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 林
一
八十年代,老街多是“日伪时期”留下的二层旧楼,屋内没厕所,方便得去街角公厕,老式公厕不分男女,常有蹲厕所的,偷窥单独方便的女性。
有段时间,一个蹲厕所的,昼伏夜出,老街的姑娘媳妇上厕所成了负担。
一天凌晨,老街厕所出事了,巡逻民警匆匆赶到,救下被扯开内衣的美玉。
原来,蹲厕所的夜里偷偷潜伏进去,等美玉早晨上厕所时,用毛巾将她嘴堵住,欲猥亵,被民警当场抓获。
老街居民顾不上做早饭,纷纷跑出家门,都想看看蹲厕所的到底是谁。人们远远望见民警带着那人朝这边走,惊得后背冒冷汗。
原来蹲厕所的,居然是老街修表的曹师傅,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女性谈之色变的“厕所魔影”,打死也想不到是他!
老曹的老伴几年前去世,孩子在南方,虽然一个人,但整天笑眯眯。
邻居去修表,带钱就给,没带钱他也不要,人家说你也弄个小黑板记账吧,老曹点头,但永远也没挂上小黑板,从来不记邻居的账。
二
民警押解老曹到修表铺收集证据,老曹带着手铐,笨拙地将修好待领取的手表清点出来,冲围观邻居说,哪位帮帮我,把表付给顾客,铺子一封表就取不到了。
根本没有人搭理他,一个蹲厕所的烂东西,色胆包天,恨不得进屋扇他嘴巴子。
老曹落了泪,求求大伙,帮我一把。见没人愿意,他用手拼命抓桌角,怎么往外拖都不走。
有人掰手指,他哭求说,大兄弟我手指断了,就不能修表了。
民警说,把表带回派出所吧,再研究安排客户凭单据领取。老曹听这话,撒手跟民警走了。
邻居们几天的话题,全是厕所的事,都说这条色狼,隐藏深,平时装成好人;忙时都把孩子和东西寄存表铺,回来接晚了,他给孩子做饭吃,还辅导写作业,东西帮你送上楼。
现在想起来后怕,身边藏个蹲厕所的,大家伙儿都没觉察,这个烂人太会演戏了。
三
老曹强奸未遂,判三年有期徒刑。
三个春夏秋冬四季轮回,老曹刑满释放回老街,修表铺早没了。
刚被抓那年,他儿子回来处理了铺子;小曹是位文质彬彬的中学教师,低着头不好意思见邻居,草草处理完事情也没去监狱看他爸,回南方与蹲厕所的断绝了关系。
老曹无处安身,街道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原则,让他暂时住破仓库里,扫街混口饭吃。对此不少邻居是反对的,不信蹲厕所的能改邪,哪天色欲复燃,后果严重。
老曹住仓库,街上的女人都躲开那地方绕路走,小孩也不到附近玩了。老曹一早一晚出来扫街,遇老邻居,微微抬头,见人家毫无搭理的意思,重又低头干活儿。
有人觉得蹲厕所的判三年不解气,朝他吐痰,将已经收拾好的垃圾踢乱。
老曹不吭声,一点点扫起来,捡张破纸将别人吐身上的痰擦干净。
扫街那点钱不够用,他就捡矿泉水瓶和旧纸盒度日。
邻居知道,扔纸盒瓶子,宁可受累走远再扔。
老曹扫街,可捡的东西几乎没有,去远些地方捡了背回来,放下歇着,有人把他的编织袋悄悄拿走,扔掉。
老曹歇过劲儿,发现捡的那点瓶子和纸盒没了,老泪纵横。
四
街道干部说,这样可不行,他虽然犯过罪,但已经服刑期满,现在是正常居民,不能欺负人。
老街人听一听也没往心里去,该吐蹲厕所的还吐。
卖早点的谢大姐(过去总将孙子寄存老曹的铺子),看见老曹就后悔当年对他的信任。
老曹排队到号递过去钱,谢大姐坚决不卖给蹲厕所的卷饼火烧。老曹去另一条街买,谢大姐告诉同行不卖;卖早点都知道老街有个蹲厕所的,像躲瘟疫一般,齐心不搭理他。
老曹买不到早点,仓库又不能开火,只好啃干面包。
家里有女孩的,父母必教育孩子躲着蹲厕所那人;小学生写作文《好人和坏人》,妈妈指着老曹告诉孩子,蹲厕所的,就是世界上最坏的人。
一天傍晚,二军子抽冷子给扫街的老曹一个大嘴巴子;膀大腰圆的二军子出手狠,把老曹打倒在地滚到坡底。
老曹摔得满脸是血,爬起来先看手指摔断没,他还怀着做修表匠的梦呢。
二军子喜欢漂亮的王美玉,美玉出事后嫁到外城市,二军子恨死蹲厕所老曹。追过去说,让你修表,今儿个废了你,抬起大皮鞋碾老曹手指。
以前老曹的棋友老于几个人跑过来拽二军子说,这是干什么,你打残他也犯罪。
大家劝走二军子,但并没去拉一把站不起来的老曹。
老曹疲惫不堪,用捡的半瓶矿泉水洗一把脸上血,冲几位老哥们儿拱手道谢,虽然人家已经转身走远了。
五
老曹出狱第二年刚入冬供暖,一个强奸杀人惯犯被抓获。他交待,暗中盯王美玉很久,那天几乎得手,是老曹冲过去,他蒙面与老曹扭打,从厕所后窗逃跑。
现场留下老曹,还有吓昏过去的王美玉(扭打导致老曹衣冠不整,并把老曹推倒在美玉身上;询问美玉时,黑暗中有撕打这个细节,老曹有嘴说不清)。
犯罪嫌疑人说,不想带着秘密死;他在老曹那修过好几次表,从没付过钱,老曹也不要,至今欠账。
蹲厕所的是个好人?人们一时转不过弯儿,老街如同大病一场。
街道干部说,案件复原看,老曹的铺子距离公厕较近,他睡觉轻,听到动静赶过去,是他救了美玉。将正式为老曹恢复名誉,还要补偿。
老邻居来到破仓库看老曹,推开门,仓库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老曹一个人悄悄走了,没和邻居打招呼。几位邻居面面相觑,无言无声。
老曹没领证书,也没等补偿金批下来。他太想儿子,可能去南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