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叙说自己的语言

2020-07-04 12:32高维生
安徽文学 2020年7期
关键词:苏三栾树玉兰花

高维生

多情不改年年色

去北碚几次,没有赶上玉兰花开。对着一树的绿叶,想象玉兰花的美好。今年春节在北碚度过的,节后未回山东。三月一日,高淳海从外面回来,告诉我说,玉兰花开了。听后很高兴,上次来,玉兰花败落的季节,瞧见枝头残败的花朵,今天有机会,一睹高洁的玉兰花。

北碚难得晴朗天气,出阳光了,高淳海下午有时间,陪我去看玉兰花。我们走出公寓,向玉兰苑奔去,每天有人赏花,也有校外的观客。校园中玉兰较为集中的玉兰苑,在外国语学院楼前的小山坡,约有五百多株,立一处玉兰雕塑,形如莲花。盛开的花瓣伸向四方,上面题写曹廷华的《西大玉兰赋》。

旁边休闲步道,通往小山另一边的马鞍溪。阶梯间的缝隙,结出绿色的苔藓,铺满落叶,由于天气潮湿,行人踩踏,叶子变得脏污。爬上小山顶,有一块修出的平台,稍作停留,享受清爽的风,从这里看见玉兰林。

夏多布里昂指出:“每一片树叶都叙说着各自的语言,每一片草叶都是一个特殊的音符。”玉兰花是观赏植物,属木兰科,落叶乔木。花白色和淡紫红色,花芳香,花冠杯状,花期为十天左右,为庭园中名贵的观赏树。唐朝时期被引种日本, 一七九〇年传入英国,大花朵的美丽,花白如玉,花香似兰,在欧美极为流传。

玉兰花是香花木本植物,清香令人陶醉。远在春秋时期已种植木兰,诗人屈原《离骚》诗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菊之落英。”表达自己的思想、言行不与恶劣的风气、世道相合,显现纯洁的人格。玉兰花代表报恩,树干高大,开白色大花朵。明代作家朱曰藩诗曰:

新诗已旧不堪闻,江南荒馆隔秋云。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赠君。

苏三,历史十大名妓之一。原名周玉洁,苏州人,五岁父母双亡,被拐卖北京苏淮妓院,改姓为苏,起名苏三。玉堂春,即紫玉兰,也是苏三的艺名。她天生美好的品貌,聪慧好学,精通琴棋书画。因话本和戏剧闻名的苏三,是一个人人皆知的人物。

苏三和王金龙的爱情故事,被明代小说家冯梦龙写成《玉堂春落难逢夫》,收入《警世通言》。京剧和许多地方戏曲改编为《苏三起解》《玉堂春》,之后屡屡搬上舞台。

苏三,即玉堂春,与吏部尚书儿子王金龙相爱,私订终身。王金龙花尽身上所带的银两,被鸨儿赶走,无奈之下,借关王庙暂避。苏三知道情况后,赠送王金龙银两,以帮助他赴试。鸨儿是见钱眼开的主儿,贪图钱财,将苏三卖给山西富商沈燕林为妾。沈妻皮氏咽不下这口气,谋划下毒陷害苏三。不料,反被沈燕林误服,吃后身亡。皮氏转而污告苏三谋害,随即苏三被判死罪。

苏三被押太原府,巡按、藩司及臬司三堂会审。巡按是当年的王金龙,见苏三蒙冤,受意外刺激,感到紧张、害怕和兴奋,不能克制自己,这些细节让潘必正、刘秉义看出。王金龙装病暂停判决,深夜入监中去见苏三,被刘秉义撞见。刘秉义经过潘必正相劝,给苏三的冤狱平反,王金龙与苏三破镜重圆。这出戏,我在东北老家看过,当时年轻凑热闹,品不出什么。

玉兰花、茉莉花与栀子花,呼之为“盛夏三白”。玉兰花洁白,香味浓郁,使人感受舒适。玉兰花含有维生素、氨基酸及多种微量元素,具有祛风散寒,通气理肺的功效。既可加工制作小吃,也可泡茶饮用。玉兰花采收,傍晚时分为好,剪下一朵朵花,浸泡冷水中,时间不宜长,一两分钟即可,沥干水分,经严格的工艺,制成花茶。

玉兰花煮粥,配菜和酿制糕点,花瓣肉质肥硕,清香宜人。玉兰鲜花加面粉,用油煎炸,外焦里嫩,就是风味佳美的玉兰饼。玉兰花蒸糕,面粉入大米粉或小米粉。发酵以后,入笼屉,放一些玉兰花,上锅蒸制,松软香甜。家常菜玉兰花熘肉片,切好的猪肉裹淀粉,放入玉兰花瓣,然后下油锅炸熟,取出浇糖醋汁。玉兰花是一味中药,用于多种病的治疗。含有挥发油,花性味辛,有祛风散寒,通窍、宣肺与通鼻的作用。

从一九八三年,我开始集邮,每年年底订购一套册页,清闲时一本本翻阅。二〇〇五年五月,北京邮票厂发行玉兰花特种邮票。一套共四枚。四枚邮票名称分别为:玉兰、山玉兰、荷花玉兰与紫玉兰。

西大校園的白玉兰花开,嘉陵江边有十几棵玉兰,在小石桥左侧。走过桥,爬上一段山坡,去看玉兰花。接连几天阴雨,打伞看它们,凋落的花瓣,孤独躺在泥水中,拾起一枚,拍照发给朋友。想起陆游的诗:“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诗人的描写,道出我的心声。洁白的玉兰花,即使残落,碾作尘泥,但芬芳留在记忆中。

榕树伴清风

凭窗观望,窗外一棵榕树,朝夕相处,遂成朋友。只要看到它,耳边响起罗大佑的《童年》。

真正喜欢《童年》这首歌,并不是从罗大佑开始,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台湾校园歌曲风行大陆,王洁实、谢莉斯的黄金组合,更具魅力的演唱,让我迷恋很长时间。我在银行知青印刷厂工作,厂里的门市部,进了一批双卡收录机,这是市场紧俏货,每个员工发一张优惠券。父亲的长篇《浮云》稿费下来,拿出其中的三百多元,买下一台收录机。我有了王洁实、谢莉斯的盒带,每天空闲,听他们的歌曲。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草丛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童年》至今还是我喜欢听的歌,它把我带回过去的日子,青春的情景。榕树曾经给过无数美好想象,因为北方无榕树,夏天不见知了鸣叫。歌词中的画面,让人对远方有了向往。幻想自己背着行囊,坐上绿皮火车,一个人离开家乡,去他乡寻找榕树。多年榕树情结缠绕心头,无法摆脱。我来西大博士后公寓,终于和榕树遇上,而且每天相望,年轻时留下的情感,还是那么鲜活。每次经过榕树,在它面前站一会儿,相对而视。只要看到榕树,熟悉的旋律就会响起,有几次,当我要唱出来,望着走过的大学生,回想自己的青春日子,现在已满头白发,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情。

我在电脑下载《童年》,读书累的时候,听歌解除疲劳。榕树与其他树不同,以树形奇特,枝叶繁茂,树冠硕大而著称。大榕树,可达三十多米,枝叶遮天铺地,支柱根和枝干交织在一起,恰似茂密丛林,被称为独木成林。一些榕树生长在田间和路旁,不论大小榕树,都成为天然亭子,让过路人休息、乘凉。在孟加拉国的热带雨林中,生长着一株大榕树,向下垂挂的气根,达四千多条。树冠撑开,树荫达一万平方米之多,曾容纳一支几千人的军队在树下纳凉。

西双版纳主要的木瓜榕,是人们喜爱的野生蔬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和矿物质。傣族人认为,木本植物的嫩枝叶经常吃,可使人健康,也是重要的民族药用植物。

榕树根有独特的美,根枝盘旋交错,起伏不定。它是植物的塑像,展现旺盛活力,和坚固而柔韧的精神。历史上有“太守植榕”的故事,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张伯玉移知福州,即令编户浚沟七尺,植榕绿化。为了推动种植榕树,张伯玉带头在衙门前种两棵榕树,“绿荫满城,暑不张盖”,多年后,张伯玉植榕声名依然大振。至今福州市的榕树特多,称为榕城,这和太守张伯玉亦有渊源。榕树为福州古城风貌特征,一九八五年,根据广大群众举荐,命名为市树。在福州市杨桥西路与江滨西大道的交叉口,金牛山公园对面,伫立一座雕塑,张伯玉右手执锄头,头顶上是一株榕树。

人过五十,我还是向往安静的地方,有榕树这样的大树,枝繁叶茂,浓荫蔽天,投下一片阴凉。盖一间小房子,树下放几张竹椅,摆上茶碗与茶壶,溪水潺潺,蝉鸣悦耳,奏出和谐乐曲。

每天望着窗外的榕树,罗大佑的《童年》,一次次在心中响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童年。”二十多岁唱这首歌,不知人世间的愁滋味。人过五十,当在心中唱响这首歌,青春便保存记忆中。

秋催红满山的枫叶

今天寒露,想起远在北方的家。这个季节,一天天走向冬季,出门添衣服,大雁排着队,向温暖的南方疾飞。

风不似往日潮湿,多了干爽的凉气。路旁桂花树的花谢尽,竹林中传出蟋蟀叫声,它在抒情歌唱。唐代诗人李郢的诗云:“草色多寒露,虫声似故乡。”寒露时节,一个虫鸣声,使他想起远方故乡,此诗合乎当下的心境,诗人的每个字,都拨动漂泊者的心弦。停下脚步倾听虫鸣,音符扯出斩不断音的线,连接北方的家。我看到骑摩托的人,穿着短袖上衣,风一般掠过,留下机器轰鸣声。有一条农谚说:“吃了寒露饭,单衣汉少见。”他这副行头要是在北方,非得冻坏不可。北碚天气非常好,一扫阴雨连绵的日子,晴爽天空,出现秋天云。我穿着夏天的装束,短袖上衣,七分牛仔裤。走到云华路头,出了一身细汗。

人行道上,不时出现飘落的枯叶,失去水分的叶子,脉络凸突,犹如一张揉皱的地图,带着对远方的思念。每一个季节的树叶,有自己的情感,只是表达方式不同。寒露一过,北方街头落叶铺地,树上的叶子,一夜之间脱落很多。在北碚的街上见到落叶,它和北方比较,相差较大。

白露时节,天气转凉,露水一天天增多,气温更低。北方有些地区出现霜冻,呈深秋景象,白云红叶,偶见早霜,南方落叶多了,秋意一天天浓重,蝉噤荷残。

寒露季节,也是登高望远的好时候,秋催红满山的枫叶,点染青翠山谷。大卫·梭罗在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时指出:“靠近自然的时候,人类的行为看上去最符合本性。他们如此温柔就顺应了自然。”白天缙云山梯道人不多,走上第三个大平台,望着安全栏外的竹林,已经寒露,竹林和树木依然青翠。天气好,缙云山上雾散开,峰峦清晰露出。眺望起伏山脉,想观看从北飞来的大雁,可惜等大半天,只有风儿流动。小时候,我站在院子中,听到一阵雁鸣,抬头向天空望去,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形,向远方飞去。我问母亲它们去什么地方?母亲回答说:“天气冷了,大雁要去温暖的南方猫冬。”客居南方,看不见北归而来的大雁,只有一缕愁思渗出。被誉为“七绝圣手”的唐代边塞诗人王昌龄写过《送十五舅》:

深林秋水近日空,归棹演漾清阴中。

夕浦离觞意何已,草根寒露悲鸣虫。

寒露降临,从草根间传出昆虫悲鸣,将秋天的凄凉送远。诗合乎我现在的心境,把自己的情感,叠成鸟儿状掷向天空,让它带着南方温暖,飞回离开很久的书房。

我在南方,度过寒露这一天。

非叶亦非花

公寓的阳台未封闭,每天伏在安全栏上,观望楼前的空地,杂草丛生,长满各种植物。左侧小山头有一棵大树,夏日黄花满树,入秋叶色变黄,演绎得华美。

我问过高淳海,这棵漂亮树的名字。他也不知道,树名一直是谜。每天向它望去,绿叶子,黄花朵,红果实,层次分明,与秋天融合。

天气好时,向远处观望,看到山顶的缙云塔,香炉峰与狮子峰相邻相对,登顶的石梯陡峭。香炉峰有柱似岩石,如刀劈斧削,一块大石横卧,构成“天生桥”。其石形如长颈香炉,基座小巧,中间凸起,兀立峰头。香炉峰上原是古寨子,曰青龙寨,现今只有门洞尚存。内建一座观景塔,名曰缙云塔。

天阴的时候,云雾缠绕,缙云山隐藏雾中,什么都看不见。左侧大树,是空地的一处风景。有一天,高淳海去学校图书馆,发给我一条微信,说住处前方的那棵树,名字为栾树。查阅资料,走进树的历史中。栾树又名灯笼树、黑叶树、木老芽。小叶边缘有粗锯齿。花黄色,中心略现紫色。蒴果为黄色,熟时红褐色,果皮形成灯笼状,又名灯笼树。栾树嫩叶可腌食,或开水焯后凉拌。树皮可提取鞣料,花可供药用。

民间栾树也叫大夫树,出自于班固《白虎通德论》所曰:“春秋《含文嘉》曰:天子坟高三仞,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大夫八尺,树以栾;士四尺,树以槐;庶人无坟,树以杨柳。”墓葬按周礼共分为五等,从皇帝到普通老百姓,用不同的樹显示身份。士大夫的坟头多栽栾树,所以得大夫树的称谓。

大地上的栾树,有生,也有死,一代代繁衍下去。史料中记载的栾树,凝固在时间里,不会老去。先秦的《山海经》里已有栾树生长:“大荒之中,有云雨之山,有木名曰栾。禹攻云雨,有赤石焉生栾。” 在大荒当中,有座山名叫涂山,还有一座云雨山,有一棵树叫作栾。大禹在云雨山发现红色岩石上生出栾树,黄色的树干,红色的枝条,青色的叶子。栾树花轻盈柔美,叶色柔和。清朝诗人黄肇敏在《灯笼树》中曰:

枝头色艳嫩于霞,树不知名愧亦加。

攀折谛观疑断释,始知非叶亦非花。

诗人秋天在黄山观灯笼树,色艳如霞,写下一首诗,栾树的美写到了最佳意境。栾树在历代文人笔下,不如菊花、竹子、梅花和兰草受喜欢,文字中的形象稀少。

我国中医四大经典著作之一,最早的中药学书《神农本草经》,虽然有记载,却为下品,栾树命运不佳。明代植物学家朱橚《救荒本草》对此树有记录,谓之木栾树,描述其树高丈余。叶似楝叶而宽大,稍薄。开淡黄花,结薄壳,中有子,大如豌豆,乌黑色。人多摘取,串做数珠,叶味淡甜。清代植物学家吴其濬《植物名实图考》有三处说栾树,称回树和栾华。他参考朱橚的说法,尚未弄清回树和栾华其实是同一种树。医药学家李时珍对栾树的研究,也没有独特见解,将前人的说法照搬。当时科研条件受限,资料交流不畅,古人对栾树的记载界限模糊。

我在北碚认识许多新植物,从网上邮购《植物名实图考》,关于栾树写道:“绛霞烛天,单缬照岫。先于霜叶,可增秋谱。” 吴其濬和清朝诗人黄肇敏都喜栾树,从两人文字中发现,他们不是口头空喊,而是发自内心喜爱。

古人在荒年吃过栾树叶,度过灾年。栾树叶子,可作蓝染料,种子为木栾子,能制念珠。李时珍《本草纲目》记曰:“此树叶似木槿而薄细,花黄似槐而稍长大。子壳似酸浆,其中有实如熟豌豆,圆黑坚硬堪为数珠者是也。其子谓之木栾子。”北宋科学家沈括《梦溪补笔谈》所述:“栾有二种:树生,其实可作数珠者,谓之木,即《本草》栾花是也。”现在很少见这种做法,成为失传手艺。

有一天,上午空闲,我走出公寓,向后山走去。绕过阳台前的空地,走上一条上山的石阶梯。这里背阴,长年见不到阳光,水气充足,阶梯间长满绿苔藓。很少有人上来走,积下不少落叶。从这里走上去,山顶就是那棵栾树,附近有亭子。几十级台阶,登得有些气喘,身体发热。我来到栾树前,近距离接触,和在阳台上看不同。粗壮的树根扎在山体中,树身前倾,近前观望,盘根错节是棵老树。眼前的美布满苍凉,和远处观望的艳丽,截然相反。

我摸着树身,感受树中汁液的流动。它每天带给我许多快乐,对视中,彼此有过无数的语言交流。不知道树名字之前,对这棵树充满神秘,多少次的猜测。

我坐在亭子里,居临高处,望出很远。栾树在身边相伴,不知说些什么。

责任编辑 夏 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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