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归记

鹅嫚湖畅想曲

无风的水，波澜不惊。

我在湖边走着，

想象你在我身边，

陪我走着，脚步轻缓，

满眼湖光山色，前后左右无人，

波纹略略

动了一动，恍若未动。

可以随处坐下来，

什么也不说，又似乎

什么都说过。

——也可以不坐。就这么

缓步走着，

仿佛生命无尽，时光不流。

晨鸟齐鸣

周末的早晨，躺在床上不动，

听见数鸟，鸣于枝上、空中。

我已听到鸟鸣，又想看到鸟形，

但我不想起身，出门，打破这宁静。

我仍躺着，我还在听。

有鸟叫着，多好，

比多人的争吵，美了十分。

比我的不动，只美了一分。

——我虽躺着不动，

却在醒来之后，就已

鸟儿似的，悄然，开始了歌咏。

迟归记

午夜赶回乡下时，

终于远远望见仍在等我回家的

老母点亮的灯光，

像泄秘的、一粒微小钻石。

被夜色，越说越大。

一生

跟在一个婴儿的后面，我走了

整整一生。这没什么不好，我甘心。

死在一个白发老头儿的遗像里，这个

停不下的人，终于停下了，更好，更无争。

中途

在一块山坡上，衰草和顺，而大小树木

生来挺拔。在一条河的中游，两岸宽阔，流水不驚，

鱼虫潜游水底，它们的行踪，不想被谁指认。

我已走到中途。我已站在山坡。

我老是回头望望山下，偶尔抬头，瞅一眼山顶。

我已不想攀登，但我仍被习惯所驱使。

我的心底流淌着一条执拗的大河，

不再浪花，亦无波涛，只无声潜行。

孤芳

潮湿、幽静，草在深谷中寂寞着汹涌，

阳光偶尔君临，惯于一晃而过。

一朵鸟鸣闪闪发亮，无踪无影。

一叶彩蝶凌波微步，翩若惊鸿。

一枚遗世的野花，不幽怨，不自赏，开了又落，

就此成为孤芳——不枉春天，对得住此生。

耳语

那珠链始终在靠近你心的位置，

不安分，轻拨动。

我想变成，那些珠子。

墓志铭

我只爱故乡的黄土——

生前被它，蒙住了双眼，

死后又被它蒙住了全身。

亭子里观雨

雨下在亭子外面，

偶尔也会借助风力

轻轻一推，斜进亭子里，

在我皮肤上偷偷吻一下。

我看不见吻了我的

最小、最轻的雨，

我能感觉到它。

我喜欢这雨，

我已等了很久很久，

雨终于来了，

我却不到雨中去，

而是躲在亭子里望着雨。

我不是那些欢愉的植物，

所有感动都写在脸上。

我的欢愉藏在亭子里，

我的欢愉藏在身体里，心里，

别人看不见，我也看不见。

我的欢愉只有我知道，

像这大地，

无论冷热，不动声色。

人生天地间

长俯于地，我用最低的姿态，

背负着蓝天。

我倍觉激动：天又高了五尺三寸。

我已无力让天更高，

我也只能请天原谅，

原谅我是个小个子男人。

但我终于看透了

大地上的每一根草。

我终于看透了大地：

一直牢牢地，攥在树手中。

（小米，原名刘长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6年开始在《大家》《人民文学》《青年文学》《中国作家》《诗刊》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百余篇作品入选数十种诗文选集和年度选本，出版有个人诗集《小米诗选》《十年诗选》。）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