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须批颊

刘诚龙

“佟中丞凤彩巡抚河南，年已老，每日五鼔燃烛治文书。”好官员无八小时一说，双休日、法定假，或在工作，加白班、开夜车，多半是习惯，由此说清朝大臣佟凤彩五鼔治文书，并无特别之处。值得点赞的是，老人家五六十岁，临近退休了，依然在治自己懒，治自己散，治自己拖，确实有些老干劲。

啪啪啪啪，五鼔时分，万籁俱寂，突然间清脆响亮的声音响起，格外惊人，把睡得正香的老仆也惊醒了。本来，煤油灯下的佟凤彩，没声没气，读批文书好好的，“或坐倦假寐，少顷辄矍然起”，平夜一声雷，瞧去，佟凤彩在自抽嘴巴，自扇耳光呢。夜深人静，耳光声很嘹亮，穿夜空，传时空，令人惊异，也引人自省。

佟凤彩扇自己耳光，源自他假寐，忽然想起了昨天有件事没完成，完事了的那圆圈没画圆，他跳脚起来，“佟某，汝为朝廷大臣，封疆之重，皆汝肩之。奈何老不任事若此？”点名道姓搞自我批评，“辄以手批颊数四”，耳光一个接一个，连连打自己的嘴巴子。不是假打，是真打，不是和风细雨，是暴风骤雨。

佟凤彩自我批评，看点有三：一者是，夜半无人，自思其过，套句套话来说，不是别人要他批评自己，而是他自己要批评自己;二者是，扪心自问者，扪的是民心，问的是政事;三者是，他不是嘴批，而是手批，不是秋风过耳，而是紅印留颊。

都在搞自我批评，如何批评便是大问题。批评必须要触及灵魂，批评要触及脸面。《论语》对搞自我批评，提出了一个“吾日三省”的指标要求。吾日三省， 这里有“三个标”“三个表”：一者批评固然不可缺，最不可少的是自我批评，所谓“吾”;二者自我批评是必须天天批的，每天晚上，万籁俱寂，万事俱放，这时必须检讨自己，不是一年到头才一批，所谓“日”;三者至少要提出三个问题，不是胡乱凑一条批评，交差了事，所谓“三省”。

对标对表《论语》，其“三省”是：“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作为自然人的自我批评，这是个人修养，官人当然也是自然人，然则官人更是公家人，修养自省外，更要加政治自批，至少是“三省三标”：为民谋还不忠乎？与老板交而不廉乎？事不勤乎？佟凤彩确是这样吾日三省吾身，也确是这样吾日三省吾政，封疆之重，皆他肩之，不可那么任性，须当如此任事。

批评，敢扇别人耳光者，未必是坏官，能扇自己耳光者，大抵是好官。佟凤彩便是好官，百姓真真好喜欢，“（康熙）十三年，以疾乞休，许之，士民赴阙籥留。左都御史姚文然疏言，凤彩抚豫数载，民所爱戴，宜令力疾视事，命仍留任”。百姓对庸官歹官，恨不得早日把他踢下台;百姓对好官清官，一心想要他长留主席台。爱恨分明处，民心之所在。

责任编辑 / 丁兆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