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盛开的地方

马婉

在五光十色的十里洋场背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似乎被这繁华的都市所摒弃，可怜地蹲在交响诗般的万国建筑群底下。污秽、荒僻、局促是它的代名词。然而，与这些代名词相反的是这里的人们，他们虽然贫穷，但是非常地聪明，充满着活力。他们可以在衰草丛生、荒无人烟的空地上，种上一株株桃花，用废弃的砖石，建成一栋栋房子，变成自己的家。有些实在没有砖石的，就把草席往隔壁的泥墙上一搭，围成草棚，往里一钻，也自得其乐地成了一个家。等到桃花盛开的时候，大家就走出草棚，成群结队地去看桃花。虽然这样的日子很苦，但是他们一直很努力地生活，期望着总有一天生活会好起来。

在这群人中，有一户人家，妈妈陶承带着五个可爱的孩子，老大立安，老二应坚，老三本纹还未成年，但都早早地挑起了生活的担子。尤其是，立安俨然是这个家的小男子汉。这样贫苦的家庭，在这里非常寻常，每个人都为生活奔波，却还时时遭受饥饿的逼迫。然而，这一家子又有些与众不同，因为他们还有一个信仰，就是共产主义。

这个信仰来自孩子们的爸爸。他叫欧阳梅生，是早期的共产党员，1926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领导过工人运动，发动过武装起义，是工人们的领路人，是孩子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在他的带领下，妈妈陶承参加了革命。立安也是。他13岁就当上了小小交通员，15岁就带领童工们争取工人权益，16岁就作为代表在“少共”国际执委扩大会上为中国少年发言。

当然，优秀的立安也调皮过。在长沙的时候，由于太顽皮，隔三差五总有家长跑来告状。爸爸欧阳梅生非常生气，就狠狠地批评他，还要求他好好学习，每门课都要80分以上。然而，等到期末，小伙伴们都拿着成绩单回家时，立安却“失踪”了。后来，妈妈和弟弟找了很久，终于在一个工厂找到了他。原来他算术没有达标，怕爸爸责备就躲了起来。爸爸知道后，把立安叫到跟前教诲着：“你以为功课不好，一跑就完了吗？这是志气吗？这是逃避困难。今天，你读书遇到了困难就逃跑，明天做工碰到挫折再逃跑，跑来跑去，又能跑到哪里去呢？”立安听后，惭愧得不行，从此，天天清早起来，唤醒弟弟妹妹们，一起帮妈妈收拾屋子，放学后，又带着弟弟妹妹们做作业，复习功课，而且，还当起了爸爸的小助手，帮助传递机密信件。

小交通员欧阳立安有时把信件藏在糖果里，想着万一遇到敌人，就把糖果信件吃掉;或是让妈妈把信件折成长条，围在自己的裤腰里，用绳子捆结实，分送到各个指定的联络点。有一次，爸爸叫立安把信送给某联络点的王叔叔。立安赶到王叔叔家时，见大门虚掩着，心里咯噔一下，轻轻地推开房门，探着头往里瞧。结果，还没看清楚什么情况，屋里就窜出了一个特务。特务拔出枪直逼着他到墙角，大声喝道：“站住！干什么的？”立安一下愣住了，手心直冒汗。但是聪明的立安马上让自己冷静下来，假装豆腐店的小伙计，伸出手，對特务说：“把豆腐钱给我吧！”

“混蛋！”特务打了他一个嘴巴，骂道，“谁欠你豆腐钱！”

立安顺势哭喊着：“你不讲理！我爹病了，叫我来收18号的豆腐钱，你不给，还打人......”

“你瞎眼了，这是17号！再不滚，崩了你！”特务真把他当成是卖豆腐讨债来的，边骂边朝门外挥手，立安趁机逃了出来。

虎口脱险的立安一出门就狂奔，一口气跑到江边，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气喘吁吁地把文件烧掉。刚准备回家，转而一想，万一王叔叔回家了会不会遇到危险。于是，勇敢的小立安又悄悄回到王叔叔的家，在门上画了一个记号，告诉大家这里已经出事了，千万不要进来。

做完这些，立安才安心地回到家中，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爸爸妈妈。爸爸听后，非常高兴，一边拍着立安的小肩膀，一边不住地说：“好！好！好！你做得好！对敌人就得这样随机应变。以后万一落在敌人手里，记住打死也不能说，交通员都是这样的。”小立安认真地点点头，暗暗地把爸爸的话都记在心上，就像一个小战士一样。

然而，好景不长，繁忙的革命工作使爸爸欧阳梅生积劳成疾，在武汉病逝。妈妈便带着几个孩子来到上海，立安也跟着来了，就住在桃花盛开的地方。到上海后，立安长大了很多。他常常和青年工人们交朋友，给工人朋友们讲革命道理、朗诵诗歌......工人们也都非常喜欢他，还推选他为上海总工会青工部部长。

就在立安与青年工人们打成一片，一起策划工人罢工的时候，不幸的事情发生了。1930年1月17日，由于叛徒的出卖，何孟雄、林育南、左联作家柔石和欧阳立安等24人被特务逮捕。

在审讯室里，24名革命者经历了各种刑讯，但都丝毫没有动摇。特务们看着才17岁的立安，以为他经验最少，可以从他身上找到审讯的突破口，于是就把他打得遍体鳞伤。但立安依然牢记爸爸的话，坚定自己的信仰，不松口。特务看来硬的不行，又想用利诱的方法哄骗他，就凑近说：“你年纪轻轻的，死了多可惜。我可以想办法为你开脱，只要......”

“你们别枉费心机了，我什么都不会说！”还没等特务把话说完，立安就斩钉截铁地大声喊道，“你们要我说，我只能告诉你——中国革命一定会胜利！”

特务们见状，气得直跳脚，只好把立安等革命者都关进戒备森严的龙华警备司令部看守所。

那时正值寒冬，天气非常阴冷，刚刚细雨蒙蒙，转而又下起了大雪。革命者们裹紧已被打烂的衣衫，嘲笑着特务们气急败坏的样子，相互鼓劲。何孟雄还倚在唯一的小窗下，赏起雪来。

立安也拖着沉重的脚镣，蹒跚地走了过来。

“你在赏雪吗？”

“是呀！”何孟雄漫应一声，“这雪太猛，麦苗儿都要冻死了吧？”

“你猜我想什么了？”过了一会儿，立安凝望着灰暗的天空，喃喃道，“我原本答应弟弟妹妹们，春天带他们去看桃花，现在看不成了。”

大雪过后，欧阳立安等24名革命者一起被杀，掩埋在深雪覆盖的荒地。如今，这片荒地已经桃花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