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钺
客人们终于走了;孩子的作业应该已经写完。
天气预报早已结束,楼市紧俏和油价微涨的消息
在即将关闭的电视上重播。那些名人
仍保有杯盘狼藉的气概,玩他们的游戏。
她洗漱,面对镜子,她想起
曾和大学室友一同去过的游乐场,那里的
樱桃冰激凌,那略带酸味的甜。她想起
自己曾把一根手绳在那天傍晚的摩天轮上弄断。
还不算太晚,远处高耸的地标
像潜望镜巡视着黑夜,曾作为嫁妆的被枕
在昏黄的床头灯下看向陈旧的照片。
皱纹在床单上慢慢延展,摊开它一生的贤惠。
可是太久了;她能听到男人在次卧床板上的呼噜。
客厅影碟机里是上周追过的剧
她换一张碟片,转动,偶尔微微眯起她的眼睛
像二十年前在玻璃迷宫中辨认自己的方向。
已经太晚了,我们就要忘记
那些我们从不相信的故事。我们就要忘记
被当众训诫的羞耻,或刚学会咒骂时,脸颊上的
疼痛;像蝉蜕,在苦夏的雨水里。
我曾在林中投喂不知名的黑鸟,期望
有一天鹰会落在自己的手上。我曾和你一同
带着拖鞋、军刀和望远镜,在电线般的夕光中追逐
忘了晚餐的时刻,演一出早已散场的电影。
可是,即便我们记得,也不再会说起
你不朽的巴尔扎克,你不值一文的打字机。
——我们喝着午夜路灯的牛奶;
潮汐在黑暗之中聆听,等月光说宽恕的遗言。
太晚了,没有谁记得褒奖善良的公主。回忆像少年
撞着生活的铁链。它将再一次见证
童年时苦涩的小提琴,酸的糖果,易断折的铅笔芯;
而我们将紧背双手,在故作老成的故事里。
再沒有黎明时痛苦的雄鸡了。我必须学会歌唱。
月光从对面居民楼的窗玻璃上升起
把瞳孔的发条拧紧。
时代的智齿在这房间里,碾着它黑暗的牙床。
闹钟不可一世。它的被刮掉荧光色素的指针
在与失眠者无声的争辩声中绞动。
判决被宣读:所有试图把头从枕头上搬起的人
将永远无法合上他们的眼睛。
我能听到踢踏声在酒瓶中摇晃。女人的幻影
在一个糟糕的比喻句里
被赞颂。
一枚曾将许多灯罩熔化的灯泡还在空中展现
它巨大的虚无。没有人睡去。
风吹动世界上所有落叶乔木的孤寂。
我听到护士长的鼾声,宣讲她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