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俗共赏角度下钢琴曲《炎黄风情·走西口》音乐分析

2020-07-09 03:16孔祥林
北方音乐 2020年12期

【摘要】《炎黃风情·走西口》是鲍元恺于1991年创作的管弦乐组曲,后被其学生朱培宾改编为钢琴曲。本文主要从雅俗共赏的角度分析钢琴曲《走西口》的情感表达和创作理念。首先,从民族音乐学的角度,将这首钢琴曲放在“走西口”这一大的历史文化背景下,分析山西人走西口的原因以及民歌所要表达的情感;其次,从音乐本体上分析钢琴曲《走西口》的曲式结构;最后,从美学领域下雅俗共赏的角度分析鲍元恺《炎黄风情·走西口》的创作理念和思路,以便对这首钢琴曲有更深入的了解。

【关键词】炎黄风情;走西口;雅俗共赏

【中图分类号】J6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767X(2020)12-0082-04

【本文著录格式】孔祥林.雅俗共赏角度下钢琴曲《炎黄风情·走西口》音乐分析[J].北方音乐,2020,06(12):82-85.

一、山西“走西口”历史文化背景

(一)“西口”地理位置分析

山西地处黄土高原,土地贫瘠,自然灾害严重,百姓辛勤耕作一年往往颗粒无收,生活甚为困顿。清代康基田在《晋城搜略》中引用《燕闻录》说:“山西土瘠天寒,生物鲜少,故禹贡冀州无贡物。”明末清初将近三个世纪以来,失去土地、迫于生活压力的山西老百姓纷纷踏上了“走西口”这条路,以求谋生。

关于“西口”的具体位置,众说纷纭。从“广义”上来看,明朝建立初期,为抵御北元政府,修建了东起辽东、西至嘉峪关的万里长城,“西口”从地理方位上来看,指的是长城位经山西省的诸口;《辞海》中解释,西口为“山西省长城诸口,以别于北口”,北口为“河北省长城诸口,以别于西口”。从狭义上看,更多专家认为“西口”即杀虎口。杀虎口原名为杀胡口,为山西与内蒙交界处,是明朝为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重要通道,也是中原与边塞的经济文化交流中心。山西人习惯以大同为分界线,大同以西的杀虎口常被称为“西口”。此外,还有一种比较可靠的说法是“西口”为归化城,即呼和浩特旧城。

笔者比较偏向于广义的说法,即山西省长城诸口,既然是寻找生活的出路,山西百姓便不大可能只认准一条路。关于“西口”的具体位置,亟待深入研究。

(二)“走西口”历史人文概况

明末清初,由于山西地理灾害频繁,迫于生存压力,山西人不得不告别亲人、离开家乡,历经千难万险,前往尚未开发的地区谋生,正如山西民谣中所说的那样:“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野菜”。

从客观上来看,造成山西人不得不走西口的主要原因是山西土地贫瘠、环境恶劣。此外,清代前期人数迅速增长,地少人多,加之封建地主不断进行土地兼并,视人命为草芥,普通百姓在这块土地上难以生存。而此时,口外内蒙西部却地广人稀,畜牧业逐渐衰落,开垦土地、发展农业是必要之路,这为“走西口”的山西人提供了有利的生存条件。与此同时,清政府实行“借地养民”“放垦政策”等一系列开放政策。据《河曲县志》记载:“自康熙三十六年,圣祖仁皇帝特允鄂尔多斯之请,以故河保营得与蒙古交易。又准汉民垦蒙古地,岁与租籽。”一系列政策给予“走西口”的百姓公开鼓励,走西口的人数逐渐增多。

从主观上来看,恶劣的环境培养了吃苦耐劳的山西老百姓。在颗粒无收、生存艰难的环境下,山西人不畏艰难、永不服输,积极寻找出路。走西口路途遥远,生命得不到保障,杀虎口一带又常有盗贼出没。正是因为山西人坚强乐观的心态,才促成了走西口历经三个多世纪的繁荣。

(三)山西“走西口”孕育下的民歌

“走西口”前前后后历经三个多世纪,这一庞大而持久的移民过程,不仅将山西先进的农业技术带到内蒙,使内蒙的经济结构、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作为文化的传播者,山西人将极具山西本土特色的晋文化也带到了内蒙并与之融合,表现在文学、音乐、生活习性等各个方面。

在“走西口”中,产生了许多新的音乐形式和内容,如“蒙汉调”,兼具山西民歌和内蒙两地特色。在走西口众多民歌中,民歌《走西口》历经三百年而不衰。这首歌曲语言质朴、怅然悲壮,“哥哥你走西口,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既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无奈,也有“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的小女儿百般柔肠牵挂,诉说了一对新婚夫妇在面对生活艰难的无可奈何下,年轻丈夫为养家糊口,毅然选择走西口寻找出路。妻子告别丈夫,依依惜别,殷切叮嘱。

从音乐角度来看,民歌《走西口》为对比二段体结构,前一段为两个乐句的乐段,旋律间跳进居多,情感幅度比较大。这是送别新婚丈夫时“留而不得”的强烈不舍。第二段与第一段形成对比,前乐句级进进行为多,像是夫妻间缠绵低语,后乐句将情绪推上高潮,盼望着丈夫早日归来。

二、鲍元恺钢琴曲《走西口》音乐分析

(一)鲍元恺及《炎黄风情》

鲍元恺是我国当代最著名的作曲家、音乐教育家之一,1962年保送至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1973年于天津音乐学院任教。鲍元恺出生于书香门第,在家庭氛围的耳濡目染下琴棋书画颇有造诣,尤其是练得一手好毛笔字,他在书法上的才华与功夫,甚至比音乐方面还要深厚。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新潮音乐”在社会上占据主流。鲍元恺本着“让民歌在断层中再生”的音乐创作理念,开始酝酿并实施“中国风”这一创作计划,并于1991年完成了交响曲《炎黄风情——中国民歌主题24首管弦乐曲》。

鲍元恺将原汁原味的民间音乐宝藏艺术加工,用交响乐这一新的艺术形式重新表现出来,完成“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的完美融合,其雅俗共赏的的音乐风格和表演形式使之走向社会、走向世界。正如台湾指挥家陈澄雄先生所说:“民歌是宝贵的金矿,但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炎黄风情》把这些金矿打造成了精美的金首饰,我们才可以在世界各地拿得出手。”

《炎黄风情》共二十四首,所选用的汉族民歌分别来自河北、云南、陕西、四川、江苏和陕西,按照地域划分为六个组曲,分别命名为《燕赵故事》《云岭素描》《黄土悲欢》《巴蜀山歌》《江南雨丝》《太行春秋》,每个组曲里有四首乐曲。管弦乐曲《炎黄风情》于2007年由鲍元恺的学生朱培宾改编为钢琴曲。这二十四首钢琴曲详情如下图所示:

(二)钢琴曲《走西口》音乐结构分析

钢琴曲《走西口》是鲍元恺《炎黄风情》第六组曲《太行春秋》的第一首,其原曲是流行于山西、陕西、内蒙一带的民歌《走西口》,描写了在“走西口”这一文化历史背景下,新婚夫妇即将离别、依依不舍的场景。这首钢琴曲的曲式结构如下图所示:

从上表格中可看出,在曲式结构方面,钢琴曲《走西口》采用了西方最经典的的三部曲式,全曲共61小节,从E徵调开始,前有三小节的引子,在主属功能之间使用了变音和弦,突出人内心的挣扎。低音级进线性向下且情绪依次高涨递增的震音进行,与正曲的悠扬旋律的展现形成反差,突出强烈的戏剧性音响效果。

呈示部(4~21):七声E徵调,主题旋律在高声部,直接采用民歌的旋律,在尊重原曲、展现原汁原味的民间音乐的基础上,一个音也没有变。A乐段有两个对比乐句,a乐句中,5~6小节低声部音级进向下,营造了悲凉的气氛,半终止于A宫。b乐句延续两小节,结束于E徵。第11小节采用民族调式中的五度三音列,即“琶音和弦”,如下图所示:

从13小节开始,是A乐段的变化重复。主题旋律由高声部转移至中声部,实际上与A段旋律形成八度关系,音区没有A段明亮,反而浑厚、质朴,如果A段是女子深切呼唤和缠绵不舍,那么变化重复的A乐段可以看成丈夫对妻子的殷切回应,类似于民歌中的对唱形式。呈示部最终在第21小节结束于E徵。

乐曲中段(22~43)与呈示部形成对比,B乐段(22~32)采用二声部八度卡农复调织体,调式由E徵调转为E宫调式,这种卡农的复调织体模仿男女的对答与问答,主旋律在高声部和中声部,c乐句(22~25)落在E徵上。D乐句(26~32)旋律声部采用空旷的八度进行,将情感逐渐推上高潮,再慢慢回归低落。最终结束于E宫,完满终止。B乐段的重复变化和呈示部采用同样的方法。

再现的A乐段回归七声E徵调,主题旋律高八度再现,音区明亮,低声部伴奏部分为连续八分音符的跳音进行,在风格色彩上较为欢快明亮。尾声短短五个小节,主题旋律的八度重复两小节后,运用两组震音和变音和弦,在铿锵有力、包含对未来的希望中以终止和弦以副属和弦结束全曲。

三、雅俗共赏下的钢琴曲《走西口》

(一)一部音乐史就是走向雅俗共赏之路

从古至今,雅俗之辨一直是文学艺术界所探讨争辩的重要话题。《说文解字》曾对“雅”与“俗”做了辨析。关于“雅”,《说文解字》解释道:“像形,凡佳之属皆从佳,雅,楚鸟也。”“雅”是一种在秦地的鸟,章炳麟认为,秦地为周王朝王畿之地,“雅声”作为王畿之声,成为正统的体现;至于“俗”,《说文解字》解释道:“俗,习也。”“俗”也就是人的本能,因具有普遍性和连续性,一般指立足于民间的世俗、习性。从这方面理解,“雅”与“俗”是对立的,一个是代表上层人士和文人的高雅、正统,即《阳春》《白雪》,一个是代表普通大众、民间百姓的普遍、低俗,即《下里》《巴人》。但是,“雅”与“俗”之间的关系不是绝对的,而是对立与统一的。

从音乐史方面来看,周代制定雅乐,崇尚以礼治国,以乐治国,将乐作为教化百姓的工具,以达到统治的目的。到春秋战国,诸侯并起,礼崩乐坏,作为俗乐的“郑卫之音”才渐渐兴起。先秦诗歌总集《诗经》分为《风》《雅》《颂》三部分,其中《风》即十五国国风,这里的“风”指的是地方民歌。郑樵在《六经奥论》中认为:“风土之音曰风。”《风》的作者大多是下层普通百姓,诗风大多是描写男女互诉衷肠的缠绵爱情或是讽刺君王奢靡生活,又或是反对战争。而《雅》是上层人士或贵族阶级所作,用词也颇为考究。在先秦时期,尽管“郑卫之音”逐渐兴起,但总体上《风》的地位远远不如《雅》《颂》。儒家孔子“尚雅卑俗”,对以“郑卫之音”为代表的“新声”“俗乐”深恶痛绝,认为“郑声淫”,应“放郑声”。而同为儒家的孟子却重视民间音乐,并提倡“与民同乐”,将世俗音乐与“先王之乐”放在同等的位置。

音乐上这种“崇雅卑俗”的观念自唐宋发生了巨大转变。魏晋南北朝时期,华夏大地处于战争的动荡不安中,因为几百年的战乱,汉族与北方的少数民族进行了大融合,这不仅体现在文化上,还体现在生活习性的各个方面上,少数民族的音乐与中原的音乐也相互融合发展。到了唐代,以九部伎、十部伎为代表的燕乐就是由俗乐发展而来。俗乐在唐代迅速发展,一方面是因为唐代在经济文化上的兼容并包政策,另一方面,在唐代,晋南北朝时期以贵族为代表的门阀士族迅速垮台,“士”与“民”的界限不如先前那般森严,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俗乐了的发展。到了宋代,市民阶级兴起,宋代瓦舍与勾栏的形成促进了民间音乐兴起,文人也积极地投入到民间音乐的创作之中,比如柳永和姜夔。诸宫调、货郎儿、唱赚等民间说唱达到繁荣。明清时期的花雅之争,最终以京剧、梆子为主的花部战胜了以昆曲为主的雅部,说明“雅”乐正在走向衰落,民间俗乐占了上风。

抗战时期,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文学艺术要为人民大众服务,关键就是要做到“雅俗共赏”。在战争的年代,中国普通老百姓文化普遍较低,为了政治上的考虑,需要创作出通俗易懂且内容丰富的作品,既要有深刻的内容又要引起百姓共情,即“曲高而和众”。这一时期,文艺工作者创作的“雅俗共赏”的作品有新歌剧《白毛女》、秧歌剧《夫妻识字》等。在钢琴领域,这件西洋乐器已经逐渐和中国传统文化相融合,中国的作曲家强调中西融合,力图创作出中国风味的作品。可以看到,运用中国传统民歌或曲调作为素材的中国风钢琴曲立足于“雅俗共赏”的角度,不仅赢得知识分子的兴趣,更能引起普通大众的共情,从而长久不衰。例如贺绿汀的《牧童短笛》、黎英海的《夕阳箫鼓》以及鲍元愷的《炎黄风情》等。

(二)鲍元恺“雅俗共赏”下的创作理念

1.“人写,写人,为人写”

梁茂春先生在《“鲍元恺现象”漫论》中提到:“20世纪世纪90年代以来,在我国‘新潮音乐蓬勃兴盛的时期,鲍元恺走出了一条90年代中国交响音乐雅俗共赏的路子,引起全国的轰动,受到世界的欢迎,成为中国当代管弦乐创作的一座丰碑。”鲍元恺先生在创作《炎黄风情》时坚持“人写,写人,为人写”三个原则。

要做到“雅俗共赏”,首先需要作曲家满怀热情地投入到创作中来。鲍元恺自幼便喜欢民间音乐,在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新潮音乐”在社会上占据主流,在不被各界看好的情况下,鲍元恺本着“让民歌在断层中再生”的音乐创作理念,毅然酝酿并实施“中国风”创作计划。在创作《炎黄风情》前,鲍元恺亲自前往河北、山西、陕西、江苏、云南、四川采风,并倾听各个版本的民间乐曲,为创作积累了丰富的材料。

写人。先秦时期《诗经》中的十五国国风,为十五国各地民谣,大多数反映了现实生活,有描写男子追求女子的《关雎》,有描写女子即将出嫁的《桃夭》,有反映战争下百姓孤苦无依的《葛生》,每首诗都用朴实而真切的语言为普通人而作,为抒发人的感情而作,故而最能引发人内心最为真挚的感情。《炎黄风情》同样也是为人而写,讲人的故事,表达人的情感。钢琴曲《走西口》取自山西一首耳熟能详的民歌《走西口》,山西地处黄土高原,晋北一带土地贫瘠,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不得不踏上前路未可知的“走西口”之路。这首民歌便是写了在“走西口”这一背景下,新婚夫妇离别时的依依惜别之感。此情此景,正应了“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背后的悲凉与不舍。

为人而写。鲍元恺先生认为,为人写,就是要让欣赏者乐于接受。乐曲的作用是为了让人欣赏,让人从精神上感到愉悦和放松。梁茂春先生认为:“为了人,中西可以含化,新旧能够融通,雅俗不妨交汇。”在当今现代化的社会,科学技术已经高速发展,人的物质世界已经得到基本的满足,现在更加追求精神上的需求。面对不同的社会阶层及不同的服务对象,乐曲的创作必须要做到“雅俗共赏”。《走西口》在中西融汇下,用西洋乐器来展现中国山西的民俗风情,使人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2.“黑白分明,和而不同”

朱自清在《论雅俗共赏》中提到:“‘雅俗共赏虽然是以雅化的标准为主,“共赏”者却以俗人为主。”无论欣赏对象为何人,真正引起人情感上共鸣的是“人之常情”。在先秦时期,“乐者,乐也。”这里的“乐”即“乐”,意思是好的音乐可以让人感受到身心愉悦。同时,“乐”的作用是“和”,将各种不同的音“和”在一起,可以发出令人身心愉悦的声音,让人心平气和。

鲍元恺在创作《炎黄风情》时,遵循“黑白分明,和而不同”的创作理念,用西方的乐器展现中国的民歌,完全运用西方优秀精湛的作曲技法和和声色彩来创作,其中赋予了中国风的神韵和气度,既保持了西方的严密结构,又展现了中国民歌的醇厚韵味,将“和而不同”发挥到极致;正如上海学者吕品在《“炎黃风情”的跨文化传播》一文说:“《炎黄风情》和而不同的文化策略,使不同文化的民族和地域能够在差别中相互吸收以‘黑白分明为准则,从本土资源中发掘民族特色,才能在与西方音乐的对话和交流互动中实现双赢。”

四、结论

“走西口”是山西人不得已而为之的求生之路,民歌《走西口》在这样的背景下广泛流传,唤起了群众在精神上的共鸣。钢琴曲《走西口》用西洋乐器将这段“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的不舍和思念表现得淋漓尽致。这首钢琴曲从雅俗共赏的角度,强调“人写,写人,为人写”的创作理念,以求唤起人们内心的感情;在创作方法上,讲究“和而不同”,中西融会贯通,又各自特色鲜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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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孔祥林(1996—),燕山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19级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钢琴音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