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标本

2020-07-04 03:24赵瑜
当代人 2020年6期
关键词:瓷器音乐

瓷器

我等人的时候路过一个陶瓷铺,就进去看了。

那个女店员正在打盹儿,她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一个买东西的人。

她一定是从我抚摸那件瓷器的姿势上判断出来了,那是一种笨拙的抚摸,并不懂得那瓷器的好,只是肤浅的、流于表面的喜欢。

我不会理会那个店员是如何思想我的,我沉溺在那件纹理怪异的瓷器中,我觉得那是个难以梳理的梦。我喜欢把容易破碎的东西比喻为梦。

那是一个彩色的瓷器,颜色很安静,是那种被温度雕刻出来的色彩。我被这彩色的面孔吸引,像我平时在街上走路的时候遇到一件好笑的事情,看到它,我就想会心地笑。

温度,尤其是高温,只存在于我日常生活的想象中。在我想象里,瓷器是一些泥土抱在一起,遇到火的时候微笑了一下,便成了现在的样子。那斑纹是瓷器的思想史,我找不到哪一条斑纹是一个开始。我只是觉得,那瓷器上的纹络一条一条都指向不同的方向,像是河流,像是长在城郊的树木,也像是童年里永远躺在柳树下的一只羊,像我上初中的时候丢了一个秘密,像夜晚的时候楼下的一声刹车声,像饥饿时头脑中出现的食物的模样。

我在那个瓷器面前痴痴地站立好久,我恨不得变成泥土与它交谈。我想知道,在变成现在的这种色彩和纹络之前,这个瓷器在火中遇到了什么。一件上好的瓷器,需要岁月和生活双重的打磨。燒制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选择泥土和水,选择季节和模型,做泥陶的姿势,要不要和围观的人说话,要不要先去照一下镜子把表情调整到美好。

我在一个很小的瓷瓶前停了一会儿,觉得那个瓶子可以用来放我的一支铅笔。那只瓶子的口径很小,样子也很调皮,像是一个孩子的作品。色彩是淡的,那种色彩看在眼里,像是喝了一杯泡久了的绿茶,有一些淡淡的苦味。我的一支铅笔是手工做的,外皮是一截木头,被人为的涂满了色彩,样子极其卡通。我觉得,如果插在这只陶瓷瓶里一定会像一朵天然的花朵。

我这样想的时候,就开口问那个女店员价格。那个女店员仿佛也猜测到了,我在那里百般地看,一定会挑选一个细小的或者并不高档的瓷器问一下价格的。

她随口就说了一个惊人的价格。那价格直奔城市的高楼、香水味道的女人、炫耀而奢华的晚礼服而去,距离我的日常生活很远。我本来还要再细看看另一个翠绿色的瓷瓶的,那满身的绿像是把某个季节都集中在了这里。那是一个不需要浇水的春天,像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个人的名字。我有些不舍,仿佛面对一个知心的人,却又有一些话没有说出来。总之,我离开那个陶瓷店,心却落在那个小瓷瓶上,或者那个翠绿的瓷瓶上面。

我出来以后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朋友呢?我一下愣住了。那个时候的我,没有任何通讯工具。事后知道我的朋友在公交车站牌下苦苦等了我半个小时以后,只好离开。我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他。

第二天,只好又重新约见。我笑着对他说,那个陶瓷店,我觉得只是进去了一小会儿,一支烟,或者一首乐曲的工夫,下午就飞过去了。仿佛是谁从我的下午里偷去了一些时间似的,我沉浸在那色彩与光滑的质感中间。

美好的事情总这样,像一张柔软的毯子,诱使你想坐下来,想静下来,想融化掉自己。

往事

吃药时呛着了水,就去取纸巾揩干净自己。我喜欢随时清理自己身体上的各种痕迹,像是精神清洁工,随时要把过去的某一段记忆折叠起来,腾空自己,好接受新鲜的东西。

我刮干净了胡子,穿戴整齐,即将要出门的样子,可是,一时间,我愣在沙发上,我突然忘记要出门做什么事情了。脑子里的事物并不模糊,该寄的信件昨天下午已经寄出去了,电视摇控器的电池也更换了新的。旧鞋子扔在垃圾筒里,一会儿可以带下楼去。是啊,我究竟出门要做什么事情呢?

每每这个时候,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牵绊住了我。是我一不小心走到了时空隧道的交叉口了吗?往右迈步大概就是正前方,而往左迈步,我就会回到从前。

我一直相信,时间和路径一样,有它们的十字路口,我们的睡眠和记忆都不过是往时间仓库里储存一小段或疲倦或悲喜的生命过程。

躲藏在哪里,都是在时间里。这样想象一下,我竟然兴奋起来。

坐在沙发上感受时间的固体形象,觉得身边的事物都是时间的物化。阳光是时间的指针,香皂是擦洗时间的工具,衣服是时间的容器。书籍也是。每一本书,都是时间行走的印记。

我翻看茶几下面的书。这里的书摆放随意。有时是新买的书,放在茶几下面,用它的新面孔补充茶几的呆板,也有的时候是一本非常破旧的地摊书,里面是中药或者周易的文字。我那天翻的是一本中医的书,大概出去旅游时买回来的,我蹲在厕所里看过几页之后觉得好,就随手放到了茶几上。

虽然是一本泛黄的书,却有好的香味,是树木的香味,也是文字的香味。那味道来自从前的那个年代。有一页内容介绍身体的河流现象,很是玄奥,我喜欢读,想象自己身体里的河流最终会把自己带到哪里,想象自己的悲伤和快乐不过是身体河流的一次涨水和枯水,一时间觉得曼妙无比,便用一个书签做了标记。

书签的出处不详,细看,才发现,那书签上有一个女人的名字,黄茉莉。这个名字虽然有香气,却很模糊。大约被我身体里的某段河流湿润,沉入河底。一时间,记不起此名字的具体模样。一个人的名字大概也是时间的固体形式,在风吹日晒的光阴里,慢慢斑驳,成为未知。我丢失了这个名字所隐藏的所有信息,包括秘密。

这枚窄小的书签上,除了这个女性的名字,还有手写的一句话,叫做:天气晴朗的日子请想念我。这是对我说的吗?我隐约判断出这个女子的身份,大约是很早以前的一个读者,我那时正主持一个青年杂志的爱情专栏,常常会收到一些陷入感情泥潭的女孩子的信件。这些人有大致相似的多愁善感,或是有虚伪不已的个性。她们需要棍棒和嘲笑敲打一下。我那时候提供这些质地坚硬又廉价的东西。于是,免不了会让一部分女人感到温暖。

温暖。这是一个暧昧的词语。这个词语像一束光线,会把人带到精神的爱恋中去。而我,极容易陷入某段精神的爱恋中去,转身之后,就又会忘记了。

在精神和肉体的爱恋中,我总觉得精神的更容易丢失一些,因为,精神的地址过于飘忽了,不像身体,嘴唇是一个地址,睫毛是一个地址,身体的温度是一个地址。

总之,年纪越长,越觉得精神的爱恋是可耻的。这让我想到自己精神的堕落,我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在打开一本文学著作的时候就爱上了里面的那些韵味十足的女人,可是,合上书本,我就又忘记了她们。

我觉得这样挺好,有些物质,又有些现实主义,却不容易弄丢了自己。

书签上的字很漂亮,这让我猜测到她的心情——她签名字的时候一定是高兴的,那字飘扬着,像一抹微笑。有一个笔画曲折着,很是抒情,像一条正在转折的河流,流出一股声音,音乐一样的响动。这让我意犹未尽,想找到黄茉莉更多的资料。我跑到书房里翻我的私人抽屉,试图找到这个黄茉莉的信件。

我的脑子里模糊地意识到,这应该是个瘦小的女孩子。依据并不清楚,仿佛是由于字体的纤细,那是一种幻觉。从黄茉莉开始的具体寻找,最后变得模糊。我拉开抽屉的同时,也就打开了我全部的旧时光。

有一封信是一个大学同学的诗歌,那是断了线的风筝,或者是咳嗽声。诗歌是一种病态的表达,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在诗里,我的同学反反复复地表达他不能忍受的现实生活,他的原话是这样的:令人作呕和疼痛的现实。在信里,他竟然问我有没有喜欢过包菜,包菜是他的女友。我忘记当时是如何回复他的了,包菜是我起的名字,当时,我们的确有过缠绵情事,但后来我不喜欢她了。原因也模糊了,仿佛有一天中午,我光着上身吃面条被包菜看到了,她大声地骂我,我便不喜欢她了。我看着那封信,想起我光着身子坐在阴暗的宿舍里吃面条的模样,那么陌生,又那么好笑。

书信是一段生活的正面或者是反面,因为不知道回信时说了什么,所以,看着别人给我的信件总觉得虚拟,像是小说情节一样不真实。往事的口感总是偏于苦涩,仔细地咀嚼,又会发现,是咸的。

黄茉莉的名字被这些苦涩的念头覆盖掉。时间终于把尘封的自己打开,在抽屉里,在别人的描述里,在灰尘和飞翔的往事里。我遇到不同阶段的自己,他们通向不同的方向,有不同的表情和模样。

有几封信是被钉书机钉在了一起的。我翻开来看,发现,竟然是一桩旧情事。

一个女孩,用三封信的长度,给我讲述了她是如何被她的高中语文老师诱惑的。最后一封信里面,她的用词颇為古典,她真是一个有趣味的女孩子,连自己脱衣服时心跳的速度都写得清清楚楚。我看着那信封上的地址,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不是回了信给她。因为主持一个爱情的专栏,我收到过大量类似情节的信件,却独独收藏了这封信,是因为她的文笔出奇的好,安静、细腻、感性、柔软、绵长……还可以再赋予她更好的赞美词,的确,她有很好的文字捕捉能力。她的笔名也起得好,叫做楚秋桐。

在信里,她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楚楚的一棵秋桐,叶子茂盛,感情复杂。

我觉得,她一定是一个叶子茂盛的文艺女青年。感情丰富又敏感。不过,这样的女孩子很多,有的去了银行,有的去了幼儿园被小孩子的尿液湿润。多数都被日常的生活湮没掉了,我甚至想,如果有一天,她们再看到自己当初写的信,一定会奇怪自己原来曾经拥有如此美好的文笔,那么,为什么不坚持一下啊。

持着这几封文字舞蹈的书信,我想,我们每个人都不缺少才华,我们缺少的往往是坚持。

我还找到了一大包更为陈旧的书信,是我大学时收到的信件。那些信件是落在地上的一些树叶子,我虽然能捡起来,却已经读不出那叶子昔日的青翠和甜美。有两个大学同学在给我的书信里竟然邀请我骑着自行车去他们所在的城市看牡丹花,两个城市之间相距一百多公里,他们在信里描述得那么青春和有力:骑着自行车,可以看到路两边的农作物,听到流水声,还可以在一家叫做毛家饭店的小馆里吃特别便宜的烩面。总之,他们大概骑着车子到过我所在的城市里一次,于是,不停地在信里炫耀。

青春最终会变成一些词语,悲伤也好,欢乐也好,都无法重新演绎。

我看着那一抽屉的信,觉得那个抽屉也是一片土地,它把信件里描摹的青春片断湮没掉,重新种植。长出了现在的我。

乐曲

我在大街上被饭东叫住后,直奔农业路的奥斯卡影城。

饭东是我的朋友,姓范,家富五车,五辆车是经过众多朋友考证后的数据。因为每次吃饭的时候他都要做东,所以,朋友们就叫他饭东。

饭东是一个诗歌发烧友,喜欢给三岁的儿子写诗,给马桶写诗,给每一个坐上他汽车的女人写诗,给郊外的某个加油站写诗,给一场雨写诗,给电视剧里某个流泪的女主角写诗。总之,他泛滥之至,于是,他成了我的朋友。

除了执着于诗歌,饭东还执着于所有和诗相关的东西,譬如音乐,譬如舞蹈,譬如有诗意的服装名字和电影。他有丰裕的经济基础,所以,每每不久,他便会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购置很多份赠与大家分享——电影、音乐、美食、书籍——直到听到我们拒绝,他才会停止。

渐渐地,他影响了我们。因为他的推荐总是侵略。他如果觉得某部电影好看,必请我们大家看一次。若是某处的饭菜好吃,自然也必请我们去吃一次。书籍也一样,他曾经一下子掏腰包买了二十套鲁迅全集送给我们当作新年的礼物。私下里,朋友都称赞他仗义。仗义,这个词语成了他的贞节牌坊,将他高高捧起的同时也将他绑架。经常是这样,我们几个穷光蛋想吃什么美食又囊中羞涩时,给他打一个电话,准会到来。即使是有事不能现身,事后必会另外请一次,以补偿。

他有一句话,常常让我们感动:我就是想让你们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不吝啬钱财的人。

他让我们长了见识,不吝啬钱财的人比比皆是,但大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用钱财购置自己的前程或爱情。而饭东却不,他的钱财,多用来满足友人们的尴尬和拮据。

有一部音乐剧,饭东认为好,便将庸碌的众人召集而去。

“舞蹈的人在舞蹈 / 歌唱的人在歌唱 / 思考的人在思考”。这是饭东在剧场里随手写下的诗句,散场以后,他像个孩子一样,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朗诵自己,然后,我们起哄一般地给他鼓掌,他便获得满足。

他就是这样的人,有些疯狂。私下里,我们也嘲笑他,觉得他精神并不正常,不然,怎么老是和我们这群不讲公德的穷光蛋混在一起呢。

音乐剧完了以后,照例是要去逛音像店的,饭东会送给我们每人一套经典的音乐剧原声CD。试听的时候,我一下被留声机里淡淡的雨声吸引了,是的,是逼真的雨声,有些执着的雨声,一阵紧又一阵疏,像有人弹奏一曲哀伤的琴曲,也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在尿尿。过了一会儿,雨声渐小,音乐响起来。我一下被雨声笼罩起来,像回到一场电影中,我看到穿旗袍的女人,在我的面前用慢镜头的方式走来走去。还有楼梯间的电话铃声,突然就响起来了。

我的手机响了,周围站满了前来淘碟的情侣,远处的街道上有人在争吵,这是现实。然而音乐并没有停,我没有接电话。我觉得在那一刻,听那流水一样的音乐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有一阵节奏很慢的音乐,像一个慵懒的女孩子慢慢上楼梯的声音,又像是风吹树叶慢慢滑落的声音。在音乐剧里,我们听到的不是音乐,而是舞蹈声和歌唱,所以,这个时间突然听到这样一段清脆的声音,觉得像打在了心灵上的节拍,那么自然主义的节拍。

有人买了新碟子要试机,店老板指着我们几个人,说,先等一下,这几位先生正在听音乐。一下子,那个人也跟随我们进入一道音乐的门里,他的表情相当丰富,我们一起在音乐的隧道里游走,像咀嚼一件往事,又像品尝一道上好的菜肴。就那样,我们愣在了音乐边缘,仿佛被点了穴,安静地,一动不动地,被音乐打湿。

饭东接下来要带我们去吃饭,洗脚,然后唱歌。他总是这样,把大家往物质里送,他会不厌其烦地说起他的人生观点:要把生命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

尽管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本像饭东这样浪费生命,但我始终认为他的观点是正确的。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是一个赶路的人。

我们忽略路边的花朵、音乐、爱情、雨水、火车上的故事、阳台上站着的人、面包店、野草、兔子奔跑时的方向等等,关闭很多感觉器官的门,内心里装着目的,装着成功,装着势利的生活标准,装着结局美满的通俗剧情。

我们像兔子一样奔向成熟的季节,像鸟儿一样奔向北方。我们通常担心晚一点抵达就没有剩余的果实,我们尽可能地快一些,再快一些。

打开我们的心灵,我们听到的只有紧张的心跳声和风声。风景成了模糊的图片,风景被速度和物欲掏去了。

我经常路过一些美丽的城市,却因为一些重要的事情并没有停下来。我有时候想,从我们长长的一生来看,到底哪一件事情更重要呢。比如爱情。有时候两个人遇到,是因为匆匆忙忙地赶路,而更多的时候,我们却因为匆匆忙忙地赶路而错过了很多人。

有一天下午,我步行从单位里出来,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发呆。那个路口是经常发生车祸的地点,我曾经在某天下午的公交车里目睹一辆汽车撞到一辆摩托车上,有一个女孩没戴头盔,当场死亡。那个男孩在路中间撕心地大叫她的名字。

我当时就想,为什么不慢一些走路呢。

那个丢了爱情的男孩子站在路中间手舞足蹈的样子刀一样刻在我的心里。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丢失和寻找、美好与荒芜、疼痛与抚摸都来到心里。

我有时候会劝自己慢一些。我要享受在路上的时间。我喜欢步行去赴一个约会,看路两边店铺的名称,墙上贴的广告的内容,还会在一个报刊亭看一下杂志的名字。我经常在街道两边的店铺里买些小东西,圆珠笔、面包、信封、螺丝刀、帽子、袜子、水果和带皮的笔记本。

有一个小书店,我也喜欢偶尔去逛一下,那个老板是一个女孩子,她喜欢张爱玲吧,把张爱玲的书摆在最外面。我买过一本书,她热情地介绍,像是遇到了知音一样。

我覺得我能轻松地说出这些街道两边的事物,是因为,我在走路的时候没有忽视他们。路过一个面包房的时候,我闻到里面传出来香甜的气味,如果正好看到了里面的服务员,我就会向她们微笑一下,算是对她们给我提供美好气味的回报。

我被音乐带入往事中,带入街道里,带入悲伤与喜悦的内心里。

我陷入那音乐中,觉得那音乐是一把钥匙,拧开了我的心灵,我看到诸多美好的元素,我在那些元素里融化,消失。

离开那家音像店的时候夜已经来了,饭东打电话来,问我的具体位置。我说出那家音像店的名字,他大吃一惊,说,什么?你一下午都在那里,难道在那儿做标本吗?

标本。我挺喜欢这样一个词语。

我们的一生不过是做标本的过程,我迟早会成为一个标本的,我想。

(赵瑜,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已出版长篇小说《六十七个词》《女导游》等多部,散文集《小忧伤》《小闲事》等多部。有作品获杜甫文学奖。)

编辑:刘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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