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如瑜
摘 要:自唐荆川起,经明清至近现代,历代常州学人共同构建了一条具有内在逻辑关系的、前后相继的思想脉络。其历程可概括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唐荆川时期,作为中枢,唐荆川上承王学、下启常州学派;第二阶段是学派时期,常州学派同乾嘉学派的部分常州籍学者构成了这一时期常州文脉的主体;第三阶段是西学东渐时期,受常州学派影响,近代常州学者在中西交融的基础上推动了地域文化的转变和发展。深厚的传承不仅是常州文化繁荣的象征,还是影响中国学术思想走向的重要因素。
关键词:常州学派;文脉传承;王阳明;唐荆川;洪深
中图分类号: I209.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394(2020)01-0016-07
常州历史上名人学者辈出、文化底蕴极为深厚,明清两代发展尤其令人瞩目。参阅学术史,自唐荆川(1507—1560)开宗立派(南中学派)起,经庄存与(1719—1788)、洪亮吉(1746—1809)、劉逢禄(1776—1829)等学派代表人物,再到近现代瞿秋白(1899—1935)、洪深(1894—1955)等学者,能够梳理出一条具有内在逻辑关系的、前后相继的思想脉络。据此,可以将常州文脉的发展历程大致概括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可称为唐荆川时期。从王阳明到王畿,再到唐荆川,这一时期的文化线索较为清晰,哲学思想一脉相承。作为一代显学,王学构筑了明清以来江南文化的品格。沿此一路,唐荆川上承王学、下启常州学派,在王学和常州文脉之间起到了中枢的作用。
第二阶段是学派时期。此间,乾嘉学派中的部分常州籍学人和常州学派共同形成了影响全国学术走向的话语力量,尽管各代表人物在思想上有所区别,但王学仍是主轴(只是对后期王学进行了修正),庄存与、刘逢禄等人希望在“微言”之外寻求“大义”,这在考据之风盛行的乾嘉时期是具有创新意义的。
第三阶段为西学东渐时期。晚清以来,在“西学”渐盛之际,龚自珍、魏源、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继承并发扬了常州学派“经世致用”的思想,充分吸收新观念和新方法,以革故鼎新的气魄推动中国近代学术思想的转型。受其影响,以瞿秋白、洪深为代表的常州籍学人也在中西交融的语境下主动向西方学习、开启新思想的进路。
一、从王阳明到唐荆川
唐荆川在经学和文学等方面著作颇丰、成就卓著,他不仅是明代中叶著名思想家,还是影响中国学术史进程的重要人物。具体到常州一地的文化传统而言,唐荆川的历史意义和文脉价值都是值得关注的。唐荆川师从明代大儒王畿,而后者则是王阳明的嫡传弟子,因此,对唐荆川文化意义的研究应从王阳明及其思想传承开始。
王阳明对中国学术界的影响是众所周知的,后世将他创立的学派统称为“王学”。王学的意义在于它鼓舞士人突破积习的枷锁,推动时人在质疑前人学说(理学)的同时创立新的观念(心学),其核心是在“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1]的前提下,强调“心”在人类社会建构中的重要作用。心可以容纳天地万物,使人与天地万物相互通融,理解心是认识和理解万物的前提。相应地,良知说、格物说等,也都是为了帮助人区分善恶、认识本心。
明代八股盛行,士子们为了应付科举只懂得科举所考科目,对其余学问所知甚少,也并不感兴趣,“除了永乐皇帝钦定的《性理大全》外,几乎一书不读。学术界本身,本来就像贫血症的人,衰弱得可怜。”[2]3在这种情况下,王学则是在程朱理学之外为陷入困境中的明代士子指明出路,王阳明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明代士人寻求思想解放的引领者。
对于中国哲学的发展而言,王学的出现是一种观念上的大转变。梁启超称王阳明为“豪杰之士”[2]3,认为王学就像一副药剂,为国人的思想解放注入力量。这也解释了王学能够在明代中期、清代晚期以及民国时期都能够产生影响的原因。与其说王阳明是一位哲学家,不如说他更像是国人思想的“拯放者”,在理学称雄天下的时期,“异见者”王阳明的赫然出现,让主流思想及话语模式受到极大的冲击。起初,王学似暗流涌动,当越来越多的士子选择王学之后,王阳明的思想就像“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王畿就是王阳明的重要拥趸之一,他对王学的贡献主要在于两个方面:一是他将禅宗引入王学,拓宽和丰富了王学的思想;二是引导和吸收了更多的门人弟子,推动了王学的进一步繁荣。王畿是王学在江南地区的代言人,对王学在江南地区的传布起到了关键性作用。他不仅是王门浙中学派的领袖,还通过对唐荆川的影响促进了常州南中王门的兴起和繁荣。王畿如是告诫唐荆川:“千古圣学,本于经世,吾人此生……亦只有经世一件事。”[3]王畿不仅是唐荆川和王阳明之间的桥梁,还成为连接常州与整个明代王学文化圈的纽带之一。
在王阳明、王畿思想理念的浸润下,唐荆川对王学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索,他的思想对于明清两代常州地区文化的更迭具有深远意义。王学门人也多表现出对正统的“反叛”精神,无论在性格做派上、还是在学术观念上,唐荆川都同时风格格不入,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他的仕途,减弱了他对社会政治的影响力。但是,他的哲学和文学思想却给予常州文化以丰富的个性。
此外,薛应旂(1500—1575)也是南中王门的重要人物,他的经历同唐荆川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都在政治上受到过排挤,被迫罢官回乡,虽然他们都曾因兵事得复用,但都因为政治立场的原因,没能发挥真正的作用。尤其是在严嵩当权之后,他们的政治出路几乎完全被断绝了。坎坷的仕途也促使他们将一生的主要精力放在读书治学和教授等方面。也正因如此,南中王门也得以在常州等地发展和繁荣起来。
总之,唐荆川所承续的王学,其意义不仅在于观念内容的创新,更在于文化态度的转变。王阳明的质疑精神为后世做出了榜样,明末社会思潮的变革、清末思想观念的维新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王学的影响。王学因此具有某种“启蒙”的性质,为中国传统思想、尤其是常州等江南地区的社会文化赋予了开放性特征,也为明清士人打破传统观念的束缚提供了利器,甚至为近代西学的传入和知识分子对外来文化的接受和体认奠定了基础。
二、王学式微与乾嘉之兴
王学盛行于明代中晚期,但是,在明末清初社会巨变时期,王学开始走向衰落。“当明之末叶,王学发展已臻顶点,东林继起,骎骎有由王返朱之势。”[4]365造成这一局面的主要在于两个方面:一是社会环境的变化。朝代更迭之后,新的统治者需要一种能够规训知识分子、使之顺化的学说,碍于王学本身的特点,它无法满足统治者的要求。二是玄学化(过度的宗教化)和偏执化(过度的反传统)导致学风的偏移,也给王学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这就使原本就处于“在野”地位难以进入主流政治话语中的王学门人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们在治学上只得亦步亦趋,或改弦更张、或步入歧途。
明末清初部分学者对王学的批判又回到了宋学的老路。[2]131如梁启超所说,清廷提拔了一干附庸文人,他们只知道程朱所授《四书集注》,不知其余,程朱理学自然成为他们反对王学的唯一武器。[2]131-132真正第一流的学者只得隐匿起来,将注释古代经典作为安身立命和避祸求全的手段,正所谓“凡当主权者喜欢干涉人民思想的时代,学者的聪明才力,只有全部用于去注释古典。”[2]25他们对王学的排斥并不影响王学本身及其历史价值,王学的退潮只是一种浮于表层的政治现象。
后期王学的学者将本门学问引向玄学化[5]7和极端化。王畿在王学走向神秘主义的道路上扮演了比较重要的角色,“至龙溪,直把良知作佛性看,悬空期个悟,终成玩弄光影。”[5]9这也在王学和现实之间设立了一定的障碍。满人入关之后,越来越多的中原士人开始反思王学。他们并非针对王阳明本人的思想,而是就后期王学中空谈玄理、脱离实际的问题进行批判[2]4-8,甚至将明代学术没落和王朝覆亡的原因也部分地归咎于没落的王学上。这一时期,顾炎武、朱舜水对王学的质疑是具有代表性的。他们普遍认为:后期王学偏离了经世致用的理念,走向不切实际的玄谈,既不利于学术思想的发展,也有害于社会文化的承继。
同浙中派相比,泰州学派同现实生活和社会政治的关系更为密切,甚至具有某种“政治启蒙”的色彩。但是,王艮狂妄的性情和极端反儒的观念却让他遭到了很多人的批评和疏远,借王学“荡涤一切”[6]114的过强愿望反而产生很多负面作用,也使学派走向另一个极端,让王学在主流意识形态中更加边缘化。这些都是造成清初王学走向衰落的深层原因。
王学虽然从显学的地位上退隐下来,但是,王阳明本人的思想和他在中国学术史上的地位却并没有动摇。王学式微之后,乾嘉学派逐渐兴起。梁启超将乾嘉学派誉为“清代三百年文化的结晶体。”[2]28乾嘉学者也意识到王学的问题,他们专注于文字、音韵、训诂等方面的研究,既是出于政治上的原因,更是对明代以来的学术思想进行深度反思的结果。他们寄希望于回到学术分裂的肇始地,重新考察典籍本身,查明造成思想分裂、文化败落的内在原因。
乾嘉学派中的常州籍学者很多,具有代表性的有赵翼、段玉裁、洪亮吉等:他们都是兼具全国性和地方性影响的学者,他们接纳正统王学,同玄学化的或偏执化的后期王学保持距离,他们对王学在清代的修正起到了很大作用,对于常州文脉的发展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赵翼是清中期著名思想家和文学家,是乾嘉时期常州籍文人中的佼佼者。他与袁枚、蒋士铨并称“江右三大家”,他们对乾嘉时期的社会文化产生了很大影响。无论是赵翼在其《瓯北诗话》展现出的文学革新精神,还是性灵说对王阳明心学的观照,“‘性灵说的出现可以说是王学在清代诗坛的复苏”[7],都表明王学在社会思潮中的重要影响及其对常州地方文化传承的推动作用。
段玉裁既属于乾嘉学派后期代表人物、也是常州文脉的重要一环。段玉裁是戴震的学生,后者在对待宋学的态度上同王阳明是一致的,其治学理念部分地吸收了王阳明的学术思想。因此,段玉裁及其学术贡献也是王学在常州发展的一种体现。段玉裁在朴学方面的造诣既是对乾嘉学派主流治学路径的反映,又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清代常州王学的内容。
洪亮吉的学说则直接地反映出唐荆川思想对常州文脉的影响,以他为代表,享誉后世的“毗陵七子”也多参与了乾嘉学术体系的建构。从《北江诗话》中救世济民理想和社会批判精神来看,自唐荆川到洪亮吉这一文脉传承应是无疑的。但是,洪亮吉在某些方面又不同于唐荆川,这缘于清代社会风尚的变化和外来文化的渐入等多方面的因素。乾嘉学派为学人赋予了某种中和的话语力量,使他们在极端的反传统和传统的“一言堂”之间觅得出路。
此外,乾嘉学派中部分常州籍文人同近代常州学者之间较为密切的亲缘关系也是值得注意的,如段玉裁和龚自珍的亲属关系、洪亮吉和洪深的亲缘关系等。从文化发展軌迹来看,家族世袭关系为思想文化的传承和接续提供了保障,后世学者对前辈名家的承继让常州文化的精髓延绵不断。
总之,王学的衰落并不意味着王阳明的思想被彻底遗弃,相反王学转而成为推进学术研究的潜在动力。乾嘉学派是时人在反思王学基础上寻出的新的学术进路,学术研究在内容上由虚转实,而学术思想和核心观念却并没有超越王阳明,甚至在某些方面仍旧显现出王学的深刻影响。常州学人能够在这一时期异军突起,也是得益于唐荆川以来对王学的传承。同时,乾嘉学派中的常州“话语”还为清中期常州学派的登场摇旗助威。
三、乾嘉学派与常州学派
按照梁启超的界定[2]135,乾嘉学派和常州学派同处清代思想发展的“次期”。常州学派中的很多文人同乾嘉学派关系密切,如庄存与与洪亮吉、孙星衍的交游等。地缘关系一方面加强了学术团体之间的联系,另一方面也推动了地方学派的勃兴。乾嘉学者注重考据之学,但是,“经籍考据不足安定”[4]366知识分子的心神。知识分子逐渐开始在考据之外寻求另一种路径。
在参与乾嘉学派的话语构建之外,常州文人还开创了专属于自己的著名学派——常州学派。该学派的出现标志着明清时期常州学术发展和思想文化进入鼎盛。常州学派的开创者是庄存与和刘逢禄。[8]42在观念上,常州学派提倡今文经学,希望创建一种以严谨考证为方法论的新思想。因而,《春秋正辞》的价值不止于研究内容本身,其思想中潜藏着的求变求新的精神追求才是更为重要的,这也是常州学派对近代学术思想产生重要推动作用的原因。
庄存与之所以选择今文经学,这与他所处的地域文化品格有很大关系。乾嘉学派的代表人物——同乡洪亮吉对庄存与思想的形成产生了很大作用。庄存与注重语言文字之外的意义,而非语言文字的单纯考据,即“独得先圣微言大义于语言文字之外。”[9]在这一点上,常州学派显然受到唐荆川以来王学的影响。
梁启超在其《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对常州学派及其思想渊源讲得比较清晰,他认为常州学派在吸纳乾嘉学派思想基础上进行了创新,即借考据求实证:“在乾、嘉间考证学的基础之上建设顺、康间‘经世致用之学。”[2]30这与常州学派提倡今文经学的学术理念是一致的。但是,限于篇幅,梁启超并未将常州学派及整个常州文脉的源流问题展开论述,因此,这一问题仍有待厘定。
常州学派不仅是一地文化的象征,还应被视为清中晚期整个学界的代言。受常州学派的影响,时人治学的焦点全被“古今之争”掳去,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之辩让大量学者和学派卷入其中。论战的意义不在于内容和结果,而在于论争促成了思想的解放,其作用略同于王阳明对困于八股中的士人。
如果从近代中国学术发展流变反观古今之争的话,“宗古”还是“宗今”只是表象,著书空谈还是经世致用才是学术论争的内核。所以,自明代至清中晚期,常州文人始终在贯彻王学思想中的经世致用的观念,尽管在治学内容上各有偏重,但是在思想要旨上是非常接近的。
古今之争也并非绝对意义上的思想对立,只是学者们对古籍认知上的差异以及由此带来的观念分野。回溯到唐荆川的时代,唐氏及其门人在治学上并无古今之别。唐荆川虽然师承王阳明、王畿,反对理学及其影响下的八股制度,但是,在文学方面,他对唐宋古文却保持较为浓厚的热情,反而“从古文辞派转到唐宋派”[10],说明古今之争并非不可弥合。
正因如此,乾嘉后期的学术界逐渐涌现出一些“兼具古今”的学者。如陈澧、朱一新及至晚清的章太炎等[6]106-107,尤其是章太炎虽然自称古文派,但却是“反传统很厉害”[6]116的人。他们的出现证明学术论争不会阻碍文脉的传承,思想的不断创新与观念的适时转变才是确保文化前后相继的关键。抱残守缺或唯我独尊的观念,既有害于学术思想的发展,也不利于文脉的流转。
总之,常州学派是常州文脉中最具典型性、也最具承前启后意义的学术团体。常州学派是对王学思想本真的回归,庄存与、刘逢禄等人超越明末至清初的思想混战,回到儒学最初的分野,直抵儒家思想的根本性问题,进而沿着经学的传统对孔子以来的文化脉络进行梳理,适度融入王学思想,最终推动学术走上经世致用之路,为晚清常州后辈学人大胆引入西方现代思想奠定了深厚的文化基础。形象地说,正是常州学派赋予了常州文人革故鼎新的“文化基因”。
四、近代思潮及其余续
晚清学人对八股的反对是中国学术近代化的起点之一。因为“八股和一切学问都不相容,而科学为尤甚。”[2]21王阳明对八股的批判就十分激烈且极具说服力,这也使王学得以跨越数百年直抵晚清、再次为近代知识分子所推崇。只不过,解构本身并不能推动中国学术自身的建构,心学也不能解救陷入困顿的晚清士人,更不能治愈濒死的清王朝。
在国家危亡之际,龚自珍和魏源相继提出“更法改图”“师夷长技”的口号,可谓力挽狂澜于既倒,他们也因此成为引导国人走向世界的领袖。二人师出同门,都属于常州学派的余续,刘逢禄的思想对两人产生了最直接的影响。因而,晚清以来,常州文脉的延续表现为从常州学派到“龚魏”“康梁”再到瞿秋白、洪深的文化路径。随着西方思想的涌入,常州学者广泛接受外来文化,试图借此改造国民以实现救国图强的愿望。
龚自珍青年时期受教于刘逢禄,主修公羊学,是常州学派的嫡传弟子。龚自珍“依王畿以后心体学与佛学愈益融合的形势,以今文经学援佛学入心体学,而使心体学更具救人救世的功能。”[11]1506简言之,即“以公羊之义讥切时政”[12],从而达到革新社会的目的。
魏源也是刘逢禄的学生,又转而佛、道家和王学的会通,为近代新思想的兴起铺路。
从学术思想、理论思维契入而言,龚魏大体相同,他们以今文经学的微言大义,针砭时弊,以佛教即心即佛唤醒内在自我主体精神,发扬心力感佛力的无穷尽之力,救国图强。[11]1524
在龚自珍和魏源之后,康有为继而成为引领新思想的代言。在梁启超看来,康有为是一个“从‘常州派经学出身,而以‘经世致用为标志”[2]34的学者。梁启超则是康有为衣钵的直接继任者。因而,在观念上,康梁既是龚魏的继承者,亦是常州学派的赓续。
西方文化的傳入,迫使学人重新认识传统文化。西学的“它山之石”极大地拓宽了学人的视域,带来了许多新思想和新方法。西学东渐占据这一时期学术史的主线。西学之风并不是突然出现的,其历程可以追溯到明万历年(1573—1620)间,正是明人开始“读书”[2]10的时期。利玛窦的到来对于中国传统文化而言是比较重要的。明代学人以及之后的学术也多多少少地受到过这一风气的影响。及至清代,中国与西方的交流也并没有断绝。康熙对来华的西方科学家、传教士及学者的重视[2]19为西学的传播保留了一定的空间。虽然乾隆之后的闭关锁国极大地限制了西学的传入,但是,以皇家为代表的上层社会同西方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联系。
尽管民国以来中学和西学的争论持续了相当长的时期,但是,西学东渐的社会趋势却是不可逆的。就常州一地的学术历程而言,晚清以来直至近代,常州学者所治之学皆是一种超越古今之争的新学问,甚至具有“令学者对于二百多年的汉宋门户得一种解放,大胆地独求其是”[2]34的功效。
在传入中国的众多西学思想中,苏联及马列理论是其中重要一支,这也是影响近代常州文脉走向的决定性因素。作为常州早期革命家之一,瞿秋白在文学创作和社会思想方面丰富了常州文脉的内涵。他践行常州学派经世致用的理念,沿着魏源所提倡的师夷长技之路,在学习西方现代思想的基础上,努力寻找中国走向富强和现代化之路。五四前后,瞿秋白凭借其扎实的俄文功底成为学生中的“政治领袖”[13],并逐渐在学术界和思想界拥有了全国性的影响力,常州学者再一次成为时代的弄潮者。
洪深的思想是在繼承以瞿秋白等人为代表的左翼文学理念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他对西方文化和西方现代文学的理解是比较深刻的。一是得益于现代教育和西学背景,洪深的戏剧理论来自于国内顶尖学府(清华大学)和海外求学的经验,相应地,他的大量创作实践也体现了学院派的风格。二是地域文化的影响,常州接近上海,是中国近代较早接受外来文化的地区,这也为洪深的创作提供了较好的社会环境,洪深在潜移默化中受到新思想的影响。这两个方面因素为洪深投身于近代中国文化的创新和改造提供了空间。
左翼文学对常州现当代文学批评家的影响是比较深刻的,洪深之后,常州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涌现出的一系列批评家,如阿甲(1907—1994)、钱谷融(1919—2017)、高晓声(1928—1999)等人,他们或多或少地都受到左翼文学思潮的影响。阿甲创作的《红灯记》及其相应的文学理论明显地传承了左翼文学的主张;受鲁迅影响的钱谷融的文学观和高晓声对新时期社会转型的思考也都体现出后代学者对明清以来常州思想文化的继承。
总之,常州文脉的传承并未因近代史的大裂变而断绝,相反受龚、魏、康、梁等人的影响,常州学者在外来文化面前表现出的开放与包容的态度是非常突出的,这既是自唐荆川以来王学传统的再现,更是一种独特文化基因的表征。经过历代学人的沉淀,常州文化本就厚重扎实,西方文化的传入更为之增添了丰富的内容。因而,常州的社会文化在西学东渐的热潮中始终处于文明发展的前列。
五、结语
从思想的流转和文化传承的关系来看,常州的地方文化具有创化、接受、包容等特征,这也是其影响明代以来中国学术思想走向的内在原因。常州的文化脉络既不是无源之水、也非无继绝学。王阳明可谓活水之源,他对唐荆川及明清两代常州文人产生了近五百年的影响。常州学派则使常州文化超越地域的限度,将文化的地域性转变为思想的全国性。受其影响,明清两代学人多数在守制与维新的两极中奔突。直到西学东渐之后,对外交流的强烈诉求取代了文化的内向龃龉,常州学术的发展方向才产生了根本性的改观。
晚清以来,人文社会思想剧烈交锋,常州的文化薪传却并未断绝。尽管历代学人观念不尽相同(或有所抵牾)、学者之间的禀赋性格也各有区别,但是内在的思想和文化的韧性是始终如一的。常州文脉因而具有现实性和时代性的双重价值,经世致用的愿望不断激发文人思想的自觉,使其观念不仅适用于当时,还能够超越时代。正因如此,明末学人的思想才能够穿越两百多年的岁月对清末的文化改良运动产生作用。[2]34反观历史,一条清晰的文化脉络呈现在世人面前:唐荆川、洪亮吉、庄存与、洪深等人分别代表了几个关键性的阶段,他们不仅为明清以来中国学术的传承与发展做出巨大贡献,还构筑了常州独特的地方文脉传统,使丰富多样的思想流派汇聚为亘古不绝的文化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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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赵文清
Cultural Inheritance of Literary Scholars in Changzhou:From Tang Jingchuan to Hong Shen
CHANG Ruyu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Jiangs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Changzhou 213001,China)
Abstract: From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o modern times, such as Tang Jingchuan, scholars of Changzhou have jointly formed a series of logical linked and successive thoughts. The evolvement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stages: the first stage is the Tang Jingchuan period. As a middleman,Tang Jingchuan is an inheritor of Wang Yangming and a wakener of the Changzhou School. The second stage is the period of school, the Changhou School,together with some Changzhou scholars of the Qian-jia School,constituted the main body of Changzhou culture in this period. The third stage is the period of the eastward spread of western culture. Influenced by the Changzhou School,modern Changzhou scholars promoted the change and development of regional culture on the basis of the integration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Profound inheritance is not only a symbol of cultural prosperity of Changzhou,but also an important factor making a mark of the direction of Chinese academic thoughts.
Key words: the Changzhou School;cultural inheritance;Wang Yangming;Tang Jingchuan;Hong S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