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1-1839年伶仃洋走私网络的鸦片数量考

2020-07-04 12:32方富泽
时代人物 2020年3期
关键词:洋行交货鸦片

方富泽

  • 伶仃洋鸦片贸易网络的形成

伶仃洋位于珠江入海口,域内有内伶仃岛和外伶仃岛以及万山群岛,是商船出入广东省城的必经之路,“零丁洋者,在老万山(今万山群岛)内,水路四达,凡中外商船之出入外洋者,皆必由焉”。在伶仃成为走私基地前,伶仃域内的伶仃山(今内伶仃岛)已经成为重要的碇泊所和避风港,在冬季期间伶仃岛的山峰可以阻挡东北季候风侵扰。可见伶仃水域作为停泊点具有优越的地理条件。另外,老万山是内洋和外洋的交界处,而老万山附近的伶仃洋面则属于外洋,“中外诸洋以老万山为界,老万山以处汪洋无际是为黑水夷洋,非中土所辖。老万山以内如伶仃、九洲等处洋面是为外洋,系属广东辖境,其逼近内地州县者,方为内洋,如金星门一也”。这就意味着伶仃水域大部属于外洋,同时广阔的洋面和众多岛屿使官府难以管理,为鸦片的走私提供便利。

伶仃走私网络形成于1821年,在此之前鸦片的走私贸易主要集中在黄埔与澳门。嘉庆二十五年(1820),时任两广总督阮元加强打击黄埔的走私,并命令“对澳门和黄埔的船只严加搜查”。这场辑私同样影响澳门的鸦片贸易,一份东印度公司的报告写到:“澳门的鸦片贸易亦中断, 而我们无法预测, 在什么情况下会重新恢复”。不过比起澳门,伶仃的优势更为突出。除了可以规避港口费,海关官员的腐败亦为走私活动形成了保护网。于是,在广东政府对黄埔的禁烟措施以及澳门鸦片贸易中断的情况下,鸦片走私船驶到伶仃洋面聚集,逐渐建立起成熟的走私网络。在这个网络里走私活動几乎不受限制,从此走私的鸦片由伶仃源源不断地进入中国,以至往后的18年里,中国消费的鸦片数量迅速攀升。

在伶仃走私网络里,用来接收鸦片的趸船经常不少于10艘,充当重要的中转站。一般来说外国走私船会把鸦片送往趸船交货,由中国的“包买户”雇佣快艇接货,再由“窑口”输送到各省。这些趸船一般“在冬季停泊在伶仃岛,到了夏季会移泊到金星门和急水门”。伶仃基地作为清政府的“毒瘤”一直活跃到1839年,林则徐下令驱逐伶仃洋面的趸船,有效摧毁了伶仃基地,猖狂一时的“伶仃时代”正式结束。

  • 伶仃走私的印度鸦片数量

鸦片的数量问题一直是个难题,正如格林堡所说:“鸦片是一种走私贸易,因此不可能有绝对可靠的数字”。因为鸦片与其他货物不同,它属于违禁品,对统计带来困难。另外在鸦片战争前,由于清政府缺少统计资料,通常选用外国的文献来统计鸦片数量,如早期的外国报纸、外国官方的报告、外国人的一些著作等都保存了一些统计数据。其中涉及到伶仃鸦片数量的有1827年创办的《广州纪事报》(Canton Register)和1833年颠地洋行创办的《广州周报》(Canton Press)、马士的《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以及《1821年到1832年英国议院关于鸦片贸易的文件》(Parliamentary Papers Relating To The Opium Trade: 1821 To 1832以下简称《1821-1832议院文件》)。在19世纪以后,输入中国的鸦片主要有:来自印度的孟加拉、马尔瓦鸦片以及士麦那生产的土耳其鸦片。上述的资料除了《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大多数只列出印度鸦片的数据,对土耳其鸦片甚少提及。以下根据《广州纪事报》、《广州周报》、《1821-1832议院文件》以及《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将1821至1839年在伶仃走私的印度鸦片数量列表如下:

表1 1821~1839年从伶仃运入的印度鸦片统计表

资料来源:1.1821-22到1830-31年度的数据取自《1821-22至1830-31年度发往伶仃的鸦片统计表》。2.1831-32至1833-34年度的数据依据《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卷四每年鸦片贸易表中的伶仃交货部分编制。3.1834-35年度的数字采纳的是1835年11月8日《广州纪事报》刊登的《1834-35年度贸易报告》。4.从1836-37年度开始至1838-39年度的数据根据的是《广州周报》每年度的在伶仃交货的鸦片统计表。另外,表1中的“价格”由鸦片每年的最高和最低价格平均计算得出。

据表1可知,1821-22至1825-26年度为伶仃鸦片贸易的确立期,由1821-22年度的5428增长到1825-26年度的10743箱,在这五个贸易季度里伶仃的印度鸦片数量增长了一倍。据一份特选委员委员会报告估计,“从1820年起直到1823年,中国鸦片进口数量并不超过5000到6000箱”,这个数值与表1的统计接近,进口的鸦片数目从1823-24年度起才突破6000箱。随著1827-28季度孟加拉产区种植面积的扩大,伶仃的鸦片市场供过于求,价格再次大幅下跌。据特选委员会统计,“1827-28年度在广州市场(Canton)鸦片销售的价值已经上升到11,243,496西班牙银元”,与表1估算的价值接近。因为鸦片价格的下降,刺激了鸦片的消费,到1829-30季度走私到伶仃的鸦片已经超过15000箱,一位印度的鸦片贩子提到,“东印度公司在加尔各答共售出7,909箱孟加拉鸦片。马尔瓦地区运往中国的鸦片有4596箱,使1829-30年的市场总量达到16305箱”,可见当年有超过90%的印度鸦片是发往伶仃交货的。

自19世纪30年代起,伶仃的鸦片走私进入最为猖狂的阶段,首先表现在麻洼鸦片走私数量大幅增长。1831年英属印度实行“通行税制”,鼓励马尔瓦鸦片取道孟买出口,“比起以往绕道达曼和果阿出海,极大降低其运输成本”。于是大量的港脚商人纷纷加入麻洼鸦片走私行列。1830-31年度是“通行税制”实施的第一个贸易年份,在伶仃交货的马尔瓦鸦片已经突破1.2万箱,导致当年的印度鸦片总数量达到20108箱,但供应过剩导致鸦片堆积,据龙思泰记载,“1830年4月1日至1831年4月1日,伶仃存贮了22591箱鸦片”,这22591箱鸦片也包括上一季度的“2712箱存货”,证明1830-31年度的数据大致准确。随着鸦片的倾销造成价格的暴跌,促使更多中国的吸食者选择更为廉价的麻洼片,以至往后十年都保持每年以平均1.1万箱的数量走私到伶仃。另一方面,飞剪船(Clippers)的投入使用,加速了鸦片的倾销,如怡和洋行的“红色流浪者号”在1831年“从加尔各答航行到澳门只用了39天”,提高走私带来的效益。这些飞剪船一般每趟可运载1000箱左右的鸦片,不经黄埔直接航行到伶仃卸下鸦片。表1显示,到1832-33年度,在伶仃交货的麻洼鸦片增长至14485箱,印度鸦片总数量达到21416箱,不过义律认为,“1832-33年度是伶仃鸦片交货最多的贸易季度,印度鸦片的数量为23070箱”。比马士的统计多出1654箱。1833-34年度是东印度公司取消对华贸易独占权前的最后一个贸易季度,运往伶仃走私的孟加拉鸦片和麻洼鸦片分别有8672和11114箱,印度鸦片的总箱数达到19786箱,另据马礼逊所著的《中国商业指南》(A Chinese commercial guide,“在1833-34年度,走私到中国的孟加拉鸦片为8511箱,麻洼鸦片为11712.5箱,共计20213.5箱”,与表1所的数据大致相近。此外《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在该年度的统计表中显示,“有1464箱的印度鸦片是走私在东海岸交货”,至少说明马礼逊统计的应该是伶仃交货的数量,并非运往中国的印度鸦片总箱数。可推测1833-34年度在中国走私的鸦片不超过22000箱。

道光十六年(1836),道光帝再次颁布禁令严查鸦片以杜绝白银外流,广东官府随即驱逐伶仃内洋如金星门一带的鸦片趸船。很明显这次驱逐行动收效甚微,反而还刺激了東海岸的鸦片走私,据时任驻华总监义律透露,“1836-7年度有21509箱印度鸦片在伶仃交货,还有5002箱在东海岸销售”。由表1可知,1836-37年度在伶仃交货的印度鸦片共有21507箱,与义律提供的数据仅仅相差两箱,由此证明《广州周报》所统计的数字有可信性。1839年,林则徐开展更为彻底的行动,严厉清查伶仃水域和华南沿岸一带的鸦片,“合计前后所收夷人鸦片,共一万九千一百八十七箱,又二千一百一十九袋,核之义律原禀应缴二万二百八十三箱之数,更溢收一千袋有零 ”,当中在伶仃趸船内收缴的鸦片大约为16000箱。1838-39季度在伶仃交货的印度鸦片有15122箱,另据旗昌洋行亨特(W.C.Hunter)的记载,“在伶仃趸船上交的鸦片约有1.5万箱,另外还有约5000箱鸦片在沿海的其他港口”,证明这个数量是可信的。这样就可以确定在1838-39年度伶仃走私的印度鸦片为15000至16000箱。

基于以上梳理,从道光元年起至林则徐禁烟前,伶仃走私的孟加拉和马尔瓦鸦片分别为108,155和154,542箱,再加上1832-33年度没有被表1纳入统计的1654箱印度鸦片,使总数量达到264351箱,折合总价值约2亿西班牙银元。

  • 伶仃走私的土耳其鸦片数量

土耳其相比起印度鸦片来说质量更差,其口味也不受中国吸食者的欢迎。这就决定了金花土的进口数量相对较少,增加了考证的难度。与英国商人不同的是,美国商人还常常隐瞒土耳其鸦片的数量,使得很多土耳其鸦片的统计数据不够完整。尽管如此,在伶仃走私网络的土耳其鸦片还是有考证的可能性。首先,土耳其鸦片由美国商人垄断,有时候也会委托英国散商走私,但是其货源一直掌握在帕金斯洋行手中。其次,土耳其鸦片交货目的地相对集中,特选委员会留意到“土耳其鸦片从来没有运往澳门”。驻船医生杜宁(C. T. DOWNING)在1836年记载,“大部分的美国船只都是从士麦那的鸦片把鸦片直接运到伶仃”。除1827年美国人约书亚·斯特基斯(Joshua Sturgis)驾驶“灰狗号”(Grey Hound)到东部沿海走私外,鲜有文献记载美国走私贩在东部开辟土耳其鸦片的市场。据此推断,从19世纪20年代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大部分的土耳其鸦片是运往伶仃集散。

美国鸦片船进驻伶仃的时间比英国稍晚,到1823年帕金斯洋行才把卡德特号(Cadet)停泊伶仃充当趸船,因为是建立市场的第一年,据传教士郭士立(Gutzlaff)统计这一年“运往的土耳其鸦片只有140担”。不过土耳其鸦片最早在伶仃交货的年份应当是1822年,这一年在马士的统计表显示“由英国人输入170担”。考虑到1822年鸦片走私活动刚刚转移至伶仃,还没有开辟东海岸的走私路线,相信这170担是在伶仃卸货的。

在1823-24年度以后,有关土耳其鸦片统计表当中,马士的《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以下简称《编年史》)较为详尽。然而,《编年史》的统计表里有某些年份的统计是未明确或者偏少的。有学者估计,“直到东印度公司特许权结束为止,每年的土耳其鸦片数量并不低于1000担”。在《编年史》的统计表里,1824-25和1826-27贸易年度土耳其鸦片的输入量甚至不足100箱,分别为146箱、56箱。雅克·当斯的研究显示“1824-25年度帕金斯洋行运入至少1254箱”。至于1825-26年度,东印度公司也不清楚该年份的输入数量,只在“消费”一栏为记载为550箱,据帕金斯洋行的信件透露“在1825年8月广州市场(Canton)的土耳其鸦片仅仅存货就达到1039担,并掌握了其中640担”。据此,该年度输入的土耳其鸦片至少为1000担。同样地,1826-27年度所统计的56箱也不合理,趸船“伶仃号”的船主罗伯特·福士(R.B.Forbes)估计“1826-27贸易季度进口了大约1300担土耳其鸦片”。

在《编年史》1827-28年度以后的统计表中,土耳其每年的输入和发售数量完全相同。说明还有很多土耳其鸦片没有被揭露出来的。如1829-30贸易季度输入的土耳其鸦片为700箱,但英国散商马格尼亚克(H.Magniac)认为,“1829-30年度消费的土耳其鸦片数量达到1600担,估计输入的数量为1800担”。1830年后,帕金斯洋行和旗昌洋行合并,随即在印度开辟更广阔的鸦片货源,但土耳其鸦片的走私仍然保持平稳。重组后的旗昌洋行延续了帕金斯洋行隐瞒鸦片数据的作风。以1831-32贸易季度为例子,东印度公司的大班记载该年度土耳其鸦片的数量为402箱,而据《广州纪事报》统计,“1831-32年度土耳其鸦片的消费量达到1200担”。因此将1831-32季度的进口量定为1200担为宜。以上的考察结果证实,《编年史》没有纳入统计的土耳其鸦片共有5250担。

到1839年初,旗昌洋行宣布放弃鸦片贸易,但是仍有少量的土耳其鸦片走私到伶仃。据雅克·当斯考证,“在林则徐收缴的两万箱鸦片当中土耳其鸦片有53箱,旗昌洋行上交给清朝当局的有4.33箱,事实上,旗昌洋行还隐瞒了大约50箱”,总计约107箱。相信1838-39年度走私的土耳其鸦片远远不止107箱,由于缺乏该贸易季度的统计资料,姑且采纳这107箱作为1838-39年度的进口量。

以下根据根据上述的资料,将1822至1839年伶仃走私的土耳其鸦片数量列表如下:

表2 1822~1839年伶仃走私的土耳其鸦片统计表

资料来源:1.《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广州周报》、《中国丛报》的贸易年度报告。2.1822-23、1824-25、1825-1826、1826-27、1829-30、1831-32、1834-35、1838-39年份的數据由正文所考证的数字编录。

因为美国鸦片贩子对土耳其鸦片数量的隐瞒,所以表2的数据不可能完全精确。但很大程度上,表2显示了土耳其鸦片在伶仃走私的情况,从1822至1839年,大约14892担的金花土鸦片是走私到伶仃水域交货。正是由于大部份的土耳其鸦片是在伶仃交货,从而推断在这17年里土耳其鸦片在中国的走私量至少超过15000担。

  • 余论

综上所述,1821至1839年走私到伶仃洋走私网络交易的鸦片总计279243箱,其中绝大部分为印度鸦片,达到264351箱,平均每年走私1.5万箱。此外,土耳其鸦片的走私规模较小,但也不容小觑,达到14892担。虽然土耳其鸦片的数量远远不如印度鸦片,但是,土耳其鸦片数量往往容易在我们统计鸦片数量时被忽略,降低统计数据的准确性。伶仃洋面的“无政府状态”再加上外国侵略者的鸦片倾销,都成为伶仃鸦片贸易发展的诱因,这就解释了在鸦片战争前20年中国走私和消费鸦片数量都迅速上升的原因。因为鸦片贸易的特殊性和某些年份资料的欠缺,本文所统计和考证数字可能还有疏漏。不过这些触目惊心的数字,足以见证鸦片走私对中国经济和政治危害并时刻警醒我们不能忘记外国侵略者涂毒中国人民的罪行。

注释:

①注:孟加拉鸦片(Bengal opium)即“大土”或“公班土”,每箱(Chest)重120斤,于1773年开始由东印度公司专卖,产于印度东北部的孟加拉区,由加尔各答出口;马尔瓦鸦片(Malwa Opium)亦译作麻洼鸦片俗称“白皮土”产于中印度和印度西海岸腹地的土邦地区,每箱(Chest)重100斤,初期从葡属印度地区出口,后来由孟买出口;土耳其所产的鸦片又称“金花土”(Turkey Opium)与马尔瓦鸦片同属“小土”,以“担”(Picul)为单位,也可以用“箱”(Case)表示,每担100斤,主要由美国人经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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