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些小孩子眼里,玻璃的价值远远要高于一块水晶,真的。
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半空,像一枚烧烫的铜钱。每当放学,就有不少孩子结伴朝省际公路边的山上走。那座山,光秃秃的,一条水泥路曲曲弯弯地通往山顶。山顶上有座玻璃厂,每天有大量的玻璃废料倾倒在后山。
那是一座璀璨耀眼的水晶小山,在太阳下折射出五色之光,而且形態各异。最常见的是各色玻璃球,大小都有,这是男孩子最喜欢的。弹玻璃球的游戏,他们百玩不厌。最让我纳闷的是,玻璃球里的花瓣形图案。怎么也想不通,这奇妙的花瓣是如何“种”进玻璃球里的?
还有那些不规则图形的零料,居然有巧夺天工之美。你的想象力有多丰富,它们就有多美。光滑的表面,摸上去有玉石般温润的手感;让人惊叹的是它们绚烂的“内心”,色彩仿佛流淌的河,流到哪里就写意到哪里。还有它们变化多端的外形,似孔雀,似大象,似花朵,似流云......当然,也有什么也不像的真正的废料,就看你有没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能不能先于别人把宝物抢到手。
那时真的是痴迷呀。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往山上跑,手里提了办家家用的小竹篮,一路疾走。上了山,就往挤挤挨挨的小孩子堆里扎。很快,就把小篮子装满了。谁找到一块奇特而瑰丽的玻璃,都会引来一阵惊呼,好像觅到了真正的宝。其实,我也不清楚把这些东西运回家到底有什么用。至多是在无聊的时候,在手上摆弄,对着向阳的地方欣赏,或者在伙伴之间比较炫耀。但是,真的,捡拾玻璃的确给了童年的我无穷的乐趣。
我将它们小心地收藏,用一小块绿色的绸布包着,放在我的玩具箱子里。偶尔,拿几块,送给喜欢的同伴。这也足以让她们愉快。最有利用价值的,还是玻璃球。我把它们放在玻璃碗里,养水仙。玻璃的剔透与水仙的灵秀是绝配。
有时候,我想,我到底爱它们的什么呢?是爱它们的清透,也是爱它们内里的色彩;是爱它们给予我的无尽的遐想,也是爱眼前这么一堆奇异的色彩。我可以爱它们的理由很多,就这么轻易地喜欢上了。
但是,日子久了,那些玻璃宝物也就逐渐散失。小孩子是很容易变心的,轻易地喜欢,也会轻易地不喜欢,并且逐渐淡忘。我又有了感兴趣的对象,以后,喜欢过养蚕与蝌蚪,也着迷过做各种手工,但都是一阵一阵的,过些日子,便转移了目标。留在记忆里的,全是曾经美好的印象。那美好,完美得无以复加,即便蒙了岁月的尘土,仍是那么新鲜。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搬家时从犄角旮旯里掉出了一块东西。捡起一看是块红绿相间的玻璃边角料。看起来,它只是一块废料,毫无特别之处,甚至有点儿丑陋。但儿时的我,曾经为找到它而欣喜若狂,曾经把它当作宝捧在手里,曾经拿着它四处招摇。而此刻,安躺在我手里的,只是一块蒙垢的废玻璃,除了回忆,它居然激不起我的半点儿欢喜。
大概,这就是时间磨蚀人心的力量。
殷健灵:
《新民晚报》首席编辑,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
主要作品:长篇小说《纸人》《千万个明天》《1937少年夏之秋》《甜心小米》系列,以及散文《爱——外婆和我》《致未来的你——给女孩的十五封信》《致成长中的你——十五封青春书简》《妈咪的爱》等。殷健灵的左右作品汇总都隐藏着一个内核:成长中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