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庆奇
七月中旬,南方的雨水北移
陇南下了一夜雨
白龙江水有些浑
我们坐着车,从礼县出发
天还没亮,鸟鸣已经响起
路在两座山中间,盘旋蜿蜒
这样的路我在云南也见过
人们叫:羊肠小道
窄窄的路上,一辆车接着一辆
遇见的人都是有缘吧
可急着赶路,没有彼此打招呼
只对看一眼
在陇南车站,买票的人已经很长一队
我拾阶而上,跟在他们后面
我希望他们慢一些,或者是火车晚点
这样我就能多待一会儿
这里的山看了许多年,看不够
这里的水喝了许多年,还是那么甘甜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人走了许多
有的会回来,有的再也回不来了
稻谷被连根割起,玉米被拦腰砍断
山里还没有机器
人们使用镰刀的速度快到看不清刀光
一挥一收,众多的庄稼伏倒在地
现在我们忙着收割高粱
先将高粱穗折断
又将高粱桩挖起,打碎上面的泥土
我们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翻新同一块土地,播种同一类种子
泥土日漸变薄,村里人越来越老
我们围在一起商量对策,决定秋季播种
这样春天万物生长,秋天万物生长
一年四季都生机勃勃
就不会感到消亡带来的恐惧
人们为这一决定而手舞足蹈
决定在村里杀一头羊
羊头拿去祭奠山神,以求来年风调雨顺
羊血埋进土里,滋养稀薄的红土
我的乡亲们,固执地认为
土地是庄稼人的命
人没有命怎么能活呢
隆隆声响起
人们推搡着,簇拥着
向狭窄的入口走去
还有几分钟,火车才会启动
窗子外,一些石头静卧
它们许是睡得太久
已经没有了一丝声响
在长眠不起的过程中
它们变成了黑色,白色,红色
演绎着各自的人生
一个低洼地方,有一双棉手套
上面沾满了油污
食指还破了一个洞
它也安静地躺在那
和石头一样,慢慢被人遗忘
这种长久的安静,让我不禁落泪
我死去的父亲也是这样
躺在土里多年,一动不动
他该是多孤独,多想和我说一句话
秋天的木东河,羸弱地流着
在我的记忆里,它多数时候是弱小的
只有山洪暴涨,它才会高兴起来
一高兴,就浊浪奔逐
这样的日子,爷爷便要叮嘱我
不能去河边,不能游泳
我就在山坡上远远看着
那些浑浊的水向远处流去
爷爷也会坐下来,指着木东河说
这条河流进北盘江,北盘江流进大海
多年以后,我知道北盘江流进红水河
爷爷说错了,他没有见过大海
他七十年的岁月中,见过最大的河是木东河
见过最大的湖是镜月湖
只是我每次坐火车,回学校
他都要说,兰州有一条黄河
下雨天水边不能去
他也没有见过黄河,只是说想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