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中师范大学 国家文化产业研究中心,湖北武汉 430000)
非遗近年受到愈发广泛的关注,而活态流变性是展现非遗这一不断运动着的活态存在的本质特征。对非遗活态流变性特征的充分理解是保护和发展各种非遗项目的前提。
从产生背景看,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是相对于物质遗产概念应运而生的。随着对文化和自然遗产认识的深入,人们逐渐意识到以前对自然和文化遗产的定义并不能涵盖人们所有想要保护的遗产。以前国际社会所公认的文化遗产主要包括文物、遗址和建筑群三部分。而这三部分以及自然遗产关注的都是固定空间形态的物质遗产,倾向于物化的、静态的存在。真正独具个性且有着历史积淀和地域性特征的活态传统却没有被涵盖到。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其更关注人类遗产中非物质的成分。非遗对人类文化遗产非物质性的关注就决定了其必然具有活态流变性。
从非遗自身看,非遗的内涵和表现形式都决定了其活态流变性。据《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对非遗的定义: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指“被各社区群体,有时为个人视为其文化遗产组成部分的各种社会实践、观念表述、表现形式、知识、技能及相关的工具、实物、手工艺品和文化场所。”[1]从定义可知,非遗虽然离不开相关的工具和实物等物质形式,但其关注重点是非物质的各种社会实践、观念表述和表现形式等。可以说,非遗的文化内涵和表现方式都是活态流变的。在文化内涵方面,非遗作为人类的文化遗产传承至今,有着鲜明的地域性、民族性,沉淀了深厚的民族文化和精神,蕴含着该民族的信仰和价值观。这些深层次的民族文化内涵潜藏在非遗之中作为其文化基因而存在,体现在非遗各项内容之中并随时代变迁而进行一定的创造性转化从而影响着非遗及其传承者。贺学君用“灵魂”的概念来指称非遗的文化内涵。他指出:“创生并传承她的那个民族(社群)在自身长期奋斗和创造中凝聚成的特有的民族精神和民族心理,集中体现为共同信仰和遵循的核心价值观。这是灵魂,使它有吐故纳新之功,有开合应变之力,因而有生命力。……特定的价值观、生存形态以及变化品格,造就了非物质文化的活态性特性。”[2]在表现方式上,由于非遗需要通过习俗、语言、歌舞表演等形式表现和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因此它更依赖人作为载体来进行展现并且主要是动态的呈现,因此表现出了明显的活态流变特征。
以作为国家级非遗的太谷形意拳为例,太谷形意拳创生于中国传统文化之中,在传统天人合一、物我一体的观念和注重系统的思维倾向下形成了其基本拳理:象形取意;阴阳为母;三节为用;四象为根;六合为法。同时修齐治平、仁义礼智的传统道德也被太谷形意拳吸收发展为自身的武德规范。太谷形意拳通过吸收传统文化内涵形成了自身的文化基因,其在形意拳发展的历史中被不断传承且影响着形意拳的发展。而这一文化基因以及在发展过程中产生的文化内蕴是太谷形意拳非常重要的部分,它通过形意拳的技法和组织规范展现出来,这一展现过程高度依赖于具体的个人或群体并同时也受传承个人和群体的影响。
非遗与其传承主体的双向互动过程具体地体现了非遗的活态流变性。非遗的传承主体是特定的社群,是活的文化中的活生生的人,非遗的传承就是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传授与学习而完成的。
在传承者对非遗的学习过程中,非遗的活态流变也同时进行。从时代发展角度看,随着历史绵延,传承群体所生活于其间的自然和社会情况都会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化,这些变化会影响到生活于其中的人的思想观念、价值取向以及实际的需求,进而使得不同时代的人在面对相传至今的非遗时会产生不同的理解和选择,最终使得非遗产生了新的变化。例如,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在清中后期原本主要用于保镖护院的太谷形意拳被越来越多的人视为强国强种的手段,在此背景下太谷形意拳开始被引入学校和一些相继建立的国术馆中,一些太谷形意拳传承者主动进入军队传授形意拳,如宋虎臣曾在晋军王嗣昌部传授武术。从个人角度看,即使处在同一时空的人们也会在性格、兴趣爱好、理解能力以及生活经验等方面有很大的不同,这些不同就使得他们在接触和学习非遗时,即使是向同一个人学习,最后也会呈现出不同的风格特征。这一点从太谷形意拳创始人李飞羽众弟子各自扬名的绝技不同这一事例中便可得到印证。宋世荣尤其擅长燕形和蛇形;李广亨以绝技“乌鸦伏卧”名扬一方;贺运亨被人们称为“铁腿贺”。三人师从同一人却形成了各自的风格和绝技。
在传承者对非遗的传播过程中,非遗的活态流变也展现得淋漓尽致。时间、地点、对象以及传承人心情和状态的不同都会影响到传承者对非遗的表现。宋俊华这样描述:“非遗中的传说、表述、表演者和传统工艺技能的操作者,是非遗‘活态’文化创造的主体……他们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不同场次或场景的表述、表演和技能操作,都会有所发挥。”[3]因此,从外在看来也就是非遗一直处在活态流变的过程中。这一点在太谷形意拳传承历史中也有一定的体现。太谷形意拳前辈孙德宜因自身本就虎背熊腰,因此在年轻时喜欢实战,常与人切磋。步入中年后孙德宜在练功上开始更加注重内外兼修,形成了讲究阴阳开合,注重吞吐化泄的先顾后打的风格。老年后,他又开始注重形意拳的改革与创新,主张博采众长,为己所用。孙德宜人生不同阶段形意拳风格的转变便很好地证明非遗传承者在对非遗展现和传播过程中的活态流变。
传承群体对非遗的学习和传播过程便是非遗与其传承群体的互动过程。在这一过程中,非遗得以通过传承者传承下来,同时由于传承者们处于不断的时代变迁中且彼此之间有鲜明的个性、理解等差异,同一人在不同阶段、状况也会存在不同,因此在这一过程中非遗通过以具体活生生的人为载体进行传承的同时也不断发生着活态流变。
非遗的活态流变是在特定的文化空间下进行的。非遗的传承更依赖于人的能动作用,而人不是孤立的存在,是处在一定的社群中,在一定的文化空间中通过与其他人的接触形成自己的思想观念和价值判断。非遗携带着其创生时文化空间所赋予的文化基因和外在形式随历史发展通过其传承社群与随时代变化而形成的新的文化空间不断互动从而以活态流变的形式存在于社群中。而这种互动主要表现在特定文化空间下传承群体对非遗的选择、接收和反映。
这一点可以通过太谷形意拳武德规范方面的创造性转化来进行初步了解。在太谷形意拳诞生之初,其创立者们确立了“三传”“三义务”“六不传”的武德规范。这些武德规范明显地体现了传统社会对学拳者的道德要求。但在民国初年,太谷形意拳传人李复祯与河北形意拳传人李存义确定的辈分次序词为:华邦惟武尚,社会统强宁,这十字表现出传统武德规范在当时民族危机加深的背景下衍生出以习武强国强种的新期待。在2019年吴殿科门人收徒仪式上,吴秀峰嘱托新入门的弟子们要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防身自卫,扫黑除恶”[4]为学拳主旨,其中“扫黑除恶”就是在新时代社会安定的情况下太谷形意拳武德规范的新的转化。太谷形意拳武德规范的这几次转化就是非遗在特定文化空间下活态流变得生动展示。
特定文化空间下进行的非遗活态流变实质上表现的是非遗在历史传承中变化的规律。这一活态流变规律展现的是非遗在与新的文化空间下的人们互动的过程中是如何被人们传承进而产生了哪些变化。纵观历史传承过程,某一非遗会在特定的文化背景和实际需求下应运而生,进而成为该文化空间社群社会经济生活的一部分并且携带着创生之时的文化烙印而被人们所传承。传承者的自身情况和文化空间的变化都会使得非遗发生变化。大体来说人自身给非遗带来的变化偏小,而文化空间中文化生态的变化会使非遗发生较大变化,非遗的这些变化是非遗本身所携带的文化内涵及表现同新文化空间变化相互博弈最后融合而产生的。这些变化产生的方式是新的文化生态通过影响人的观念和取向使得其在面对传承而来的非遗时进行自己的评判、选择以及重新的演绎。需要注意的是,这一过程背后是随非遗传承而绵延至今的文化传统和新的文化需求相互影响融合的结果,两者的作用都不容忽视。这个过程表现在非遗自身就是:其自身表现形式和蕴含的文化精神可能会有一部分被有选择地重视,而另一部分却被遗弃,也可能被演绎出了新的形式和内涵。为什么非遗的某一部分被重视、被遗弃或被演绎增添新的内容,其背景、原因以及过程是如何?对这一问题的探索就是在重视非遗活态流变特征的基础上寻求其活态流变规律,这对开展非遗保护工作意义重大。
从长时段来看,当下的非遗保护和开发只是非遗在其历史传承中文化传统及外在表现形式与当下新文化生态接触产生的变化需求而触发的传承群体的行为,是非遗传承历史中众多适应变化经历的其中一次,并不是无例可循。活态流变是非遗的本质特征,在准确把握非遗活态流变特征基础上细致了解非遗在历史上的活态流变情况可以帮助新时代的非遗保护总结活态流变规律,打破思维局限,提供方法借鉴从而更好地进行非遗的保护和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