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举
今年3月,28岁的姚斌(化名)被确诊肝癌晚期,他的母亲许女士准备割肝救子时,才发现儿子与自己和丈夫并无血缘关系。经过一番探寻,他们发现了真相:28年前的6月,许女士与杜女士在河南开封同一家医院生产,相隔十几小时出生的两个男婴被错抱。
医院的疏忽与责任当然是明确的,但在这一案例中,问题还有其特殊性。抱错孩子的事时有发生,伴随分娩从家庭走向医院,一家医院,多个产妇同时分娩,这种疏漏在理论上难以避免。骨肉分离已经很不幸,而造化弄人,一系列巧合往往把事情推向极致。
本来,姚斌指望母亲捐赠肝脏,如今却发现,他的生母患有乙肝及肝癌,并且上个月才做完手术。这意味着,他的生身母亲无法割肝救子。
这个事实的打击之大不难想象,而这背后还有更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姚斌在幼儿园时被发现患上乙肝,多年后最终进展为肝癌。现在看来,大概率是妈妈在生他时传染给他的。乙肝控制不好,会逐步进展到肝癌,但现代医学已经可以成功阻断母婴之间的传播。姚斌本来可以拥有一个健康的人生,但错抱可能导致他在出生时未进行有效的母婴阻断,阻断针被错打给生母抱错的那个,即许女士的亲生儿子。抱错,对姚斌来说,不仅仅是换了生活,很可能是生命的代价。而这一因果关系的确认,对于院方的赔偿金额有重大影响。目前,姚斌换肝的费用在百万元左右。
那么,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根据许女士的回忆,当时她是顺产,妇产科起码有四五个人,助产士、护士之类的围着她。生下来以后,护士对她说:“看看你儿子,又白又胖的可爱的儿子,7斤重。”然后儿子就被抱去婴儿室,跟母亲分开了。第二天,她与丈夫到婴儿房去看,护士把孩子抱到婴儿房的走道,他们就隔着玻璃远远地看,当时孩子一直戴着手牌,但很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搞错了。
孩子抱错了,这可谓一种现代性焦虑。
“孩子不是自己的”,这是一种生存竞争焦虑,我们已经看到大自然无数精巧的设计,生物个体为了散播自己的基因挣扎奋斗。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姓氏宗族出現,以婚姻为基础的各种社会制度、道德约束出现,生存焦虑化为文化层面的焦虑。进入工业时代后,分娩从家中搬到医院,以一种现代化大分工的方式进行,于是,“孩子不是自己的”这种焦虑又多了一重现代性——“孩子是不是抱错了”。在无数深夜辅导功课的咆哮中,很多985父母心里恐怕都闪过这一丝念头。
这个焦虑恐怕仍需以现代性的推进去解决。首先当然是建立严格的制度,一出生就戴上手环,是一个简单易行的方法。不过,还有其他更人性化、更现代性的方法。
分娩从家庭走向医院是进步,现代分娩技术大幅度地降低了产妇与婴儿的死亡率,但与此同时,某种程度上它也是一种冷冰冰的、流水线的机制。好消息是,螺旋上升的现代,已经逐步重拾人性。
看到这个新闻后,我开玩笑问太太,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抱错了?太太说,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视线,而且手上还绑着手环。我说,不对,抱去洗过澡的,那时已经离开视线了。不过,随即我有了更好的依据,因为当时医院有这样一项服务,孩子爸爸可以进入产房,我是第一个看到孩子的人,起码是与助产士一起看到孩子的。虽然婴儿都差不多,但各种特征仍然是非常清晰的,在刚刚生下来的几个小时之内,这足以让人分辨出。
父亲进入产房,一起见证小生命的诞生,无论对准妈妈,还是对准爸爸和小宝宝来说,都有重大意义。有了准爸爸的陪伴,整个生产过程准妈妈们情绪将更加稳定,有助于顺利分娩。这是科学的,是现代性的进一步推进。但是,这不仅需要医院有着现代性的关怀,提供这种服务,更重要的是父亲也要具有现代性的观念,愿意且积极参与,而后者远比前者更难。
摘自《南方都市报》2020年4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