它没来得及躲开。等妈妈要亲它的时候，它就躲开了。
妈妈撇了一下嘴说：“哼，小气鬼！”
“去把纱布扔掉！”她没好气地吩咐我。
我知道她没有亲到果冻不高兴呢，而我却亲到了，她嫉妒了。
哈，她才是小气鬼呢！
27
都快半夜了，爸爸还不回家。
他去哪里了呢？
妈妈呼他BB 机，他也不回复。
我睡不好，这可是人生第一次。睡一会儿就醒，一会儿就醒。醒来我就竖起耳朵，听屋子外面的动静。我能听到妈妈翻身的声音，还听到她的叹息声。爸爸肯定还没有回家！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果冻睡得很好，它发出了呼噜声。这个声音，不是它高兴时候发出来的呼噜声，而是真的睡着了，打鼾呢！它动了手术，肯定痛啦，而且还很害怕很紧张。折腾了一天，它太累了。它睡得真沉啊，它发出像人一样的鼾声。
28
直到天亮的时候，爸爸才回来。
他一身酒气，关门的声音很响，坐到沙发上的声音也很重，就像是把自己扔到沙发上的。
“到哪里去喝酒了？”妈妈从床上起来，头发乱蓬蓬地跑到客厅里，这么问爸爸。
“没，没到哪里去。”爸爸含含糊糊地说。
妈妈过去把爸爸从沙发上拉起来，不让他坐。
爸爸又一屁股坐下去，妈妈再次把他拉起来。
“说，到哪里去了？去开旅馆了吗？还是在酒吧里喝酒？”妈妈很凶地说。
爸爸说：“没有。”
“那你去哪儿了？一晚上不回来，也不说一声，不想过日子了是不是？”
爸爸说：“没去哪儿，就是在桥底下。”
妈妈说：“好啊，去当流浪汉了！在桥洞里喝一晚上酒，很逍遥啊！”
爸爸像个做错了事的学生一样，直直地站着，不吱声。
“那你干脆不要回来了嘛，不要这个家了嘛！”
爸爸打了两个大喷嚏，他把鼻涕都喷出来了。
我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地看，不知道是不是该出去给爸爸递一张纸巾。
我发现，果冻虽然缩在墙角那里，但它睁大了眼睛，看着发怒的妈妈。
“你回来干什么？亏你还记得回家的路怎么走！”妈妈越说越气，嘴角泛出了白沫。
爸爸又在沙发上坐了下去，我感觉他是很累，他站不动了，所以又坐下了。
他说：“反正这个家也不需要我！”
妈妈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爸爸说：“我是多余的人，没有人爱我，我还不如一只猫！”
妈妈冷笑道：“喔，原来你是跟果冻吃醋了，所以离家出走，你可笑吗你？你连幼儿园孩子都不如！要是说出去，不把人家笑掉大牙才怪呢！”
哦，我明白了，原来爸爸离家出走一个晚上，是吃果冻的醋了。他也生我们的气。他觉得在这个家里，他一点都不重要，还不如果冻重要。我和妈妈只关心果冻，而不关心他。他怎么会这样想呢？他一点都不喜欢果冻吗？他也要像果冻一样的待遇吗？要我们天天哄他，亲他，甚至抱抱他吗？
爸爸这样想，实在是太滑稽了！正如妈妈说的，他还不如幼儿园的孩子呢！
我想出去对他说：“爸爸，我爱你，我们都爱你！”但是，又有点说不出口。我就抽了两张纸巾，过去递给他，让他擦鼻涕。
他接过纸巾，先是擦了自己的眼睛。难道说他是哭了吗？有眼泪吗？
接着，他捂住自己的鼻子，向纸巾里擤了一大泡鼻涕。
果冻被他发出的声音吓着了，它转过身，做出一副随时准备逃走的样子，眼神是惊恐的。
我把果冻抱起来，抱到爸爸面前，我说：“果冻，来跟爸爸问好！你爱爸爸吗？果冻，你对爸爸说呀，我爱你，我们都爱你！”
果冻很好听地叫了一声。
它平时很少叫的，它是一只安静的猫。
此刻，它这一声好听的叫，是叫给爸爸听的。它是真的要说“我爱你”吗？猫当然不会讲人话，不可能说“我爱你”，但是我敢肯定，它就是这个意思。
爸爸看着果冻，伸手摸了摸它。
喵——果冻又叫了一声。
妈妈叹息了一声，说：“真是没出息！”
29
爸爸觉得，他在这个家里，受到了忽视，连果冻好像也不喜欢他。
但是，他有没有想一想，他对果冻好吗？他心里是很嫌弃它的，甚至还想过要把它丢掉。那你说果冻又怎么可能对他好呢？好应该是相互的吧，果冻是很懂的，你对它好，它也一定对你好。你不喜欢它，还嫌弃它，它当然也是知道的，自然也就不跟你亲。
离家出走了一次，爸爸可能意识到了，他也尽量要做到对果冻好一点。
果冻偷喝了他杯子里的水，换了以前，他一定是大惊小怪，一定要呵斥果冻，说不定还会拍它的脑袋。但是今天，他去店里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杯子，说是送给果冻。他说：“果冻既然喜欢喝我的杯子，那就专门买一只给它。”
谁知果冻不要。新杯子装了水，放到果冻面前，它高冷地看了一眼，就走开了。
它就是要喝爸爸水杯里的水。
只要爸爸一走开，它就跳上桌，把头埋进杯子里，舌头嗒嗒嗒地撩里面的水喝。
爸爸向我告状，说：“豆子，你看见了吧，它怎么这样！一模一样的杯子，新买来的，给它专用，却偏不要，偏要弄脏我的杯子！”
我说：“老爸，果冻不脏的！”
爸爸说：“怎么不脏！人和猫怎么能喝同一只杯子呢？”
我说：“那我和妈妈不是经常跟果冻亲嘴吗？”
爸爸说：“你们这样做不卫生的！”
“你还是嫌弃它！”妈妈说。
爸爸说：“我不是一直在拍它马屁吗？我们家的猫大人，果冻先生，我哪里敢嫌弃它！”
妈妈说：“光说没用，要有实际行动！”
爸爸说：“我特意买了新茶杯给它，还没有实际行动吗？”
妈妈说：“算！但是，它不喝，你又抱怨！”
爸爸说：“它辜负了我一片心，我不能抱怨吗？”
妈妈说：“它不喝，是它的事。你是一片好心，这就够了嘛！”
爸爸说：“好吧，那我就再接再厉。果冻下一次动手术，我亲自陪它去，这样很好吧？否则我真要被开除家籍，扫地出门了。”
“爸爸真好！”我说着，抱起果冻说：“果冻，你说，爸爸真好！”
果冻把它的尾巴一甩，它的细毛飞舞到空中。
阿嚏——阿嚏——爸爸一连打了七八个喷嚏。
30
果冻的第二次手术，做得很顺利。事情并不像我们担心的那样复杂。医生说，伤口很小，都不用戴伊丽莎白圈，而且连拆线都不用拆，缝伤口的线头，慢慢自己会吸收掉。
爸爸说好了他要陪果冻的，但是，开刀那天，他说单位里有重要的会议，不能去了。结果，还是妈妈和我带果冻去的。
“我就知道他不会来！”等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妈妈说。
我说：“爸爸是不是真的要开会？”
妈妈说：“谁知道他！”
妈妈又说：“我也不要他来，谁稀罕他来！他来了反倒碍手碍脚的！”
做完手术回到家，妈妈把果冻抱进他们房间，放在了他们的大床上。“在这儿睡吧！”她说。
果冻就躺在妈妈的枕头边，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它会不会在床上撒尿？”我很担心地说。
妈妈说：“不会！”
“它不是好几次随地小便的吗？”
妈妈说：“那是过去。现在，我们果冻又变成一个好孩子啦！”
我说：“是不是就是太监？”
妈妈说：“不可以这样说它的！”
31
转眼果冻一周岁了。我想买一个小蛋糕，给它过生日。
“什么？猫也过生日？”爸爸诧异得就像见到了鬼。
“这有什么奇怪的？”妈妈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金光灿灿的一个小金锁。
“是给果冻的生日礼物吗？”我猜。
妈妈说：“是啊！我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最好。系在果冻脖子里，就像个小铃铛。”
爸爸很夸张地大笑，我知道他是假笑，是讽刺的笑，“哈哈，哈哈哈，真是天下奇闻，猫不仅过生日吃蛋糕，还有黄金礼物。让我下辈子也做猫吧，不用上班，吃吃睡睡，还穿金戴银。”
妈妈不满地说：“在你眼里，它是一只猫，但我是把它当儿子的，它就是我的儿子！”
我说：“它就是我的弟弟！”
爸爸说：“我哪里敢小看它，在我眼里，它是太上皇呢！”
妈妈说：“别一天到晚说话怪声怪气的，你就不能多一点爱心吗？让世界充满爱嘛！”
爸爸说：“可是谁来爱我呢？”
妈妈说：“你真这么想吗？觉得我们都不爱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过生日，不是全家都吃面条的吗？也要蛋糕，是不是？那还不容易，买一个就是了！也要礼物吗？也买一个金锁，套你头颈里！”
“那我不是变成猫了吗？”爸爸说。
妈妈说：“你不就想变成猫吗？”
听到爸爸妈妈争吵，我心里觉得很烦。我不知道大人为什么总是要争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会不喜欢果冻。像果冻这么可爱，全世界的人都会喜欢它，为什么偏偏自己的爸爸却讨厌它呢？
他是真的觉得果冻夺走了他的爱吗？所以他感到失落，他竟然还离家出走呢！
“我们来给果冻戴上金锁吧！”我说。
妈妈拿出红绳子，穿上金锁，系在果冻的脖子里。金锁真漂亮呀，果冻看上去是那么的富贵。
可是它一点都不喜欢戴金锁呢，它的脑袋往后缩，身体也往后缩，想从绳圈里缩出来。它真傻呀，绳子是系在它头颈里的，身体往后退有什么用呢！
爸爸幸灾乐祸地说：“它不要，哈哈！”
果冻发现往后退不管用，它就用手抓脖子里的绳子。它三下两下，就把系着金锁的绳子扯下来了。
“这是金锁呀！戴了长命百岁呢，为什么不要呀？”妈妈想把金锁给果冻套回去。
果冻跳下沙发，想逃。
爸爸一把摁住了它。他拿过妈妈手上的金锁，说：“我来！”
他粗手笨脚的，想要给果冻系上。
果冻一张嘴，就咬了他一口。
“啊哟哟——”他大叫起来。
“咬痛了吗？真咬痛了吗？”妈妈说。
“果冻，你怎么咬人？你怎么咬爸爸呀？”我责怪它说。
“咬破了！”爸爸伸出手给我们看。果然，他的右手食指被果冻咬破了。
“不好，要马上去医院！”妈妈紧张地说。
爸爸却无所谓地说：“没这么夸张吧，就咬破一点皮！”
妈妈说：“肯定要去打狂犬病针的！”
“不打不行吗？”爸爸很害怕的样子。
我知道他怕打针。他连吃药都怕的，他是个胆小鬼。
“狂犬病是有潜伏期的，以后发作就来不及了。你不怕死吗？”妈妈说。
妈妈陪爸爸去医院打针，我心里很难受。爸爸本来就不喜欢果冻，现在果冻咬了他，他肯定更讨厌它了。我可不想这样，我要爸爸也喜欢果冻，全家人相亲相爱，这样多好呀！可是，为什么他不喜欢果冻呢？
我也怪果冻，它不该咬爸爸。我对它说：“果冻，你为什么要咬他？你咬了他，他就更不喜欢你了！他给你戴金锁，是喜欢你呀，你为什么要咬他呢？”
果冻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我发现它的趾甲长了，又尖又长。我就取出剪刀，是专门给猫咪剪趾甲的小剪刀，说：“果冻，我们来剪趾甲吧！”
我抱起它，坐在沙发上给它剪趾甲。它很乖，一动都不动。咔嚓，咔嚓，一剪刀一个，很快就全部剪好了。
“那为什么爸爸给你戴金锁你要咬他呢？”我说。
它呆呆地看着我，仿佛在说：“是他先不喜欢我嘛！”
32
医生说，猫咪割了蛋蛋之后，性格会变得温顺。
但是，我发现，果冻没有变温顺，它反而脾气更暴躁了。它咬破了爸爸的手，就说明了这一点。
星期天同学成颐、申晓雨和王晶晶来我家，她们是特意来看果冻的。
她们带了礼物，是一条布做的小鱼。
果冻很喜欢这条小鱼，拍着它满地跑，它追逐着小鱼，还使劲地咬它、啃它。
王晶晶说，这条小鱼里面是加了味道的，是猫咪喜欢的味道。
她们轮流抱果冻玩，亲它的额头。
果冻有点不耐烦，她们亲它的时候，它总是将头躲开。
“它要咬人的！”我说。
听我这么说，她们就不再抱它，只是看它兴致勃勃地玩小鱼。
很快它就玩腻了，不再对小鱼感兴趣。
它对我们也不感兴趣，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我们四个人就在客厅里聊大天。
申晓雨的嗓门特别大，说话又尖又响。特别是她笑的时候，就像电影里的巫女一样，仿佛是有回声的。
果冻突然出现，它冲到申晓雨面前，对她发出了老虎一样的吼声。它身上的毛好像都竖了起来，一副愤怒的样子。
“豆子，你们家猫好凶哦！”成颐说。
“是啊是啊，果冻你怎么这么凶的啦？”王晶晶说。
我说：“它嫌我们太吵了。”
申晓雨说：“好的好的，知道了，果冻对不起哦，我们会轻点的！”
但是说着说着，大家的说笑声又响起来了。妈妈说过的，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在一起，就是喜欢说啊笑啊。我们四个女孩子呢，一台戏多一点了！
我们说说笑笑，都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应该轻一点，不要吵到了果冻。
果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突然窜出来。这回，它没有叫，直接冲向申晓雨，抱住她的脚就咬。
申晓雨怪叫起来。
我赶紧上去把果冻抱住，“停！停！果冻！”
“啊，果冻是什么时候出来的？”王晶晶大叫。
“咬到了吗？”我问。
申晓雨苦着脸，说：“痛，痛死我了！”
“惨了！”我说，“要打狂犬病针了！”
“什么？”申晓雨要哭了。
“看看，咬破了没有！”王晶晶说。
还好，申晓雨穿的是很厚的牛仔裤，她撩起裤管，我们没有见到血，连牙印都没有。
“它刚才过来警告我们了，可是我们还说得这样响，晓雨笑得也太大声了，所以它咬你！”王晶晶说。
申晓雨对我说：“哼，我再也不来你家玩了！”
我赶紧对她说对不起。
成颐说：“果冻你怎么这样啊？我们还给你玩具呢！”
我把果冻抱起来，让它向申晓雨道歉。
也许是因为大家安静下来了，果冻在我怀里，变得很乖的样子。
王晶晶说：“果冻，你为什么要咬人？你是狗吗，还是老虎？”
成颐说：“看它这个乖乖的样子，不像是刚才咬了人，倒像是被别人欺负了！”
申晓雨伸出手去，想摸果冻的头，但她意识到它是要咬人的，就马上缩了回来。她说：“果冻，你为什么要咬我？”
王晶晶说：“看它这小样，还眨眼睛呢！”
我说：“啊，它笑了！猫咪眨眼睛就是笑了。”
王晶晶说：“晓雨，它对你笑呢，就是向你道歉了！”
申晓雨说：“果冻，你真的是笑吗？你不再咬我了，是不是？你认错了对不对？你再笑一笑吧！”
果然，果冻又对着申晓雨眨了几下眼睛。
我轻轻拍了它两下脑袋，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妈妈回来，申晓雨说：“阿姨，你们家果冻咬我了！”
妈妈说：“什么？没咬破吧！”
王晶晶抢着说：“没有，一点都没有咬破！”
妈妈舒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说：“吓死我了！”
申晓雨说：“它已经向我道歉了！”
妈妈说：“它会道歉呀？”
成颐说：“它笑了呀，它一直对晓雨笑呢！”
“是的是的，它对晓雨眨眼睛了！”我说。
王晶晶说：“阿姨，果冻太可爱了呀！”
妈妈最喜欢听人夸果冻了，只要是夸它，说什么她都爱听。听王晶晶这么说，她笑了。不过，她假装谦虚地说：“咬人还可爱啊？”
成颐说：“是我们太吵了。它一开始没有咬人，它来警告我们，我们没有小声一点，它才咬人的。”
王晶晶说：“是的，是我们不对。”
申晓雨说：“它虽然咬了我，我还是喜欢它，因为它长得好帅哦，我还没看到过这么帅的猫呢！”
她的话，让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妈妈拿出两块巧克力，一块掰开，分给大家吃。另外一块完整的，硬塞给申晓雨。“这个给你，这个给你！”
王晶晶说：“阿姨你好偏心哦，给晓雨一整块！”
妈妈说：“果冻咬了她，我觉得挺对不住她的，这是我向她赔礼道歉！”
我知道，妈妈这么做，更因为是申晓雨夸果冻帅。我心想，原来要让妈妈高兴很简单啊，只要夸果冻，说它可爱，说它长得帅，说它是世界上最乖的猫。
33
我发现，猫不喜欢照镜子。
每次我把果冻抱到镜子前，它都不往镜子里看。
我很想让它看镜子，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它要是看到镜子里的猫，会知道是它吗？它会喜欢上镜子里的猫吗？还是把镜子里的自己，当成一只另外的猫？
我是喜欢照镜子的。
镜子里的我，总会让我有奇怪的感觉。
这是我吗？我就是长这个样子的是吗？我的眼睛长得像爸爸，其他跟妈妈长得像。我觉得我的眼睛小了点，要是能再大一点就好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时候我会想，这个我，是从哪里来的？是妈妈生的，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这个没错。但是，没到她肚子里之前，我在哪里呢？是没有吗？世界上的人走来走去，欢笑悲伤，活得好好的，但是，世界里却没有我。没有我的世界，照样是存在的吗？我一点都不知道，那它就跟不存在一样！是因为有了我，才有了世界上的一切，对不对？我还没有降生在世界上，我又怎么知道是有这个世界呢？
镜子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我喜欢看着它，看着里面的自己。我对她笑一笑，她也对我笑一笑。我做个鬼脸，她也做个同样的鬼脸。她就是我吗？为什么我伸手却摸不到她？我只能摸到冰凉的玻璃。玻璃是一道墙吗？她躲在这道墙的后面是吗？这道墙很厚很坚固，我不能穿过去的。如果把玻璃撞碎了，那么，墙是没有了，里面的她，也就是里面的我，也就没有了，不见了。
如果镜子里的人不是我，为什么她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呢？为什么表情都完全一样？她除了容貌，也有心吗？她也有一颗心在胸口怦怦地跳动吗？她抱着果冻，内心也感到愉快吗？她也会因为爸爸妈妈吵架而心烦意乱吗？
我一定要让果冻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我抱起它，走到卫生间的大镜子面前，我点点镜子，说：“果冻，你看，你看呀，这是谁呀？”
它好像看了一眼，但是，它没看镜子里的自己，而是对镜子里我的手感兴趣。它伸出手，想摸我的手，却摸到了硬邦邦的镜子玻璃，它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它居然瞪大眼睛，看镜中的自己了。
它睁圆了眼睛，看着镜子里同样眼睛又圆又亮的自己，看了足足有十秒钟吧！它认出自己了吗？还是把里面的它看做是另外一只猫？它呆呆的，在想什么？
果冻突然伸出手，对准镜子里的自己，猛地抓了一把。
它这一把，抓得好狠啊，拍在玻璃上很响呢，好像玻璃都要被它拍碎了呢！
镜子里面的猫，当然也同时狠狠地抓了一把果冻。
果冻的头避让了一下，它在我的怀里挣扎起来。哈，它想逃！它怕镜子里的自己哈哈。哦不，它一定认为是遇到了一只猫，它害怕了，想逃。
哈哈哈，果冻真是个胆小鬼啊！
34
做作业的时候，果冻经常会跳到我的桌子上。它不是要看我做作业，而是对我手上的笔感兴趣。笔不动，它也不动。只要笔一动，它就会扑上来抓。
我还怎么做作业啊，真烦人！
今天，我无意中在语文书的封底上画了一个黑点，果冻看见了，扑上去捉这个黑点。
它以为是一只苍蝇哈哈。
我就干脆给这个点加上了翅膀，还画了苍蝇脚。
果冻左右开弓，灵活地拍打“苍蝇”。它以为是真正的苍蝇哈哈。
它玩得很有劲。
那就让它去玩吧，不来捣乱，多好啊！
35
果冻三岁生日那一天，它竟然不见了。
是爸爸第一个回家。
妈妈回家，见不到果冻，她晚饭也不做，把家里角角落落都找遍了，就是没有。
我回家的时候，妈妈还在疯了似地找。她已经找晕了头，竟然把我的书一本本翻开。猫又不是一张纸，怎么可能在书里呢？
看她这样找，我很害怕。我知道，果冻可能是真的不见了，否则，妈妈不会在书里找它。她一定是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实在没地方找了，这才很荒唐地来翻书。
真的不见了吗？真的不见了吗？我问了好几遍，也没人回答我。
我就喊果冻。我一遍遍地喊，大声地喊，哭着喊，也不见果冻出来。
“哭什么呀，快找！”妈妈训斥道。
三个人一起找，好像是要把整个家都翻个遍！
我们家并不大，也就这点地方，果冻会躲在哪里呢？
妈妈突然发现，窗子是没有关牢的，它只是虚掩着。
“逃出去了！果冻一定是逃到外面去了！”她大惊失色地说。
“肯定是你，没关好窗！”妈妈怪爸爸。
“我几天都没开窗，应该是你关的窗！”爸爸对妈妈说。
“豆子，你开过窗没有？”妈妈问我。
“没有！”要是我关窗，我一定会关得很紧，因为我是特别怕果冻钻出去的。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果冻就是从窗子口爬出去的。它爬到外面，往下一跳，没想到窗子下面就是茫茫大海呀！果冻掉进海里，惨叫一声就不见了。我被它的叫声惊醒，醒来看到它就在我枕边，它正用脑袋蹭我的脸呢。
“肯定不在家里，肯定逃出去了！”妈妈绝望地说。
我想也是这样的，否则，我们这么叫它，它是一定会出来的。
“去找呀！快出去找呀！”妈妈对傻站着的爸爸说。
“到哪里去找？”爸爸说。
妈妈又气又急，说：“哪里有就到哪里去找！”
可是，谁知道哪里有果冻呢？
我们晚饭不吃，三个人都出去找。妈妈高声喊着果冻的名字，我却不愿意像她这样喊。因为路上的人，都扭过头来看她，有的还悄悄对边上的人说她是神经病。我不想被别人听到，不想被他们说神经病。
是啊，一路上喊着“果冻——果冻——”，人家又不知道我们是在寻猫，也不知道这是一只猫的名字，当然会觉得奇怪。
路上，凡是听到有猫的叫声，我们就会停下脚步，听是不是果冻的声音。
“听！听！”爸爸拦住我们，让我们听。
“那是小孩在哭！”妈妈说。
是啊，那哪里是果冻的声音，就是谁家的婴儿在哭嘛！不过，这哭声，确实挺像猫叫的。
我们遇见了一个熟人张好婆，她住在我们同一条街上的。她知道我们家猫不见了，告诉我们说，她白天路过得福居餐馆，看到店里的厨师踩死了一只猫。“你们过去看看吧！”她说。
这个消息可把我们惊到了！竟然踩死一只猫？这是什么样的人？要是他踩死的是我们家果冻，我想妈妈可能会跟他拼命。
我们向得福居奔跑而去。
妈妈跑在第一个，她嫌我们跑得慢，回头大喊道：“你们是小脚老太太吗？”
我双腿软软的，一点都跑不动。我感觉自己站都站不稳了，因为刚才张好婆的话，就像是子弹一样打进了我的胸膛。我呼吸困难，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我想对妈妈说：“我跑不动了，等等我！”但是我喊不出来，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爸爸喘着粗气，他跟我一样，跑得很吃力。
妈妈越跑越快，她把我们甩出了一大段，我看她的身影，已经像手指那么一点点小了。
“快快！快追上她！”爸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她一个人到饭店里会被人家打！”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更加焦急。恐惧和担心，让我更加迈不开步子了。
爸爸看我好像要跌倒，赶忙扶住我。他好像突然来了劲，用力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拖着往前跑。他的手，把我手臂抓得很痛。但我没有喊痛，我没有力气说话。而且，我觉得我能忍住这点痛，我恨不得脚下有轮子，可以快一点滑到得福居。或者背上能长出一对翅膀来就更好，我要立刻飞到妈妈身边！
得福居的厨师是个光头大胖子，他一点都不抵赖，他承认他踩死了一只猫。他说，因为猫咬死了他的鸟。他的八哥鸟，不仅会说人话，还会唱歌，它不是一只普通的鸟，而是他的性命。猫扒开鸟笼，咬死了鸟，等于要了他的命。“一命抵一命！”他凶神恶煞地说。
他这样子，让我不寒而栗。
妈妈虽然比我们先到得福居，但厨师直到我和爸爸到的时候才出来。他凶巴巴地对我们说话，仿佛要把我们也踩死。
我很害怕。
“你赔我们猫！”爸爸突然吼起来。
他的吼声，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还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大声说话，他就像一条大狼狗一样跳起来，冲着胖厨师吼。
妈妈上前抓住胖厨师的衣裳，喊道：“赔！赔！”
很多人围着我们看。有人说：“咬死了八哥，当然伤心的！”
另外一个人说：“猫又不懂，踩死猫也不对啊！”
有人附和说：“对啊，鸟笼也不放放好，不能让猫够到嘛！”
还有人说：“是什么样的猫呀？是他们家的猫吗？”
胖厨师用力一推，就把妈妈推开了。他力气多大呀，妈妈被他推得差点儿跌倒。
妈妈站稳之后，又一次冲上去，要跟胖厨师拼命。
有人就劝架，对胖厨师说：“你告诉他们，是一只什么样的猫，万一不是他们家的猫呢，就别闹了！”
胖厨师推开妈妈，挥一挥手说：“过来！”
他返身走进饭店里。
我们跟他进去，一直跟到厨房后面的院子里。
胖厨师指了指院墙。
我们看到，院墙上贴着一张猫皮，是一只黑猫的皮。
这不是我们家果冻，果冻是一只黄猫。
好恐怖呀！居然剥了猫皮，贴在院墙上。我赶紧别过头去，不看这可怕的景象。
我们走出饭店的时候，胖厨师哭了。他蹲在地上，抱着他的光头，呜呜地哭。
他的八哥鸟被猫咬死了，他太伤心了。
他很可怜吗？
可是我恨他。虽然他踩死的不是果冻，但是，他太残忍了，他居然把一只猫踩死，还剥了它的皮。他是个刽子手，是个可怕的凶手！
如果是我们家果冻咬死了他的鸟，那么，他就会踩死果冻，剥了它的皮贴在院墙上，是吗？
我不敢想，简直不敢想象！不会的！不会的！我们家果冻不可能咬死他的鸟。
那么，果冻，宝贝果冻，你到哪里去了呢？
夜幕早已降临，我们还在路上找。可是，哪里有我们的果冻呢？
我觉得我的心不见了。我成了一个空心的人，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就像一个纸剪出来的人，在昏暗的街上飘着。
我们不知道找了多久，不知道去了哪些地方。
没有，没有！
难道说，果冻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
我们失魂落魄的三个人，在街上走来走去。妈妈不再喊果冻的名字，她一定是太累了，嗓子也喊哑了。也许，她是不再相信果冻能听到她的喊声了吧？
只有风吹着。风穿过大街小巷，穿过树的枝杈间，发出嘘嘘的声音。这声音，替代了妈妈的喊叫。
下起雨来了，凉凉的一点，先是落到我鼻尖上。又一点，落在我的额头上。我想，雨滴也落到爸爸妈妈身上了吧？他们什么都不说，我也不说。
雨越下越大了，砸得夜哗哗作响。雨不再是一滴一滴落下来，而像是有人在天上往下倒水。
“快跑吧！”爸爸拉起我的手，跑了起来。
他的另一只手，拉着妈妈。
三个人在雨中奔跑，竟然跑错了方向。不是向家里跑去，跑着跑着，离家更远了。
直到看见观音桥，爸爸才发现我们是跑反了。
“错了！错了！”他说。
雨大得不能张嘴，一张嘴，雨水就淌进嘴巴里了。
爸爸喊了两声“错了”，他的嘴里，一定吃进了好多雨水。
我们躲到桥洞下。
在一片哗哗声里，我觉得这个世界好无情啊，它下这么大的雨，不仅不让我们回家，还把我们引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果冻不见了，我觉得世界变了样，世界不再是原来的世界，世界不再是完整的世界，家也不再是原来的家，不见了果冻，家还是完整的家吗？
妈妈一直在埋怨爸爸，怪他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竟然拉着我们跑到这个鬼地方来。爸爸申辩着，他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太清。在哗哗的雨声里，我恍惚得就像是在梦里。
雨终于停了，我感到肚子里很难受，是饿了吗？我不知道。饿了怎么会有想要呕吐的感觉呢？
“先回家再说吧！”妈妈的声音，失落得不像是从她喉咙口发出来的。
“就不应该这么盲目地找！”爸爸说。
妈妈说：“就你聪明！果冻不见了难道不找吗？难道在家里等会把它等回来吗？不找你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吗？”
“那不还是没找到！”爸爸嘟哝道。
妈妈一定累了，心力交瘁。她不再说话，她连责怪爸爸的力气都没有了。
三只落汤鸡，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妈妈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听到屋子里传出来猫的叫声。
喵呜——喵呜——
这是果冻在叫吗？
如果是我一个人，听到这叫声，肯定会以为不是真的。
但是，爸爸也听到了呀！妈妈也听到了呀！
“是果冻！”爸爸说。
“果冻！果冻！”妈妈高声叫起来，她几乎是破门而入。
喵呜——喵呜——分明是果冻的叫声呀！
“果冻——果冻——果冻——”我们大声叫。
喵呜——喵呜喵呜——
果冻听到我们回家，它叫得越发响越发急促了。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呀？是果冻一直都在家里呢，还是它自己从窗子里爬回来了？
叫声是从鞋柜里发出来的！
打开鞋柜的门，看到果冻了！我亲爱的果冻！我可爱的果冻！我的宝贝果冻！
果冻啊，你怎么跑进鞋柜里去了？为什么我们那么找你，一遍遍喊你，你都不吱声呢？你这个坏蛋呀！你是睡着了听不到呢，还是故意跟我们捉迷藏？你是要把我们急死呀！我们找你找到半夜，我们被雨淋得就像水里捞起来的，我们饿着肚子，我心碎的感觉，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躲进鞋柜里？你进去玩也就算了，为什么我们呼你喊你，你却一声都不响呢？
现在你知道叫了，你怕了吧？有本事你继续在里面睡觉呀！别叫呀！永远都不要出来呀！
我哭了。我实在忍不住自己的眼睛。我哇哇大哭，曾经的心碎、劳顿、委屈，失而复得的欣喜，各种滋味都潮水一样涌上来，我又怎么能不放声大哭呢！
妈妈也哭了。她抱起果冻，泣不成声。
“这只猫，太坏了！女巫变的！”爸爸说。
“不许你这么说它！”我一边大哭，一边说。
我们家的鞋柜，是翻斗一样竖着向外开的。果冻钻进去，柜门就关上了。想要出来，就出不来了，它自己的身体把翻斗门压紧了。它越用力，门压得越紧。
果冻刚把自己关进去的时候，一定觉得很好玩，它根本就不想出来。听到我们喊它，它也不睬。
我和妈妈跟果冻紧紧地抱在一起，我们的头发是湿的，把果冻也弄湿了。
它用力挣脱了我们，跳到地上，全身使劲抖了两下，要把身上的水甩掉。然后直冲食盆，大吃起来。
我们也饿呀！我的肚子咕噜噜怪叫起来。但是我们谁都没想要马上吃饭，我们看着果冻吃。它吃得狼吞虎咽的，好像已经饿了三天的样子。
吃完东西，又去喝水。然后，它躺下来，心满意足地给自己洗脸、舔身子。
阿嚏——阿嚏——
爸爸打起了喷嚏。
阿嚏——阿嚏——
妈妈也打喷嚏了。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我一连打了四个喷嚏。
一家三口，都打起了喷嚏，好像是举行打喷嚏比赛。
36
我唱歌真的很难听吗？妈妈说，我没有遗传到她，她唱歌是很好的，初中时还担任过音乐课代表呢！而我唱歌，用她的话来说，是“五音不全”的。
那么，我像爸爸，是吗？
我从来都没听到过爸爸唱歌，每次叫他唱一首，他都说：“不兴这样取笑人的！”
看来，他唱歌真的是很难听，我像他。
去年，要举行全校歌咏大会，音乐老师悄悄对我说：“黄豆子，歌咏大会的时候，你唱轻一点，好吗？”
我知道，她希望我不唱。是我唱得很难听，影响大家了吗？我知道老师的意思，我们班级合唱的时候，我这个“五音不全”的人，如果唱得很大声，那么大家的歌声听上去就不好听了，就像一排整齐的座位，只有我一张椅子是歪在外面的。但是她又不能叫我不唱。我如果闭嘴不唱，好像也不好。每个人的嘴都张张合合，时大时小，只有我是闭着嘴的，不是看上去也不整齐了吗？
我很伤心。
我虽然很郁闷，但我不怪老师，因为妈妈也说我唱歌很难听。天底下哪个妈妈会故意说自己的女儿唱歌难听死了呢？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果冻不嫌我唱歌难听。
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忍不住就要哼起歌来。我发现，我一唱歌，果冻就跑到我面前来了。它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就那样望着我。我唱多久，它就看我多久。
我真的好开心、好感动啊！
古代高山流水的故事，说的就是知音。只有果冻才是我的知音，它不仅不嫌弃我，而且很爱听我唱歌。我唱了一首又一首。它打了两个呵欠，仍然认真地看着我，听我唱。
难道在一只猫听起来，我的歌声很好吗？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唱歌不好听呢？
果冻，你真是我的宝贝，是我最最亲爱的宝贝！
果冻，我的宝贝，要是你会唱歌，我也一定会像你一样，认真地听你唱。你唱多久，我就听多久。即使你唱得不好听，我也会认真听，我也会觉得是很美的歌声！
37
果冻是越来越胖了吗？
它一直都是喜欢跳到客厅的那只空调上的。空调很高，比我的人还要高，但它总是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
它喜欢在上面睡觉。
我还说，家里可能没有一个地方是它跳不上去的。要是我能像果冻一样跳得高，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我就报名参加跳高比赛。能跳到比自己的身体高好几倍，我当然就能得冠军。
但这只是我的梦想。人怎么可能像猫一样跳得高呢？据说猫还特别会爬树，一眨眼的工夫，它就蹭蹭顺着树干爬到树顶上去了。人会吗？人要跟猫比赛，很多项目都会输。
但是没想到，今天果冻竟然没能跳到空调柜上，它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
我心疼死了呀！
虽然它从地板上一跃而起，但我还是担心它摔坏了。至少也是摔得很疼吧，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呀！换了是人，肯定会把骨头都摔断了。
爸爸说，猫是摔不死的。即使是从几层楼上摔下去，也不会死。因为猫特别软，就像一团棉花，从再高的地方摔下去，也不会摔碎。爸爸还说，猫有九条命。猫死了八次，最后还会活过来吗？不会这样吧！要真是这样，得福居饭店里那只被剥了皮的黑猫，也应该活过来呀！
爸爸说，九条命的意思是，猫是轻易不会死的，尤其不会摔死。
妈妈回家，听说果冻从空调上摔了下来，就说：“太胖了太胖了，必须要减肥！再胖下去，路都走不动了！”
猫怎么减肥呀？它会锻炼吗？给它吃减肥药吗？
“少吃！不能再吃这么多！”妈妈说。
“可是它饿了怎么办？也不吃吗？”我很担心果冻挨饿。
“饿了也不能吃！每天的定量吃完了，就一口也不能再吃！”妈妈狠心地说。
爸爸看我们商量怎样为果冻减肥，他笑了。不过他不是真笑，他是假笑，是冷笑，是嘲笑。他是觉得给猫减肥很可笑呢，还是知道我们根本不可能忍心让它挨饿？
我觉得妈妈是对的，果冻确实不能再胖下去了，让它少吃点，是为它好。想吃就吃，让它继续胖下去，才是害它呢！
“果冻，从明天开始，你就只能吃两把猫粮了，吃光了就没有了！”我对它说。
它好像听懂了我话，对我很不满地瞪了一眼。
“这是为你好！”我说。
它突然躺下来，抱住我的脚就咬。我假装害怕，大叫道：“哎呦，果冻咬人啦！痛死我啦！”
其实我知道，它不是真咬。它只是张大嘴，轻轻地咬我的脚。它既是表示抗议，也是跟我闹着玩呢！
38
减肥第一天，果冻不仅不饿，它吃得比以前少多了。妈妈抓了两把猫粮放在它碗里，生怕它饿，多加了几颗的。可是到了晚上，碗里却还剩下一半呢！
平时，两把猫粮，它半天就吃完了呀！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果冻自己主动要减肥吗？还是它赌气了，故意少吃点？
“这可怎么办？”妈妈心疼了。她怕它多吃，更怕它少吃。她把果冻抱过去，把它的头按在碗里，让它吃。
果冻倔强地把头扭开，就是不吃。
“那不要饿坏吗？”妈妈的脸上，满是忧愁。
“果冻，你生气了吗？”我说。
果冻不理人。它傲慢地在家里走来走去，故意绕开它的饭碗。妈妈端起碗来，摇晃里面的猫粮，它看都不往这里看一眼。
因为忧虑，我饭都吃得不香。
妈妈对我说：“是果冻传染给你的吗？”
爸爸说：“别担心它不吃，还没听说过世界上有一只猫，会自己把自己饿死呢！”
妈妈说：“饿死是不会，但饿出病来总会吧？”
爸爸说：“就一天吃得少，怎么会饿出病来？要是真饿了，为什么不吃？”
妈妈说：“你又不懂！要是明天还吃这么少，那可怎么办？”
爸爸说：“明天，等到了明天再说，今天操什么心！”
我觉得爸爸说得对，可能明天果冻就不生气了，它就会很快把猫粮吃完。说不定呀，吃完了还要吃呢！
39
没想到，第二天果冻吃得更少了，它几乎没吃，水也好像喝得比平时少了。
“果冻，你这是要绝食啊？”妈妈说。
“果冻，果冻，吃一点嘛！”我把猫食碗端到它面前，几乎是求它了。
爸爸说：“它就是不饿。”
妈妈说：“都两天没好好吃了，怎么会不饿？你不吃试试看！”
爸爸说：“我饿当然要吃。我要是不饿，我也不吃。”
妈妈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心疼的，你巴不得它饿死呢！”
爸爸说：“不要冤枉人！我是觉得你们太瞎操心。吃得多吧，要减肥，吃得少了吧，又怕饿坏了！”
“那你说怎么办？”妈妈说。
爸爸说：“要我说呀，就把食盆放满了，别去管它，它爱吃不吃。它饿了肯定会吃！”
我想爸爸说得也有道理。果冻这两天不好好吃，它就是生气了。我知道，它是一只小气的猫。而且，它也知道它不吃，我们会很着急，它心里一定有点得意吧，所以它更加不吃了，它要报复我们，让我们更着急。
如果我们求它吃，它就更加搭架子了，即使饿了，也故意不吃。
所以说，爸爸可能是对的。放满了食盆，别理它，它爱吃不吃。等实在饿得不行了，总要吃吧？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一种动物，会强忍着把自己饿死？
妈妈好像也被爸爸说服了，她不再骂他。
好吧，就这样吧。
我们三个人，好像达成了一致。在果冻碗里放满了猫粮之后，我们都不理它。不再有事没事就叫两声它的名字，甚至看都不看它一眼。我们故意忽视它，就当它不存在一样。我们要让它知道，我们对它也很有意见，我们可能就此不再喜欢它。它要是坚持不吃，饿坏了我们也不管，就是饿死了，我们也不心疼。
就这样！
不过，我还是经常偷眼看它。我想看看它的反应，它是不是觉得奇怪，怎么突然之间这三个人都不睬它了呢？它感觉到大家对它的冷淡了吗？它是无所谓呢，还是觉得特别失落？
它一定是感觉到了！
它的眼睛好像变小了，脸上的两坨肉，耷拉下来了，胡子翘得没有平常高了，尾巴也不像平时那样高傲地竖着了。总之明显是很落寞的样子。
我暗暗好笑。嘿嘿，臭果冻，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别以为我们一定要求着你吃，我们根本不在乎你吃不吃。有你没你我们都不在乎，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看你还小气不，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妈妈也在暗中观察它。
她对我偷偷地笑，还做了个鬼脸。
后来她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轻声耳语：“让它尝尝厉害！”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为的是不让果冻听到。
可是，我们转过头，却发现果冻就站在我们边上。它抬着头，看着我们。它睁大了眼睛，完全是清纯无辜的样子。
我的心突然软了一下，酸酸的。
40
“坚持住，别理它！”一天又过去了，妈妈咬着牙说。
可是中午一过，妈妈就挺不住了。
果冻干脆一口都不吃了。食盆里昨天装满了，今天还是满的。
它真倔呀，比倔强的孩子还要倔呢！一般小孩子赌气，最多一顿饭不吃，不可能挺到第三天的。果冻，你这是干嘛呀？看着它明显瘪下去的肚子，我心疼得不得了。
“再不吃，真要出问题了！”妈妈说。
爸爸说：“难道撬开它的嘴喂它吗？”
妈妈说：“你少废话！”
爸爸说：“我是担心你呢，我怕果冻没事，你倒急出病来！”
“真得想想办法！”妈妈一脸的愁云。
果冻怎么这样啊！它怎么会不饿的呢？它是其实很饿，只是忍着吗？它也太坚强了吧，肚子瘪成这样还坚持不吃。
“它会晕过去吗？”我好担心。
妈妈说：“要再不吃，就带它去宠物医院挂盐水！”
妈妈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对果冻说：“果冻，你听到了没有，你再不吃，就带你去打针了！”
我伸出手指，在它屁股上戳了一下：“打针你不怕吗？”
果冻嫌弃地叫了一声，就跳开了。它不想跟我噜嗦，或许是根本也没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一点都不害怕。
妈妈端过食盆，递到果冻面前，对它说：“吃点，好吗？否则去医院打针很痛的，你不怕吗？”
果冻看都不看。
“会不会嫌猫粮不新鲜了？”妈妈说。
妈妈把食盆倒空，加了新的猫粮进去，再次递给果冻。
它还是不吃。
“不饿吗？不好吃吗？”妈妈的声音好可怜，好无助的样子。
果冻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它的嘴真大啊！我突然之间有了幻觉，觉得果冻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头狮子。它把嘴张这么大，是要一口把妈妈吞了。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
妈妈拿了一颗猫粮在手上，递到果冻嘴边。
它竟然吃了！
“啊，你这个坏家伙，要我喂你啊！”妈妈激动地说。然后又拿起一颗喂它，它又吃了。
妈妈一颗一颗地喂，果冻一口一口地吃。
妈妈抓了一把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喂它，它却又不吃了。
妈妈只得再一粒一粒喂，它就一粒一粒吃。
这真是个坏果冻！
但是妈妈却口口声声叫它“好果冻，乖宝贝”。只要它肯吃，不管怎样妈妈都愿意啊！
“我来喂吧！”我蹲下来，也像妈妈一样拿一颗，放到果冻嘴边。
它却不吃我手上的，它只要妈妈喂它。
“你们这样还想让它减肥，哈哈笑死人了！”爸爸说。
妈妈说：“关你什么事！减肥要慢慢来，一下子减，当然不行！”
果冻胜利了，它让我们败下阵来。我们不仅不再让它减肥，反而变得求它吃了。它不吃，我们急得自己也吃不下饭。
现在它终于吃了，尽管是要妈妈一粒一粒地喂它，但是总算肯吃了。于是我们感到饿了，饭也吃得香了。否则，担心它饿坏，我看妈妈的身体先要垮了。现在好了，妈妈脸上的乌云散了，家里的乌云也散了，压在我心上的石头也搬走了。
41
又到了果冻掉毛的季节，爸爸的喷嚏，又一个连一个响起来。虽然说，我和妈妈每天用梳子给果冻梳毛，还总是有一些细小的绒毛会飞起来，飞进爸爸的大鼻孔。
爸爸说，他想离开家里几天，到外面去避一避。他喷嚏打得实在受不了，鼻子痒，眼睛痒，耳朵痒，脸上也痒。他说，天天吃抗过敏药也不是个事，吃得犯困，脑子糊里糊涂的，六乘七等于几有时候也算不出来。
妈妈说：“你到哪去避？开宾馆吗？那不是要花钱！”
爸爸说，大姑妈身体不好，正好去乡下看看她，住上几天。
我知道大姑妈有高血压病，据说最近有点严重。我也想去看看她，自从进了初中，我还没有去乡下看过她呢！
爸爸说：“这次我先去吧，等你放了暑假，再去看她。”
妈妈说：“这样也好，你去吧，反正你有公休假，再加上双休日，可以去乡下多住几天。”
爸爸得到同意，显得很高兴。他虽然还打很多喷嚏，但是不再愁眉苦脸了，反倒喜气洋洋的。因为他要去乡下了，乡下没有猫，空气比城里好，那多好啊！
妈妈要帮他整理东西，带上洗漱用品，以及换洗衣裳，他却不要妈妈帮忙。“我来，我自己来！”他客气地说。
“你来，你知道东西在哪里？”妈妈说。
爸爸平时是很懒的呀，非但什么家务都不干，自己的衣裳也从来都不知道换。只有妈妈叫他换了，他才换。他自己是根本连衣裳在哪里都不知道的。
妈妈帮他整理东西，他心情很好，还嘬起嘴吹了两声口哨。
他吹得真难听啊，根本不着调。我是遗传了爸爸，我五音不全，他当然也是啦。
爸爸的口哨声，惊动了果冻。它睁大惊恐的眼睛，看着爸爸。它的身体是紧张的，就像一张拉紧的弓，好像它随时都有可能射出去，射向爸爸。
它可能觉得爸爸的嘴里，是躲着一只奇怪的小动物吧！
爸爸心情太好了，他一点都不防备果冻，反而迎上去，要抱抱它。他说：“果冻，要多日不见啦，你会不会想我？”
果冻一出手，对准爸爸的脸抓了一把。
爸爸怪叫一声，捂住了脸。
“抓到了吗？抓痛了吗？”妈妈问他。
爸爸拿开手掌，我看到了一条细小的血痕。
“果冻啊，你怎么这样！”我大声训斥果冻。
它转身就逃走了。
“又要去医院打狂犬病针了！”爸爸苦着脸说。
妈妈说：“抓破一点不用吧，又不是牙齿咬了。”
“真的不用吗？”爸爸忧愁地说。
妈妈说：“我觉得不用，你自己再想想。”
爸爸没有去医院，但他唉声叹气的，直到半夜，还一个人爬起来，到卫生间照镜子。
42
爸爸在乡下打来电话，我说：“爸爸，被果冻抓破的地方不要紧吧？”
爸爸说：“不要紧，你不说我都忘了。”
“那鼻子好点了吗？”
爸爸说：“一到乡下就好了，这里空气好！”
电话里大姑妈的声音听上去很吃力，她口齿不清，嘴里好像含了一个东西在说话。
我说：“大姑妈，你好吗？”
大姑妈说：“好，好！”
但她紧接着又说：“不好，大姑妈反正老了，没关系！”
“大姑妈你好好的，过几天我去看你！”我对大姑妈说。
大姑妈听到我的声音很高兴，虽然她说话不利索，但是，听得出来，她还想跟我说话。
“小豆子——”大姑妈一阵咳嗽，就说不下去了。
电话里又传来了爸爸的声音，他说的话让我感到惊讶，他竟然想听一听果冻的声音。
我对妈妈说：“妈，爸想果冻了！”
妈妈抱过果冻，让它对着电话机叫一声：“果冻，来，是爸爸，跟爸爸说话！”妈妈对果冻说。
“果冻！”电话机里爸爸说。
我把话筒靠近果冻，让它听爸爸的声音。
“果冻！”爸爸说。
“果冻，叫爸爸呀！”妈妈说。
果冻没出声，它只是伸出手，扒拉了两下话筒。它一定觉得奇怪吧，爸爸的声音，怎么会从这个地方发出来。
“听到果冻手手的声音了吗？”我对爸爸说。
“听到了，听到了，嗒嗒两下！”爸爸说。
妈妈说：“果冻，叫一声！”
果冻根本不想叫，它只是对话筒感兴趣。它换了一只手拍话筒，尖爪都伸出来了，在话筒上划出尖锐的声音。
“喵——”是我学果冻叫了一声。
“听到了！果冻，我听到了！”爸爸高兴地说。
妈妈抢过话筒，说：“这是豆子叫的！”
“好，再见！”我听到电话里爸爸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失落。
放下电话，妈妈说：“真是没想到，他还想果冻了！”
原来爸爸也是喜欢果冻的呀！他刚到乡下，就打电话回家。他想我吗？想妈妈吗？他没说。他只是要听一听果冻的叫声。
43
星期一晚上，爸爸就回来了。
我们都很意外。
妈妈说：“你不是有公休假吗？怎么就回来了呢？不在乡下多待几天吗？”
爸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睡眠不好，睡不着。”
妈妈说：“你身子娇贵呀！”
“也不是！”爸爸说。
“那是什么？乡下不是空气好吗？鼻炎也好了，干嘛不多待几天？”
爸爸说：“实在睡不着，就回来了。”
我问爸爸：“爸爸，你为什么睡不着？”
爸爸说：“失眠是很奇怪的，说不出来，就是睡不着，好像一晚上都很清醒。到了白天，就困得不得了。”
妈妈说：“你真是贱啊，非要回来阿嚏个不停！”
爸爸回家不久，就又阿嚏起来了。他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好像要把在乡下三天没打的喷嚏补回来。
“你看看你，何苦来着！”妈妈说。
爸爸鼻子里塞了餐巾纸捏成的小团，走到沙发边上，蹲下来对果冻说：“果冻，为什么不肯在电话里跟我说话？”
果冻背对着爸爸，身体不动，只是扭过头来看他。
它发现了他鼻孔里的纸巾团，突然伸手去抓。它把一个纸巾团抓了下来，落到了地上。
它纵身跳下沙发，追逐着纸巾团玩。它就像足球运动员一样，灵活地踢着纸巾团玩。
“脏死了，上面都是鼻涕呀！”妈妈说。
爸爸坐到沙发上，又拿纸巾搓成一个小丸子，塞进自己鼻子里。
“乡下太静了，听不到果冻打呼噜的声音，就是睡不着！”他嗡嗡地说，就像捏着鼻子说话。
“你就是想果冻了！”妈妈说，“平时在家讨厌它，出门才两天，就觉也睡不着了！”
爸爸说：“这果冻吧，它跟我一点都不好，我为什么要想它？”
妈妈说：“贱呗！”
爸爸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说：“人有时候真的很贱！”
44
妈妈早就说了，等我考上重点高中，就奖励我出国旅游一次。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我们家果冻，是它保佑我，中考发挥得特别地好。我虽然唱歌难听，但我喜欢音乐，喜欢听歌。在迎考的那段时间里，我一边复习，一边听着录音机里的歌。而我的宝贝果冻，就坐在一旁陪我。它的尾巴，一直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甩动。它是轻轻地用尾巴在打拍子，打得非常合拍。
虽然我一向成绩不错，但是临考，心里还是紧张。我就问果冻：“果冻，你说，我能考好吗？”
果冻就甩一下尾巴。
我知道它的意思，是说能考好，它回答得非常肯定。
“语文呢？”
果冻又甩一下尾巴。
“数学呢？”
它还是甩一下尾巴。
“英语呢？”
它的尾巴又一次肯定地甩了一下。
啊，是果冻给了我信心，它是在鼓励我，让我不要害怕，让我充满自信。
果然我一路顺风，门门都考得很理想。
爸爸妈妈可高兴了，果冻也很高兴，只要我看它，它就眨几下眼睛。猫咪眨眼睛，就是在笑呀！
家里洋溢着无比欢乐的气氛。
妈妈早就说过，我考上重点高中，就要奖励我出国旅游。
到哪里去玩呢？爸爸说美国，妈妈反对，她说美国最不好玩了。我没有去过美国，我也没去过其他国家，我也不知道美国好玩不好玩。不过，我相信妈妈的，我也不想去美国。
爸爸又说去越南。但我不要去越南，越南太近了，去越南就像去海南，跟国内游差不多嘛！
最后，因为妈妈的同事郭阿姨一家要去土埃，也就是土耳其和埃及，我们也决定参加这个土埃旅游团。
土耳其和埃及，那是多么迷人的远方啊！
但是我们出国去玩，果冻怎么办？
爸爸说，要不他就不去了，留在家里照顾果冻。
他说得迟迟疑疑的，一点都不坚决。我就知道，其实爸爸是很想去土埃的，他并不是真的想留在家里。
那怎么办？
妈妈说：“这次一定要三个人都去，果冻可以寄放在宠物店里。”
爸爸马上反对，他说，果冻寄放到宠物店，他是不放心的。他单位的领导，家里的小狗，寄放在宠物店里，却被一条大狗咬死了。
“真的啊？”我觉得好惨，我说：“那要宠物店赔！”
爸爸说：“赔有什么用？赔一条狗，就不是原来的狗了，不是他们家的狗了，有什么用？赔一万块钱有什么用？也买不回他们家狗的命了！赔十万块钱都没有用！”
爸爸说得对哦，自己家的狗啊猫啊，就是自己的家人、亲人，要是没了，赔一百万一千万都没用了！
“要是果冻能一起去就好了！”我说。
妈妈说：“那怎么可能！不会让它上飞机。到了人家国家，也不会让它进的！”
说到后来，我都有点想放弃出国游了。
“那就不去了吧！”我沮丧地说。
妈妈说：“去还是要去，再想想办法。”
爸爸说：“大姑妈身体不好，走路不方便，否则，就叫她来我们家住，帮我们照顾果冻。”
妈妈说：“那我们可以把果冻寄放到大姑妈家呀！”
我像是突然找到了答案，高兴得鼓掌，“对啊对啊，好啊好啊！果冻果冻，你到大姑妈家去玩，好吗？”
我以为果冻会不愿意，谁知道它一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啊，果冻，去大姑妈家你很高兴，是吗？那太好了呀！大姑妈家很好玩的，你可以去爬树！”我高兴地说。
妈妈说：“不可以让它爬树！去了大姑妈家，还是要待在家里，不能出去！出去跑丢了怎么办？”
作出了让果冻去大姑妈家的决定，大家都觉得这样才能放心。而果冻自己，好像也挺愿意去大姑妈家。它是聪明的，它是通人性的，它完全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如果它不愿去大姑妈家，它一定会焦躁不安，更不可能笑呢！
尽管这样，我的内心，还是有深深的不舍。
我们就要远行，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要跟果冻分别，要十来天都不见面，我会哭的！自从果冻来我家，成为我们亲爱的家人，我们可从没有过这么久的分别呀！
离别的忧愁，在我的心里荡漾。
45
坐上飞机的那一刻，我的心猛地酸疼了一下。啊，马上就要飞了，要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飞得离果冻越来越远，远到看不见、听不见，只能想到，只能梦见吗？
我好想哭啊！但是不能哭，被别人看到了多难为情呢！
要去风光美丽的土耳其了，要去看埃及金字塔了，我应该高兴，是不是？果冻到了大姑妈家，是自己的亲大姑妈呀，大姑妈会把它当亲侄子来疼爱的，是不是？所以放心吧，我对自己说。而且，果冻不是很乐意去大姑妈家吗？它在大姑妈家一定很快乐，说不定，它都不会想起我们呢！
它会不会喜欢上大姑妈家，不肯再回我们家了呢？
我发现妈妈的眼睛湿湿的，她是在想念果冻吗？
“爸爸，你想果冻吗？”我问闭着眼睛的爸爸。
爸爸睁开眼，把手上的旅游书递给我。
我打开书，看到了里面夹着的照片。啊，这是果冻的照片，它正瞪圆了双眼看着我呢！
46
伊斯坦布尔好多猫啊！
这座美丽的城市，到处都有猫。它们都是流浪猫吗？导游告诉我们，这些猫，虽然不是居民家里养的，但也不能算流浪猫。它们和伊斯坦布尔市民一起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它们也是城市的一员。市民们会像喂自己家的猫一样喂养它们，他们认识它们，熟悉它们，也给每一只猫都起了名字，还经常跟它们一起玩。它们就是伊斯坦布尔居民家里的猫，只不过它们是可以在外面自由活动的。
我们旅游团里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照相机，大家好像都很少拍风景了，都对着猫拍。
导游批评大家了，说，你们万里迢迢到伊斯坦布尔来，不看风景，也不好好听讲介，你们是来看猫的吗？中国没有猫吗？
大家觉得导游说得对。但是，过一会儿，看到猫，又忍不住去看，去拍。
我们也拍了很多猫。
每看见一只猫，妈妈都要说：“这猫，真漂亮啊！”
爸爸就说：“没有我们家果冻漂亮！”
我也说：“是的呀，我也这么认为！”
妈妈说：“那是，我们家果冻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猫嘛！”
在伊斯坦布尔，逗猫，给猫拍照片，我们变得越来越想念果冻了。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寄托我们对果冻的思念吗？
“拍回去给果冻看看！”妈妈说。又好像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果冻。
“果冻又不会看照片的！”我说。
爸爸说：“给它看别的猫，它反而生气的！”
妈妈说：“对啊，果冻小气的，它看到我们拍了这么多猫，可能真要生气呢！”
“不是可能，是一定，百分之百！”爸爸说。
我说：“那我们就不给它看！”
妈妈说：“对，不给它看，不能给它看到，这个小气鬼！”
妈妈在说果冻小气鬼的时候，她的脸色是迷茫的。她一定是跟我一样，心飞回到中国，飞到果冻身边了吧！
果冻，果冻，你在干什么呢？是在窗口看鸟呢，还是在睡觉？你想我吗？想我们吗？我可是想你，那么那么地想，想死了！
看到伊斯坦布尔的猫，我怎么能不想你？看它们，逗它们，给它们拍照，这样做，又好像心里想得不那么难受了。
47
爸爸带了安眠药，他说，果冻不在身边，听不到它呼噜呼噜的声音，他肯定睡不着的。
妈妈说：“那我也吃两粒。”
爸爸说：“吃一粒就够了，最好吃半粒，要是吃两粒，你明天不要去游览景点了，就在宾馆里睡觉吧！”
妈妈说：“你这个人，话怎么这么多？前世是哑巴是不是？你不会直接说吃一粒吗？”
爸爸说：“那你还是吃半粒吧！”
我也怕自己睡不着，我也想吃半粒：“掰下来的半粒正好给我吃！”
“不行！”爸爸很凶地说，“小孩子怎么能吃安定？”
我说：“我是高中生了，怎么还是小孩子？”
妈妈说：“当然是小孩子啦！你即使上了大学，也是小孩子！”
爸爸妈妈吃了安定片，他们很快就睡着了。
听他们打起了呼噜，我突然感到孤独。好像在遥远的异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黑漆漆的夜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是多想我的果冻啊！
思念是一种什么滋味呢？是苦吗？是涩吗？好像都不是。是比苦涩更让人难受的一种味道。思念让人的心感觉空空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躺在床上，好像是浮在空中，很不踏实。
睡吧！我对自己说。也许睡着了，会梦见果冻。
我以为我没有像爸爸妈妈那样吃安定片，会睡不着觉。但是，我很快也睡着了。带着对果冻的思念，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48
在博斯普鲁斯海峡边的街道旁，有一只猫，跟果冻实在是太像了！
第一眼看到它，我真是惊呆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身在何处，以为蹲在矮墙上的猫咪，就是我的果冻！
“果冻——”我差点儿叫出声来。
“快看快看！”爸爸兴奋地说：“像我们家果冻！”
妈妈的眼睛也瞪得老大，她也一定觉得这只猫咪跟果冻太像了吧！
我们当然拿起相机，咔嚓咔嚓，给它拍了很多照片。
“果冻！”妈妈这么叫它。
“它不是果冻！”爸爸说。
它当然不是果冻，妈妈嘴里喊着果冻，它转过脑袋瞥了妈妈一眼，仿佛在说：“这个人好奇怪呀！”
我们对着果冻拍个不停，其他的团友也来拍它。
导游生气了，他过来训我们：“好像从没见过猫似的，拍拍拍，你们还要不要玩景点？”
我说：“对不起，王导！是因为这只猫跟我们家的果冻长得太像了！”
导游说：“猫不就长这个样吗？别少见多怪了，快走快走，快跟上！可不要影响大家游览，要知道，我们是一个团队！”
我依依不舍地跟大家走，还回头几次看“果冻”。
妈妈也回头看，嘴里还说着：“真像！真像！”
“快走吧！”爸爸说。
“再见果冻！”我对它挥手说再见。
爸爸说：“它不是果冻！”
妈妈说：“是啊，是很像，但它不是果冻。我们家果冻，比它还要帅一点。”
我很感谢这只像果冻的猫，它的出现，让我感到温暖，是它减轻了我对果冻的思念。它是果冻的化身吧？果冻知道我想它，非常想它，但是又不能相见，所以就让这只猫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们看到它，就像看见了果冻一样。
是这样吗？
49
“打个电话给大姑妈，好吗？”我对爸爸说。
爸爸说：“我知道你是要打电话给果冻，对吗？”
“我想听听果冻的声音。”我只得承认。
妈妈说：“我也想！”
爸爸说：“可是，国际漫游太贵了，不是浪费钱吗？”
妈妈想了想，说：“也是，那就算了，反正果冻也不会听电话。”
我说：“但是我想听听它的声音嘛！”
妈妈说：“它不肯对着电话叫的，你不是知道的吗？”
好吧，那就算了吧。
但是我心里很不开心。我觉得爸妈，尤其是爸爸，也太小气了，不就是一个电话费吗，又不是很多钱！
但我还没工作，我没有一分钱，所有的钱都是爸爸妈妈的，给我吃穿，供我上学，还全家出来旅游，我不能再说什么。
我心想，要是我挣了钱，我可不会这么小气，连一个电话都不肯打！即使果冻不会听电话，也不肯对着话筒叫，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打通了电话，感觉不一样的呀！就会好像果冻就在身边了呀！可能会听到它的呼吸声，或者手手抓话筒的嗒嗒声，还好像能闻到它的味道也不一定呢！再说了，打一个电话又怎么啦，大姑妈不是会听吗？听大姑妈说几句果冻的情况，不也很好吗？
再看到猫，妈妈上前去逗它们，爸爸给它们拍照片，我就一个人站在边上。我不想再看到别的猫，也不想给它们拍照片，因为它们不是果冻。
50
旅游回来，赶紧就到乡下大姑妈家去领果冻回家。
我把在土耳其买的蓝眼睛钥匙圈送给大姑妈，爸爸说：“蓝眼睛是土耳其的特产，是避邪的。”
我知道大姑妈眼睛不好，我希望这个蓝眼睛，能让大姑妈的眼睛变得好起来。
妈妈说：“这是豆子买了送给大姑妈的，大姑妈带在身上，就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大姑妈搂着我说：“我们小豆子像果冻一样乖，心里有大姑妈！”
啊，大姑妈真逗，说我跟果冻一样。
果冻啊，十来天不见，你好像长胖了嘛！为什么这么看我呀？难道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豆子姐姐呀，世界上最爱你最爱你的人！
我刚想去抱果冻，妈妈一把将它抱了起来。果冻喵的叫了一声，就像小孩子跟妈妈发嗲一样。
妈妈把脸贴着它，说：“想死了我，果冻！果冻，你想我吗？你盼着我们快快回家吗？”
大姑妈说：“它在我这里可高兴了，它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听大姑妈这么说，爸爸紧张起来：“是高血压病又犯了吗？”
大姑妈说：“不是，我好好的！”
那为什么说果冻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原来，大姑妈的窗口，爬进来一条蛇！大姑妈说：“我是最怕蛇了，我看到蛇游进来，差点就吓晕了！”
我也怕蛇啊！我没看见蛇，只是听大姑妈说一条蛇从窗口爬进来，我就吓得头皮发麻，看都不敢往窗口看。
大姑妈说：“蛇爬了进来，我吓死了！我又不会捉蛇，我也没办法把它赶走！”
爸爸说：“蛇呢？后来呢？”
大姑妈说，果冻看到蛇，就冲了上去。蛇看到果冻，昂起头来，还吐出长长的舌头。果冻一伸手，拍在蛇的脑袋上，蛇就趴下了。不过，蛇又昂起头，弯曲着身子，要攻击果冻。果冻又拍了它一爪子。就这样，蛇昂起来一次，果冻就对准它的脑袋拍一下。一共拍了十多下，蛇就再也昂不起来了。
“蛇的所有关节，都被果冻拍断了！”大姑妈说。
这是真的呀？果冻这么厉害啊？果冻真棒！
大姑妈说：“要不是果冻，我这条命就没了！不是被蛇咬死的话，吓也吓死了。你们想啊，一条蛇躲在我家里，我还怎么睡觉？还怎么过日子？”
“蛇被果冻拍死了吗？”妈妈说。
大姑妈说：“当然啦，拍得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一根草绳。”
果冻拍死蛇之后，就像没事人一样睡觉去了。大姑妈就用扫帚把蛇弄进簸箕里，跑到外面去扔掉了。
大姑妈说：“果冻立了大功啦，它救了我的命！”
爸爸说：“以前听说过猫打得过蛇，没想到还真有这回事！”
妈妈骄傲地说：“我们果冻真棒！这样我们家就是来了鬼也不怕了，果冻一伸手，把它们全部拍死！”
我觉得妈妈的样子真可笑，哪有什么鬼啊？我们城里人家，蛇都不会有的，最多只有苍蝇。果冻倒是能捉住苍蝇的。
我们谁也没想到，大姑妈竟然不肯把果冻还给我们了！
大姑妈说：“果冻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心肝宝贝。我一个人在乡下，只要果冻和我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怎么行啊？大姑妈怎么会这样啊，她怎么可以自己决定留下果冻呢？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果冻也是我的心肝宝贝啊，也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怎么可以留在大姑妈这里呢？
“不要，大姑妈，不行的！”我说。
大姑妈说：“怎么不行？就这样了，你们不要说了！”
我看看妈妈，她的脸气得白白的。她看看我，又看看大姑妈，最后看着爸爸。
爸爸一句话都不说，他一定是呆掉了吧？
“我说大姐——”爸爸说。
大姑妈马上打断他：“不要噜嗦了，天不早了，你们快点回家吧！”
“可是——”爸爸说：“果冻要跟我们回去的。”
大姑妈突然扯高了嗓门，说：“我这辈子，就是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不能有只猫陪陪我吗？”
妈妈笑了，我知道，她不是因为高兴，而是气得笑了。她说：“可是果冻是我们的呀！”
大姑妈说：“你们再去养一只猫吧，我给你们钱！”
我虽然不说话，但心里急得不得了，我生怕爸爸妈妈最后答应大姑妈，答应把果冻留给她，那可怎么办啊？
爸爸说：“我买一只给你吧，买一只比果冻更神气的猫，下星期就送来，好不好？”
“不行！”大姑妈蛮横地说，“你们再去买一只吧，我只要果冻！”
我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姑妈说：“豆子，你不要哭。果冻就让它在大姑妈这里，我会对它好的。你想它，就经常来看看它吧！”
我哭着说：“不，不，我不！”
大姑妈说：“大姑妈老了，我这身体，也活不了多久了。等我死了，你们就来把它抱回家。现在，还是让它在我这里吧，让它陪陪我！”
我只顾了哭，没听到爸爸妈妈小声地嘀咕什么。他们可能是商量应该怎么办吧？
爸爸对大姑妈说：“大姐，好吧，我们答应你。但是，今天我们还是要把果冻带回去，因为跟宠物医院约好了，要打防疫针。每年都要打一次防疫针的，这样果冻才能不得病。我们明后天去给它打针，打完针，再把它送过来，好吗？”
大姑妈的眼睛，严肃地盯着爸爸，好像要看清楚，他是不是在说谎。她说：“不要骗我哦，最多三天，三天之内一定要给我送过来！”
我没想到爸爸妈妈会答应大姑妈，他们是怎么商量的？为什么不跟我商量？果冻是他们的，不是我的吗？怎么可以不跟我说一声就决定呢？
“不！不要！”我哭着说。
我太伤心了！分别十多天，天天想着果冻，天天盼着早日回来见到它。可是，竟然要把它送给大姑妈，这是真的吗？不是说着玩的吗？这不等于是割我的肉吗？这是要在我心上剜掉一块肉啊！
51
爸爸妈妈是商量好了，把果冻带回家，另外赶紧到宠物店去找一只长得跟果冻一模一样的猫咪，把它送给大姑妈。
“只能这样了！”爸爸说，“否则她可能真的受不了！”
妈妈说：“你这个大姐可真是奇怪，哪有这样的人，明知道果冻是我们全家的心肝宝贝，她不顾我们，看在豆子的面上，也不该抢走果冻呀！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点做人的道理也不懂吗？”
爸爸说：“就不要上升到做人的高度啦，她一个病恹恹的人，不要计较她了。希望能找到一只一样的给她送过去，希望她看不出来。”
可是，到哪里去找跟果冻一模一样的猫啊？
有句话说，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那么猫呢，肯定也是这样啦，不可能有两只猫一模一样。
“那也得去找啊！”爸爸说。
爸爸说得对，只能去找了。总不见得把果冻再送回去吧！
“要是我们把伊斯坦布尔看见的那只猫带回来就好了！”我说。
妈妈说：“是啊，那只猫，长得跟果冻真像！”
爸爸说：“你们真是说笑话了，土耳其的猫，能带回来吗？”
我只有在内心祈祷，希望我们能找到一只跟果冻一模一样的猫。不是百分之百一样，也要百分之九十五相像吧！
52
走了三家宠物店，都没有发现有一只猫跟果冻长得像的。
妈妈说：“哎呦，我腿都要断了！这是干啥呀？做星探发掘明星呀？”
爸爸说：“再看两家，还找不到的话，今天就算了！”
妈妈说：“明天还找呀？”
爸爸说：“多找找，总会找到的！”
妈妈说：“我看不如算了，别找了，就跟大姑妈说，果冻不见了！”
爸爸说：“那怎么行？她要是急火攻心，会出人命的！”
“你倒好！”妈妈说，“那你干脆把果冻给她送过去得了！”
“不！不要！”我大声抗议。
妈妈说：“不管怎样，做人都要讲个理，对不对？哪有抢我们猫的？说给外人给评评理，让人家说说，到底该不该给她！”
爸爸说：“这种事，跟别人说啥呀？所以找嘛，找一只给她啦！”
终于在一家宠物店看见一只猫，也是黄色，跟果冻真是有点像。只是，它的额头上，没有花纹。而我们家果冻，额头上是有火焰一样的花纹的。
宠物店老板娘说：“我们可以给它画点花纹上去嘛！”
爸爸说：“这不是骗人吗？”
老板娘说：“你们找一只相似的猫给她，不也是骗她吗？”
“再看看吧，有没有更像一点的！”妈妈说。
老板娘说：“不用再辛苦去找了，我告诉你们，不会有比这只猫更像你们家果冻的啦！”
老板娘指着果冻的照片说：“就是额头这里缺一点虎纹，其他都一样！”
“它比果冻瘦一点！”我说。
爸爸说：“胖瘦倒好解决，让它多吃点，就胖了！”
妈妈实在太累了，她说：“就它吧，别再找了！额上少点花纹，大姑妈眼睛不好，可能不会太注意。”
“要是她看出来呢？”爸爸担心地说。
妈妈说：“看出来你就跟她说，本来花纹就很淡，也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看不见了！”
“对！”宠物店老板娘说，“就说过些日子花纹会变深，就能看见啦！”
爸爸当天就把新买的猫咪送到大姑妈家去了。
我的心里，一直都不踏实。我非常担心大姑妈看出来它不是果冻。她会吵着要换回果冻呢，还是伤心得哭起来？
53
爸爸回来说，大姑妈没有看出破绽。假果冻送到她家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让爸爸赶紧回家。
我松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太高兴。我的内心，觉得很对不起大姑妈。我们骗了她，真的很内疚。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要把真的果冻送给她，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呀！没有了果冻，我都不相信自己还能活下去。
我希望那只“果冻”，也像我们果冻一样可爱，一样勇敢。最好也能拍死一条蛇，让大姑妈开心。
54
江南下起了罕见的大雪，雪花从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上升。
果冻趴在窗口看雪。它的身体，长时间保持不动。它一定不知道这是雪吧？它也许以为，天上飞舞的是鸟。这么多白色的鸟，让它感到吃惊。
大雪下了整整一天。这一天，果冻除了睡觉，就是在窗口看雪。
气温下降得很厉害，我的手上痒痒的，都长出冻疮来了。
我想知道，果冻会不会生冻疮。我拉住它的手，想看看它梅花一样的软垫上，是不是有红肿。可是，我一拉住它的手，它就缩掉了。
“不喜欢和我拉拉手吗，果冻？”我说。
我拉住它另一只手，它也缩掉了。
它一点都不想理睬我，漫天飞舞的雪花，吸引了它的全部注意力。它不想别人打扰到它。
爸爸买了一台取暖器回来，有了它，屋子里就不再冷得像冰窖了。
果冻真是鬼精鬼精的呀！有了取暖器，它马上就从窗台上跳下来，大大咧咧地趴在取暖器边上。
“果冻，你让开一点，我也冷的呀！”我对它说。
它根本不肯让开，摆出一副要独霸取暖器的样子。
我把它推开一点，它又挤到取暖器前面。
“豆子，你怎么跟它争呀！”妈妈说。
我说：“我都生冻疮了！”
妈妈说：“你得让着它一点，猫特别怕冷的！”
我觉得妈妈好偏心，难道我不怕冷吗？我都生出冻疮了！我还是她的女儿吗？
“它还有一身毛呢！”我说。
妈妈说：“你不也穿着衣裳吗！”
我真的生气了，我说：“那都让给它好了！”
妈妈说：“你别小气！你抱着它吧，抱着它，这样更暖和！”
果冻软软的，暖暖的，抱着它真舒服啊！
它在我怀里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它真像一个孩子呀！等我以后长大了，有了孩子，也会这样抱着自己的孩子，看着他，听着他的鼾声，这是多么幸福的感觉呀！
我突然觉得脸红，自己刚才还跟它争取暖器呢！“如果是你的孩子，你会跟他争吗？”我问自己。
要是自己的孩子，世界上如果只有一个馒头，那一定是让给他吃；如果冬天只有一件棉衣，那一定是给他穿上；如果在自己和孩子之间，只能选择一个人活下来，那么当然是让孩子活，宁可自己死。
那么，果冻不就是自己的孩子吗？
“对不起，果冻！”我抚摸着熟睡的果冻，为自己刚才的举动感到羞愧。
“我要爱你，我会爱你，永远爱你，爱你要超过爱自己，爱你就像爱自己的孩子！”我的心在说话，说给果冻听。
55
大姑妈打来电话，简直让我们惊呆了！
她说，她织了两件毛衣，一件是给果冻的。天这么冷，猫咪也得穿上暖和的衣裳。她让爸爸去一趟，把毛衣拿回来，给果冻穿上。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她是知道的呀，我们给她的其实不是果冻，她知道果冻还在我们家呀！我们骗了她，给她的不是果冻，而是另外一只猫。我们用一只长得像果冻的猫蒙了她，还以为她看不出来。
啊，其实她是知道的呀！
她什么都没说，就收下了假果冻。她心里清楚着呢，只是没有说出来。
那么，她爱那只猫吗？她也叫它“果冻”吗？还是另外给它起了名字？
我知道，大姑妈一定更喜欢果冻，我们却没有把果冻给她。她一定很不开心，但是她没说。她想通了，果冻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她不能夺走它，她不能夺走别人的心肝宝贝，变成自己的心肝宝贝。就像古人说的，君子不夺人所爱。她是君子，她是好姑妈，我的好大姑妈！
她织了两件毛衣，一件给她的猫咪，一件给果冻。啊，她还惦记着果冻，果冻还是她的心肝宝贝吗？和她的猫一样，都是她的心肝宝贝，她有两个心肝宝贝吗？
我倒希望，姑妈更喜欢她的猫，超过对果冻的喜爱。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大姑妈有了自己的心肝宝贝，她的心就有了寄托，她就不再孤独，病也就会慢慢好起来。
56
大姑妈叫爸爸去取毛衣，她还让爸爸带上照相机。
爸爸说：“要照相机干啥呀？”
大姑妈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大姑妈给她的猫起名“饼干”。哦我知道了，她是最喜欢吃饼干的，什么饼干都喜欢吃。在她心目中，饼干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最珍贵的。所以，她给她的猫起名饼干。
她让爸爸给她拍照，不是拍她一个人，她要抱着饼干一起照。她要爸爸挑最好的一张，放得很大，镶在镜框里。
她要把照片挂在墙上。
她说：“这是我的全家福，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爸爸觉得很惭愧，也很高兴。惭愧的是，我们没有把果冻给大姑妈，而是骗了她，让饼干冒充果冻。高兴的是，大姑妈也很喜欢饼干，她像喜欢果冻一样喜欢饼干。
“这就好了，我也就不跟她提果冻了，免得她不高兴！”爸爸对我和妈妈说。
妈妈长叹了一口气，说：“唉，她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不嫁人呢？要是有个家庭，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凄凉！”
爸爸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妈妈说：“我不是问，我是感叹一下，不行吗？”
我知道，大姑妈是结过婚的，因为她不能生孩子，所以后来就离婚了。大姑妈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她是没有子宫的，她子宫里长了个瘤子，割瘤子的时候，把子宫一起割掉了。
我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大姑妈想把我要过去，做她的女儿。但是妈妈坚决不肯，她说，等她再生了一个女儿，就把小女儿送给大姑妈。可是后来妈妈也没有再生孩子，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把我送人呢！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爸爸妈妈跟大姑妈不知道为了什么事，闹了意见，一直都不和气，也不太来往。
我让爸爸尽快去把大姑妈和饼干的合影洗出来，装上镜框之后，我们一起给她送过去。
57
照片洗出来，哇，我又看到饼干了，它很帅的呀，果然跟果冻是长得很像，好像比刚从宠物店买回来的时候更像了！一样滚圆而有神的眼睛，一样可爱的鼻子，可爱的耳朵，可爱的胡子和嘴，什么地方都是可爱的。它的额头上，好像也有了一点隐约的花纹，只是不像果冻那么明显罢了。
“来来来，果冻，来看饼干呀，它是你的弟弟！”我把果冻抱过来，看大姑妈和饼干的照片。
果冻看着大照片，很认真的样子。
“果冻，果冻，饼干弟弟长得帅吗？跟你一样帅是不是？”我说。
“它懂个屁！”妈妈说。
爸爸说：“它应该知道这是猫吧！”
妈妈说：“果冻不是看镜子都不会吗，怎么会看照片呢？”
是啊，还是妈妈说得对，果冻是不会看镜子的。镜子里也有猫啊，它从来不看的。那么照片上的猫，它肯定也不看，或者根本看不到。
但果冻显然是在看。它一眼不眨的样子，真的要让人相信，它是看到照片上的猫了，而且它对这只猫很感兴趣呢！
果冻突然伸出手，对准照片猛抓了一下。
啊，刚才它哪里是在看猫，它是对大姑妈的耳环感兴趣呢！它伸出手，是去抓耳环呢！
“啊呀照片抓坏了！”爸爸说。
果然，照片上被它抓出了一道爪痕。
这一道白白的痕迹，在大姑妈的头上，很难看呢！
“太不像话了！”爸爸生气地说，“这看上去太难看了，怎么办呢？”
就这样把照片给大姑妈，肯定是不行的。大姑妈会说：“咦，我头上怎么会有一道白的？”
“要不重新去照相馆洗一张？”妈妈说。
爸爸说：“那不是又要花钱吗？洗一张这么大的照片，很贵的！”
爸爸心疼钱的样子，让我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打了一下果冻的手，说：“就你手痒，什么都要抓！”
妈妈马上护着果冻说：“你干吗打它？”
我说：“谁让它犯错误！”
妈妈说：“犯错就要打吗？”
我说：“我小时候不是经常被你打吗？”
妈妈说：“我打你是为了你好！”
我说：“那我打果冻也是为它好！”
妈妈说：“它懂个屁，你打它，它也不知道为什么挨打！”
爸爸着急地说：“你们别噜嗦了，快想想办法吧！”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用黑色水笔轻轻画一下，不就把照片上的抓痕涂掉了吗？
“聪明！我们家黄豆子就是聪明！”爸爸马上喜笑颜开。
妈妈提醒说：“少画一点啊！画多了怕也看得出来！”
我轻轻地画了一笔，照片上的白线就看不见了。
大家你看看，我看看，抓痕果然是被盖住了，看不出来了！
果冻也要上前来看，爸爸赶紧把它推开了。
它很生气，在地上躺下来，一把抱住爸爸的脚就咬。
“哎呦哎呦——”爸爸大叫起来。
大家却都笑了。
因为我们知道，果冻不会真咬，它现在很有分寸的，只是轻轻地咬，一点都不痛的，只是痒痒的，反倒很舒服呢！
58
我们绝对没有想到，送照片到大姑妈家去，饼干已经死了。
就是在昨天，它被一辆从大姑妈家门口开过的汽车碾死了。
大姑妈听到一声刹车，慢慢走出来的时候，汽车已经开得没影了。
饼干在地上，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摊。
大姑姑哭得泪人似的，说：“饼干没了，我也活不长了！”
爸爸安慰她说：“别伤心了，毕竟只是一只猫！”
大姑妈说：“什么毕竟？它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命根子！”
她很愤怒，好像饼干是被爸爸害死的一样。
爸爸说：“过几天我再买一只给你送过来！”
“我不要！不要！”大姑妈哭喊着说，“反正我也活不长了，谁也不要！”
爸爸不再说话。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她，我也不敢说，我怕说着说着，大姑妈会提出来要果冻。
我只能在一边陪她流泪。
大姑妈说：“你们走吧，你们回去吧！”
爸爸说：“那，照片，还挂不挂？”
大姑妈看了一眼墙上，说：“挂！”
爸爸去门外找了一块断砖，把随身带来的钉子敲到了墙上。
照片挂上去了。
照片上的大姑妈，喜气洋洋的。饼干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在照片上看着我们。
我心里难受极了。多么可爱的饼干啊，竟然被碾死了。那辆可恶的汽车，那个可恶的司机！
“等我死了，就用这个当寿照！”大姑妈幽怨地说。
爸爸说：“行啦，别说这样的话！”
大姑妈说：“不说又怎样？难道不死吗？”
爸爸说：“你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
临走的时候，大姑妈把两件毛衣都给了我们。她说：“都给果冻吧，放我这里也没用了！”
毛衣织得真漂亮啊，我好喜欢！也不知道果冻会不会愿意穿。如果果冻不肯穿，我也不会把它们扔掉的，这不仅是可爱的手工艺品，也是对可怜的饼干的一份纪念。
59
大姑妈毛衣织得虽然很漂亮，但是太小啦！她一定没想到，果冻的身体是那么地肥。而给饼干织的那一件，果冻就更穿不下了。
“穿得下也不要给它穿！”妈妈说，“我最不喜欢看到动物穿衣裳了，样子怪怪的，一点都不好看！”
妈妈说得也对，果冻的衣裳，就是它的毛。再漂亮的衣裳，也没有它自己的皮毛好看啊！
看着这两件漂亮的猫衣裳，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充满了忧伤。它让我想起饼干，那只长得像果冻的小猫，我们把它买回来，送到乡下大姑妈家，让它当果冻的替身。它跟果冻一样可爱，大姑妈明知它不是果冻，还是爱上了它。她把它当做自己的儿子，与它相依为命。可是，可是，它竟然殒命在车轮底下了！
照片上饼干的眼睛，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它的目光，是那么的纯真，那么无辜。
这两件猫衣裳，果冻穿不下，因此我不再感到遗憾，反而觉得有点庆幸。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把猫衣裳包起来，放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60
饼干被汽车轧死，大姑妈说，她也活不长了。当时，我只是觉得她太伤心了，悲痛欲绝，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
没想到，她果然在这个秋天去世了。
窗外那棵悬铃木，叶子全都黄了。一阵风过，黄叶就从枝头落下来，像鸟一样飞走了。
大姑妈死了，她也像鸟儿一样飞走了吗？
她会见到饼干吗？他们会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相会呢？
61
大姑妈写了一份遗嘱，说是把她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留给果冻。
一个是银项圈。大姑妈说，她只在做新娘的时候戴过一次，后来就藏了起来，再也没有戴过。我们在她的床头柜里找到了这个银项圈，它真亮啊，亮得就像新的一样。爸爸说，大姑妈在家里没事，肯定经常擦拭它的，否则，银是很容易氧化的，氧化了就发黑，不会这么亮。
我想象，大姑妈经常在昏黄的灯下，或者是在漫长的下午，拿出这个银项圈，用一块细软的棉布，轻轻地擦拭它。一遍，两遍，已经擦得很亮了，她还一遍遍擦它。这是她当新娘的时候戴的，戴上它，她就有了新娘的模样。她在遗嘱上写得清清楚楚，是要把它留给果冻。如果她的饼干没死，我想她一定是把它留给饼干的。
猫要银项圈做什么呢？我们家果冻，妈妈买了一个金锁系在它头颈里，它也不要的，想方设法把它弄下来呢！要是把银项圈给它套上，我猜不用两秒钟，就被它甩脱了。
小姑妈说，这个银项圈，是奶奶留下来的。奶奶当初还答应过送给她呢！后来大姑妈要当新娘了，奶奶就说，先给大姑妈吧。
小姑妈的意思，是这个银项圈应该给她吗？但是，大姑妈在遗嘱上写清楚了，要留给果冻，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她只是讥笑地说：“猫要这玩意做啥？又不能吃！”
大姑妈留给果冻的第二件东西，真是让我们傻了眼！
她在遗嘱上写，她有一个花园，就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花园里有一棵又大又高的银杏树，每到秋天，叶子黄得就像金子打出来的。满树的黄金呢！还有两棵桃树，每年春天，都开出粉红的桃花。夏天，桃树结出满树果子，是那种扁扁的蟠桃，树枝都被压得弯弯的。大姑妈写道，果冻可以在这个花园里玩得很开心，它可以爬树，在树枝上荡秋千玩。大姑妈说，她的花园里，还有一个池塘，池塘里是有很多小鱼的。果冻如果饿了，可以随便伸一下手，就从池塘里捞上来一条小鱼，美美地吃。当然，大姑妈特别关照，池塘边可能会有蛇，但是她不会担心，因为果冻不怕蛇，就因为它拍死过一条游进她屋里的蛇，所以它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要把花园传给它。
“什么？你们家猫拍死过一条蛇？”小姑妈惊愕地说：“那我们住的小区，有人说经常看到蛇的。我最怕蛇了！蛇怎么会那么恶心啊？”
小姑妈提出来，能不能哪天把果冻借给她，她要把它带到她住的小区，让它帮忙将蛇拍死。
妈妈马上拒绝了她：“不行，那怎么行！我们家果冻怎么可能帮你们去捉蛇呢，出多少钱都不会去的！”
她呛得小姑妈很尴尬，她冷笑地说：“好吧，那就让你们家高贵的猫在花园里待着吧！”
大姑妈说的花园，只是她的想象。她哪有什么花园啊！她住的房子，都旧得好像会倒下来一样。她除了银项圈，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她幻想自己有一个花园，一个美丽的童话世界，这是她心里的世界，是她想象中的财富，也许很多时候，她是真的相信自己是有这么一个花园的吧？用小姑妈的话来说，她是脑子出问题了。
小姑妈和姑夫，还有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笑得不行，觉得大姑妈竟然以为自己有一个花园，还郑重其事地把它当遗产，写在遗嘱里，要留给果冻，这是一件多么荒唐可笑的事！我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反倒心里感到悲伤。大姑妈太可怜了，她什么都没有，只能凭借想象来获得一个美丽的花园，她一定很爱自己的花园，把它当做一个真正的花园。她一定经常去那里，坐在池塘边，看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看桃花怒放，陶醉在蟠桃的香气里。她可能还会伸出手，摘一个“桃子”，放进嘴里。她嚼啊嚼，仿佛真的是在吃一个又甜又脆的桃子。她抬头看银杏树，听那些金黄的树叶，在秋风里发出沙沙的响声。这个花园，在大姑妈的心里，是确实存在的。她不是骗人，把花园留给果冻，她是真心的。她是真爱果冻，真的把它看做是救命恩人，所以她才特别在遗嘱中写明，要把花园留给果冻。
我完全笑不出来，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我既悲伤，又感动。
回家后我告诉果冻，大姑妈有一个花园，很大很大的花园，一个美丽的花园，她把它馈赠给你了！你开心吗？你一定很喜欢吧？那就去玩吧，去那个花园里玩吧！去爬树，去拍落一个桃子，去池塘里抓小鱼，去那里尽情地玩吧！
62
高中毕业，我是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的。但是，我选择了苏州大学，因为，学校就在离自己家不远的地方。
如果去了南京，或者上海、北京，那我就不能天天看见果冻了。
爸爸很生气，他说：“那你以后要是出国留学怎么办？”
我说：“我不要出国去读书！”
爸爸说：“难道，你要陪着一只猫一辈子吗？”
我肯定地说：“是的，我就是要跟它相伴一生，爱它一生！”
妈妈也觉得像我这样的学习成绩，不去考清华、北大，或者复旦、交大，实在是可惜了。不过，她也理解我的心情，觉得要是去外地上学了，确实是舍不得果冻的。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唉，所以当初我就不主张养猫。猫和人一样，有了感情，是很难割舍的。一旦失去，精神上是很难承受的！”
我说：“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喜欢苏州，苏州是最好最美的地方。读苏州大学，毕业以后还在苏州工作，天天和你们在一起，一辈子不分离，这样不是很好吗？”
妈妈说：“你是说得好听，没那么孝顺吧？你只是不想跟果冻分开！”
我说：“也不想和你们分开嘛！”
爸爸说：“那要是你以后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要把果冻带走吗？”
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啊，果冻当然是要跟着我啊！”
妈妈说：“不行！果冻可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说：“那我就不嫁人了！”
爸爸冷笑道：“只怕到时候，有了男朋友，你心里就不再有父母了，也不会有果冻了！”
“怎么会？我不会的！”我说。
妈妈突然忧伤地说：“猫的寿命，再长也不过十多年。我们果冻也不年轻了。要是没了它，那可怎么办？真不敢想啊！”
我说：“不会的，果冻还是个小孩子呢！我们家果冻会长命百岁的！”
我知道自己这么说，不过是自欺欺人。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有长命百岁的猫。要是果冻真的能活到一百岁，那么，也是一件悲哀的事。因为到那时，爸爸妈妈肯定不在了，我也不在了。我们都不在了，果冻孤零零一个在这世界上，不也是很可怜吗？
其实我跟妈妈是一样的，有时候，想起有朝一日果冻会老去，会离开我们，真是害怕得不行。就像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去一样。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生离死别，不是我们不愿意它来，它就不来的。我们害怕它，拒绝它，回避它，它却终究还是会来。长久的分离，永远的分离，那是多么的残忍啊！
我只有尽量不去想它，不想这样令人沮丧的问题。
我只希望，亲爱的人，亲爱的果冻，我们每天都能相见，我们在一起，相亲相爱，珍惜生命的每一天。享受爱，让爱像阳光一样明亮，像春天一样温暖。有了爱，就有了永恒，就有了永远。
63
大二的时候，我恋爱了。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说得最多的，还是我们家的果冻。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听了觉得烦。但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烦，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我知道，他是喜欢狗的，而且还是那些黑背、拉布拉多之类的大狗。他从来都不关心猫，也就谈不上喜欢猫。但是自从跟我交往后，他好像变得也对猫咪有了兴趣。
我们在路上遇见猫，他也会停下脚步，看几眼猫，然后问我：“你家果冻也这么胖吗？”
我说：“好像比它还胖。但是，果冻比它可要帅气多了！”
逛街来到宠物店，他也会兴致勃勃地看店里的猫。
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真的喜欢上了猫呢，还是故意这样做，为的是让我高兴。
不管怎么样，这总是叫人愉快的。
如果他对猫咪一点兴趣都没有，听我说果冻表现得很不耐烦，那么，我是不会要这样的男朋友的。
对了，他叫倪鹏，是我苏州大学的同学。我们不在一个系，我们是在学校的食堂认识的。
“你很想见见果冻吗？”我问他。
“想，当然想！”他说。
不过，他马上又说：“可是我怕见你父母的！”
他这样说，让我很不高兴。
我说：“你为什么要怕他们？你不想见到他们吗？”
“不是不是！”他马上否认。
“你总要见到他们的，不是吗？”
他说：“嗯，那是以后，不是现在。”
我说：“如果我要你现在就去呢？”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怕他们瞧不上我！”
他说出来这样的理由，我就原谅他了。他并不是不想见我爸妈，他是有点自卑，是这样吧？
“那，”我说，“那等哪天我爸妈不在家，我带你去见果冻，好吗？”
他很高兴地说：“好啊，这样太好了！”
64
果冻见到倪鹏，睬都不睬他。
我对果冻说：“果冻，这是倪鹏哥哥，你喜欢他吗？”
果冻抬了一下眼睛，马上就将目光移开了。
“果冻很骄傲啊！”倪鹏说。
这个果冻，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它好像根本就没看到倪鹏，它把他看做是空气。
可是，当倪鹏拉起我手的时候，果冻突然叫了起来。它像狼一样伸直了脖子，嘴里发出愤怒的叫声。
“怎么啦，果冻？”我问它。
它不理我，继续大吼。它的叫声，真的很像狼嗥，声音凄厉，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
它让我感到陌生。这是我的果冻吗？是我亲爱的宝贝吗？它为什么发出这样的叫声？它的叫声，它吼叫的样子，都是我从未见到过的。
我松开倪鹏的手，在果冻面前蹲下来。
它马上爬到我的膝盖上，接着，钻进了我的怀里。
我抱起它，坐到了沙发上。
“为什么叫呀，果冻？你刚才为什么那样叫？”我轻声问它。
倪鹏在我身边坐下，他的身体，跟我靠在一起。
果冻马上又吼叫起来。它简直是歇斯底里了，它站立在我腿上，不遗余力地吼叫。
我突然明白，它吃醋了。它不允许倪鹏靠近我，看见他拉起我的手，它就更不能忍受！
倪鹏苦笑着说：“完了，果冻都这么讨厌我，你父母肯定不会喜欢我！”
我说：“那你先拍好果冻马屁吧！”
倪鹏伸手想抚摸果冻，它却竖起了全身的毛，叫声更加凄厉了。
吓得倪鹏立刻缩回了手。
“我感觉它要咬死我！”倪鹏说。
我看这一刻的果冻，已经不只是凶狠，更多的是可怜。它太嫉妒倪鹏了，觉得这个人是闯进家里来，要夺走它的姐姐的。这让它着急，让它伤心。它真的是伤心透了，太伤心了，它不顾一切地叫着，声音在喉咙里回旋起伏，既是抵抗，也是哀鸣。它将要失去属于它的，它不甘啊！
65
这一场伤心的喊叫，果冻竟然把自己的喉咙喊哑了。
是妈妈第一个发现的，她说：“咦，奇怪了，果冻怎么啦，为什么嘴张着，却没有声音？”
“它是打哈欠吧？”我说。
“不是，你来看，它在叫！”妈妈说。
果冻确实在叫，但是，却没有叫声发出来。
它失声了。
“为什么会这样？”妈妈说。
我不想对她隐瞒，就说，昨天一个同学到家里来，果冻不喜欢他，对着他不停地叫，可能就是这样，把嗓子叫哑了。
“什么同学？”妈妈问。
“就是一般同学嘛！”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妈，你是要审问我啊？”
“不是审问，是关心。”
“我不想你知道嘛！”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肯定是男同学！你跟他谈朋友吗？”
我赶紧否认，说：“不是的，不是的，他只是喜欢猫，来家里看果冻嘛！”
妈妈的眼睛，审视着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妈妈这样盯着问，我觉得很生气。
妈妈说：“这个男朋友你不能要，他跟果冻八字不合！”
我说：“妈你说什么呀，什么男朋友呀！”
妈妈说：“不是就好！”
爸爸在一边听不下去了，他说：“世上哪有人和猫八字不合的？人和人都没有什么八字合不合，那是迷信！人家说男女相差六岁不合，是六冲，我们结婚到现在，不是很好吗？”
妈妈对爸爸说：“那都是因为我好，处处让着你！”
“你还让着我？不是我什么都让着你吗？”爸爸委屈地说。
妈妈这样说，我觉得好笑。在这个家里，妈妈确实是太强势了，她哪里会处处让着爸爸啊，什么事都是她作主。她还常常不讲理，只要是她说的，都是对的。爸爸虽然也会跟她吵架，但是，妈妈总是胜利者，没有一次爸爸不是以失败而告终的。
“你少废话！”妈妈说，“反正黄豆子这个男朋友不能要！”
爸爸说：“人都没见过，叫啥名字还不知道呢，就下结论，太武断了吧！”
妈妈说：“果冻不喜欢，就是不行！”
我说：“妈，不是不喜欢，果冻是吃醋了，它怕我被抢走！”
妈妈说：“你们做什么了？”
我的脸腾地红了，说：“没做什么呀！”
妈妈看着我，爸爸也看着我。他们一定看出来我脸红了，我很尴尬的样子，好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说：“我们就是拉了一下手，怎么啦？”
妈妈说：“那果冻看到了还不生气！”
我说：“果冻真小气！”
妈妈说：“我跟你说，以后，别当着果冻的面拉手啊什么的！”
爸爸说：“你交了男朋友，要跟家里说，让大家也有个心理准备嘛！”
妈妈说：“就是呀，你莫名其妙带个男人回家，果冻当然要生气！”
我觉得爸妈说这些太讨厌了，我跟什么人交往，我带什么样的朋友回家，难道都要提前申请吗？
爸爸说：“你要提前告诉我们，我们就在家，招待一下人家，也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妈妈说：“是啊，这样果冻可能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他们好像是在责怪我，我是不服气的。但是，我也不想多跟他们争辩，因为我心疼果冻。看到它张嘴的时候，喉咙里不发出一点声音，我好难过。真的是我错了吗？我不应该突然带倪鹏回来，是吗？
66
都第二天了，果冻的嗓子还是没好。
带它到宠物医院，医生一检查，说，喉咙充血太厉害了，而且发炎了。“很严重啊！”医生说。
给它打了针，医生说：“我当兽医这么多年，还第一次遇见猫自己把喉咙喊哑的，而且这么严重，喉咙都喊破了！”
打针的时候，果冻一点都不挣扎。它很配合。它乖乖的样子，真是叫人心疼啊！我真想对它说，果冻，好果冻，你不喜欢倪鹏来，那我就再也不让他来了，好吗？
医生说，果冻这几天再也不能叫了，喉咙充血太厉害了，必须噤声。
可是，果冻在我怀里，抬起头，对我张嘴，粉红的舌头都露出来了。我知道它在叫，它是在叫我姐姐，它要对我说，它不能让那个人抢走我。
但是，它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果冻，别说话，过两天喉咙就好了，好了再说话，好吗？”我爱抚着它说。
它很听话地闭上了嘴。
67
果冻老了，真的，我发现它老了。
它变得更爱睡觉了，它怎么那么能睡呢？我看着它的睡姿，就像看着一个摇篮里的小宝宝。
它做梦吗？猫咪也会做梦吗？我猜，它是会做梦的。因为有时候，它的嘴动了，那是它梦见好吃的东西了吧？又有时，它突然抽搐一下。我想，这是它在梦里从树上掉下来了吧？在大姑妈的花园里，在那棵金黄的银杏树上，它爬到了哪根枝条上？它又为什么会失足掉下来呢？
熟睡的果冻，就像一个婴儿，其实它已经垂垂老矣！
我的内心，充满了爱，也充满了悲哀。
一切美好的生命，为什么终将老去？为什么青春不能常驻，为什么鲜花不是在枝头永恒开放？
从它一只粉嘟嘟的小奶猫来到我家，成为我们家庭中亲爱的一员，十多年匆匆而过。它带给我们多少欢乐啊！像诗一样美好的欢乐，像花一样芳香明艳的欢乐！
它童真的目光，它幼稚可爱的一举一动，都铭刻在了我的心头。面对它的日益慵懒，面对它的疲惫、它的迟钝，我越发怀念和感激它曾经的机灵、活泼和好动。
果冻啊，你真的老了。今天，你想跳到我腿上来，竟然只半个身体到我膝盖的地方，就滑下去了。你的爪子，把我的腿都抓破了！看到你笨重掉在地板上的样子，我觉得你抓破的不是我的皮肤，而是我的心！
仿佛时光也慢了下来。就像电影上的慢镜头，你走路，慢得让我吃惊！这还是我的宝贝猫咪吗？还是我印象中古灵精怪的果冻吗？
因为你的苍老，因为你臃肿迟钝的体态，我的情绪变得十分低落。
我快要毕业了。即将工作，即将走向新的生活，我应该感到欢欣鼓舞，是吗？可是，因为你，果冻，因为你的老态，因为你无精打采的样子，我黯然神伤。
68
果冻几乎不再吃东西。
我们把它抱去宠物医院，医生给它作了检查，然后说，果冻没有什么病，它就是老了。“就是老了，没办法！”医生说。
还有什么话，会比这一句更让我悲伤呢？
妈妈哭了，她哭得是这样的伤心，就像一个被欺负了的小女孩。
爸爸神情凝重，好像遭受了人生重大的打击。
而我，竟哭不出来。
我木然地站着，觉得生活没有了方向，觉得天空收敛了阳光。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黯淡。
69
我们把果冻的遗体，运到大姑妈的乡下。
我们找到了银杏树，在树干旁挖了一个深坑，将果冻埋葬。
果冻，亲爱的果冻。这里，或许就是大姑妈的花园吧！除了银杏树，你一定还会看见两棵蟠桃树。你会看见它们在春天开花，开出满树的粉红，开出一天的彩霞。你还会看见树上结出灯笼一样的蟠桃，它们粉嘟嘟的，就像你的扁圆脸。走不多远，你就能找到一个池塘，它就像一面镜子，明晃晃地倒映着蓝天。天上有棉花一样的白云，还有飞来飞去的小鸟。你是最喜欢看鸟的，对不对？那你就看吧，尽情地看吧！不仅天上有鸟，池塘的镜子里，也有小鸟。不过，你不要扑过去哦，不要掉进水里哦！你就看看，只是看看吧！看，水里还有小鱼，它们是鱼，不是飞鸟的影子。你想伸出手去捉它们吗？算了，还是算了吧，你就看看吧，别捉它们了。它们也是活泼泼的生命，它们很可爱，是不是？你要是捉住它们，它们不是很惨吗？它们也会痛，也会怕，也会像你受了惊吓的时候一样，大声叫起来。
是的，这是你的花园，这是大姑妈特意留给你的花园。虽然我们看不到这个花园。在我们看来，这里只有一棵银杏树。但是，我知道，你是一定能看到这个童话般的花园的。你会喜欢上它，是吗？你会在这里玩耍得很开心，是不是？它是你的花园，是你的乐园。在这个神奇的花园里，没有饥饿，没有恐惧，没有疾病，也没有苍老和死亡，只有美丽的风景，只有甜蜜的空气，只有无邪的童真，只有无穷的快乐。你的可爱，你的活力，你的古灵精怪，将在这里永恒。
果冻，对不起，我的眼泪，妈妈的眼泪，爸爸的眼泪，我们的眼泪洒在地上，落到了你的身上，真是对不起。你就当它是天上飘落下来的小雨吧。请原谅，我在你身边发出了低声的呜咽。你就当这声音，是我在为你轻轻哼着一首歌。我唱歌很难听，果冻对不起！但是，我知道你是不嫌弃我的，你从来都不嫌我唱得难听。反而，每当我轻声哼起歌来的时候，你总会悄悄走过来，抬头看着我，还用你可爱的尾巴，为我轻轻打着拍子。是这样吗，我的果冻？
亲爱的果冻，你的一生走完了。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带给我的欢乐，带给我的爱！我说过，要爱你一生。原以为，你的一生，将是漫长的一生，和我的生命一样长。谁知道，十多年，竟是如此的短暂！但愿你走完了尘世的一生，便开始你花园里的一生，而那一生，是永恒的。在你的花园里，你永远都是年轻可爱的果冻！
70
和倪鹏结婚以后，他说，他想养一只猫咪。
我坚决反对！
我不能再养猫咪了，我的生命里，只有一只猫咪，那就是果冻。
我没有能力再养一只猫。
或者说，我没有勇气再失去一只猫了！
失去果冻，那内心的空洞和悲伤，是很难承受的。有过一只猫咪，有过果冻，就够了。不能再要了，是因为不能再失去！
爸爸妈妈也是这么想的。
在我有了自己的小家之后，妈妈不止一次叮嘱我：“黄豆子，我跟你说哦，不能养猫了，狗也不能养，知道了吗？”
我知道，我明白。
爸爸说，他这一生，也不会愿意再养第二只猫。他不仅不想再伤心地失去，“更因为，果冻带给我的，已经足够！”他说。
71
我们的宝宝降生了，我当妈妈了！
幸福甜蜜的感觉，让我忘记了刚才烈火般的疼痛，让我忘记了这是在什么地方，也让我想不起来，今天又是哪一天！
啊，我听到了我儿子稚嫩而响亮的哭声。
倪鹏拉着我的手，我看到了他含泪的微笑。
我轻声对他说：“亲爱的，我们儿子的乳名，就叫果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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