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 005) (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工商管理学院上海 009)(上海商学院商务经济学院上海 005)
中国经济已经由高速增长阶段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制造业能否成功实现转型升级不仅决定未来中国经济增长的核心动力,而且关系到中国能否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以及迈入制造业强国[1]。过去中国对外开放方式是通过发展 “两头在外”的加工贸易,依靠劳动力优势融入由发达国家控制的全球价值链,这使中国对外贸易快速扩张,促进了制造业的崛起,实现了由 “小”到 “大”的飞跃。然而,当前中国制造业发展正面临双重压力:人口红利逐步消失,劳动力成本优势减弱[2];国际贸易环境更为严峻,西方发达国家 “制造业回归”进程加快,中国制造业攀升全球价值链受到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举措等因素制约[3]。制造业迫切需要寻求突破出口困境、实现由 “大”到 “强”转变的新方式。
现代生产性服务等高级要素投入可以改变中国制造业长期处于全球价值链中低端的局面[2,4]。但是,中国高端服务业占比较低[5],与制造业发展并不同步,这导致目前国内生产性服务业对国民经济的带动作用有限,且不足以支撑制造业的转型升级[6]。长期以来,中国服务业发展落后于世界先进经济体,依靠自身力量发展先进服务业存在较大的困难[7],这就突显出服务业开放的重要性。中国可以通过服务贸易实现高级服务要素进口,弥补服务业发展滞后的缺陷。
已有文献论证了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发展具有强大的支撑功能,可以显著提高下游制造业的生产率和技术水平[8,9]; Fernandes 和 Paunov[10]利用智利数据,考察生产性服务业领域国际直接投资 (FDI)的流入对制造业全要素生产率 (TFP)的影响,发现生产性服务业的FDI流入可以解释制造业增长的7%,且促进了制造业的创新活动。国内学者也对二者关系进行探究,并利用行业层面数据或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进行了相应的分析,研究发现服务业开放能够有效推动我国制造业的技术进步[11]、 提高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12], 以及促进制造业价值链升级或提高制造业贸易增加值[13-15]。
本文实证分析了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的影响,并探析影响的作用机制。相较于已有研究,本文从以下两点进行创新:(1)尽管已有文献从微观企业层面研究中国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发展的影响,但其结论是基于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库的,相比较而言,中国上市公司数据的时效性更强,且上市公司财务信息的披露受到会计准则制约,信息真实性和规范性也会更高。因此本文选取2008~2018年中国A股上市公司中的制造业企业数据,分析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的影响;(2)在实证分析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影响的基础上,本文进一步验证了其影响的渠道机制,同时对企业性质、区域和要素密集度进行了异质性分析。
服务贸易自由化可以提高制造业生产过程中服务性质的中间投入品的质量。从贸易互补的角度来看,服务业的开放减少了国外先进服务业进入中国的限制和壁垒,种类更多、效率更高的外国服务产品得以进入国内市场,有效弥补国内服务业发展短板,提升了制造业中间投入的服务质量和可以选择的种类和质量[16,17];从贸易竞争的角度来看,国外服务供应商的进入加剧了行业间竞争,东道国的服务业企业为了维持市场份额,会进一步寻求效率和质量的提升,制造业企业中间投入的服务也因此而改善[18-20]。由于制造业中间投入品质量的提升可以有效降低制造业成本、提高生产效率[21-23],服务业开放带来的高级服务要素投入提升了制造业服务性质的中间投入品质量。由此,本文提出假说1:
H1:服务业开放可以提高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
借鉴 Grossman 和 Rossi-Hansberg[23]、 张艳等[12]的分析范式,本文构建服务产品贸易模型,探讨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生产率的影响机制。
假定制造业企业生产最终品Y需要投入高技能劳动H以完成服务任务,投入低技能劳动L以完成制造任务,Y的生产函数可用扩展的科布—道格拉斯形式表示为:
其中,A(k)为全要素生产率,是企业知识资本k的增函数。
接下来,本文构建列昂惕夫生产函数,描述上述服务任务的投入H。
式 (2)可理解为每一单位H的投入,对应一系列子任务,经过标准化的子任务集合为[0,1],i代表集合中的1个子任务,每个子任务需且仅需完成1次。
假定采购国内的服务任务,1单位H可以生产1单位子任务i;采购国外的服务任务,1单位H能产生λ>1单位子任务,还需要考虑采购国外服务的贸易成本βt(i)。t(i)是连续可微函数, 表示从国外购买子任务i的难度,按照从难到易的顺序将购买难度排序:i越大,难度越小,因此t(i)是i的单调递减函数, 即t′(i)<0;β为服务贸易壁垒带来的成本,需要所有子任务i共同面对,β>1。国内和国外高技能劳动的工资都标准化为1。对于任何i∈[0,1],若由国内采购,则需1单位高技能劳动,单位成本为1;若从国外采购,需使用βt(i)/λ单位高技能劳动,单位成本为βt(i)/λ。
因此, 当βt(i)/λ>1时, 选择从国内采购子任务i; 当βt(i)/λ<1 时, 选择通过国际贸易采购子任务i。
假定当i=0时,国外采购难度最高,所以不从国外采购;当i=1时,从国外购买的成本最低,故选择从国外采购。由此,在βt(i)/λ关于i单调逆减的条件下,存在唯一的s∈[0,1],使得βt(i)/λ=1。
当∀i∈[0,s]时, 不从国外采购; ∀i∈[s,1]时,从国外采购。则在最优采购决策下,H投入的单位成本是:
Ω对β求导,可得:
由包络定理可得到:
由此,式 (4)变为:
式 (6)结果表明,服务贸易自由化可以降低服务任务的单位成本,上市公司服务任务成本主要体现在管理费用支出,因此服务业开放提高了管理费用使用效率和管理水平。制造业公司把不具竞争优势的服务任务外包给专业的外国服务供应商,集中资源到更为擅长的领域,可以减少资源内耗、提高管理效率。与实物型中间品相比,服务型中间品的外包 (如会计、管理咨询、后台管理、计算机服务以及市场营销等)对制造业生产率的促进效应更为显著[24,25]。由此,本文提出假说2:
H2:服务业开放可以通过提升制造业企业的管理水平促进生产效率的提高。
同时,企业研发的动力来自于获取垄断租金,假定制造业企业存在一条向下倾斜的需求曲线:
其中,v是需求弹性的决定性因素。
假定全要素生产率A(k)随着知识资本的增加而上升,但研发投入的边际效果递减,即A′(k)>0,且A″(k)<0。则企业面临的单位成本函数是:
其中,γ为常数,wL是低技能劳动力的工资。
给定k,企业利润最大化要满足:maxY≥0(pc)Y,求一阶条件可以得到最优产量:
对应的利润为:
其中,Γ为常数。由此,最优研发投入为:
根据一阶条件可得:
对式 (12)同时Ω求导,可得:
由A″(k)<0, 可得:
可见,研发投入随着H单位成本的下降而提高。考虑服务业开放对全要素生产率的影响:
由A′(k)>0, 以及式 (6) 和式 (14) 可得:
式 (16)表明服务业开放可以通过作用于制造业企业的知识资本,促进制造业企业生产率的提升。外国服务供应商带来的服务产品的技术含量普遍比东道国更高,尤其体现在技术和知识密集型的服务产品[9]。服务业开放通过技术溢出效应丰富制造业企业知识资本,进而提高生产率。由此,本文提出假说3:
H3:服务业开放可以通过提升制造业企业的知识资本促进生产效率的提高。
基于理论分析,本文建立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影响的计量模型:
在模型 (17)的基础上分别增加管理水平和知识资本的交乘项,建立模型 (18)和 (19)实证分析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的影响机制:
其中,模型 (18)中的mnge表示管理水平,用企业管理费用使用率 (营业收入与管理费用之比)表示;模型 (19)中的inaset表示知识资本,用企业无形资产表示。
2.2.1 被解释变量
本文采用3种方法计算企业生产效率: (1)参考鲁晓东和连玉君[26]的Levinsohn-Petrin方法(LP法)计算全要素生产率,记为tfp_lp;(2)参考Giannetti等[27]的常规方法计算全要素生产率,记为tfp_gly;(3)计算各企业的劳动生产率,作为企业生产效率的替代指标,记为lnlabelpro。前面两种方法均是计算全要素生产率。
2.2.2 核心解释变量
本文采用两种方法核算各制造业行业对应的服务业开放度,分别是服务业FDI开放度和服务业贸易开放度。服务业贸易开放度体现了跨境交付、境外消费和自然人流动这3类服务提供方式的开放情况,服务业FDI开放度衡量了商业存在这种服务提供方式的开放情况。用两种方法度量,可以较为全面地衡量服务业开放状况。具体公式如 (20) 和 (21) 所示:
其中,j代表制造业各行业,t代表时间,k代表各服务部门,serlib_fdi和serlib_trd分别代表以服务业外资流入和服务业贸易衡量的服务业开放度。lib_fdi和lib_trd分别是各服务业实际使用的FDI数额和服务贸易进口额。
2)计算当前已有聚类中心与每一个数据样本之间IOU(Intersection over Union)的最小值,用D(x)表示;然后计算每个样本当选为下一个聚类中心的概率最后按照轮盘法计算得出下一个聚类中心;
Srvjkt是制造业的生产性服务投入系数,借鉴刘斌等[2]的研究方法,本文采用投入产出表中的
由上述公式可以发现,服务业开放度的测算实际上是利用制造业各行业j对应的服务业k的完全消耗系数与相应年度的服务业实际利用FDI或进口额相乘,再根据生产性服务部门k进行加总,进而得到制造业各行业的生产性服务业开放度。
2.2.3 控制变量
基于李明等[28]、 赵健宇和陆正飞[29]等学者的研究,本文控制企业规模(size)、员工薪酬(wage)、企业性质 (seo,国企为1,非国企非0)、企业杠杆率 (lev)、企业成立年限 (age)、独立董事人数(idboard)、企业业绩 (ROA)对公司生产效率的影响。
核心解释变量测度中所需要的 “制造业的服务投入系数”的数据来源于2007年的中国投入产出表中的完全消耗系数。服务业开放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其中,服务业FDI的数据包括建筑业,交通运输业、仓储和邮政业,信息传输、计算机和软件业,金融业,租赁和商务服务业以及科学研究等行业实际利用FDI金额。服务贸易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的 “借方经常项目中的服务”栏目,具体包括建筑服务、金融服务、计算机和信息服务以及其他商业服务。
微观企业层面数据来源于2008~2018年国泰安 (CSMAR)数据库,选择A股上市企业中的制造业企业,剔除ST样本和关键数据缺失的样本,共得15746个样本。指标的描述性统计见表1。完全消耗系数计算度量制造业的生产性服务投入。完全消耗系数是由制造业对生产性服务业的直接消耗和间接消耗的总和构成的。具体公式如式(22) 所示:
3.1.1 基准回归结果
从基准回归结果(表略)可以发现,以FDI度量的服务业开放度和以贸易度量的服务业开放度均对制造业企业的生产效率有显著促进作用。这一结论从微观企业角度证明了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生产效率具有显著促进作用,H1成立。
3.1.2 渠道机制分析
借鉴张艳等[30]的方法,本文进一步验证服务业开放是否可以通过企业管理水平和知识资本这两条渠道影响企业全要素生产率。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列 (1)和列 (2)中服务业FDI开放度和服务业贸易开放度与企业管理水平的交叉项的系数均显著为正,表明服务业开放可以通过提升制造业企业的管理水平这一机制促进企业生产效率的提升。制造业企业的运行与服务产品的中间投入密切相关,优质的服务可以通过节约企业运营成本、提高企业的专业化分工水平、促进资源更优配置,以此提高企业的管理效率,从而对全要素生产率产生积极作用,H2成立。
列 (3)和列 (4)中服务业FDI开放度和服务业贸易开放度与制造业企业知识资本的交叉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表明服务业开放通过增加企业的知识资本而促进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的提升。开放可以带来高级生产要素,并将其中包含的知识和技术导入本国的制造业企业,H3成立。
表2 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的影响机制分析
中国的服务业开放可以提高制造业生产率,但是对于不同权属、不同地域和不同行业的企业的影响是否一致?本文设定国有企业 (seo)、东部企业 (est)和技术资本密集型企业 (cptch)虚拟变量,并对两种服务开放度指标与虚拟变量交叉相乘,如式 (23)所示。
其中,tfp是企业全要素生产率,使用LP法计算。控制变量包括企业规模 (size)、员工薪酬(wage)、企业性质 (seo,国企为1,非国企非0)、企业杠杆率 (lev)、企业成立年限 (age)、独立董事人数 (idboard)、企业业绩 (ROA)。
表3描述了异质性分析的实证回归结果。列(1)和 (2)是权属方面的差异。国有企业虚拟变量与两种服务业开放度的乘积项系数均显著为正,这表明服务业开放对国有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影响大于民营企业。列 (3)和列 (4)是地域方面的差异。东部企业虚拟变量与两种服务业开放度的乘积项系数均显著为正,这表明服务业开放对东部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影响大于中西部地区企业。列 (5)和列 (6)是企业使用的要素密集度的差异。技术资本密集型企业虚拟变量与两种服务业开放度的乘积项系数均显著为正,这表明服务业开放对技术资本密集型企业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影响大于劳动要素密集型企业。
表3 异质性实证分析结果
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企业生产率的影响不均匀。国有企业和技术资本密集型企业对服务业开放的敏感性更强,这些企业具有较强的技术吸收能力和资金来源,能够更好地利用服务业开放的契机,提升空间也比较大。此外,中国东部地区市场广阔、各类要素的集聚程度高,很多国外服务业企业愿意到东部沿海地区投资建立分公司,这就使得中国东部地区的制造业企业可以使用的服务中间投入更多、质量更高。因此,对于国有企业、位于东部的企业和资本技术密集型企业,服务业开放的生产效率提升效应更强。
企业生产效率越高,就越有动力出口、获得的出口收益越大[31,32],参与国际分工贸易又可以通过 “出口中学习效应”、 “贸易促进竞争效应”促进企业生产效率的提升[33-35],制造业企业的生产率与企业出口倾向具有显著正向关系。由此,本文选取企业出口倾向作为企业生产率的替代指标进行稳健性检验。
稳健性检验的计量模型如下:
其中,eport为企业出口变量,是虚拟变量,企业i在t年出口,则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由此采用logit模型进行回归分析。稳健性检验(表略)发现,服务业FDI开放度和服务业贸易开放度前的系数均显著为正,两种服务业开放度均能有效促进制造业企业的出口。由此,本文的稳健性检验基本支持上述实证分析结果。
当前中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核心是建设制造强国,制造业的转型升级是根本出路,从服务业开放的角度探讨制造业企业转型升级的新路径,选取2008~2018年中国A股上市公司的数据,研究了微观视角下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的影响及其机制渠道。通过构建服务业贸易开放度和服务业FDI开放度来更为全面地衡量服务业开放状况,并分析了这两类服务业开放度对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的影响,从管理效率和知识资本效应两个角度分析服务业开放对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的作用途径。此外,还对制造业企业进行分类并进行异质性分析。本文研究结果发现:(1)不论是以全要素生产率衡量还是以劳动效率衡量的生产效率,服务业开放均能显著提升制造业企业的生产效率;(2)服务业开放可以通过影响上市公司的管理效率和知识资本这两条路径作用于生产效率。(3)服务业开放对国有企业、东部地区企业和资本技术密集型企业的生产效率的影响分别大于对民营企业、西部地区企业和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影响。
基于本文的研究结论,为了进一步发挥服务业开放对中国制造业生产效率的作用,促进制造业的高质量发展,本文提出以下建议:
(1)进一步扩大服务业特别是生产性服务业的有序开放。加快建设新型自贸区,对金融、科技研发、医疗、运输等领域的开放在自贸区内进行试验并寻求合适的开放路径以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此外,积极参与自由贸易协定,放宽服务贸易准入和服务投资限制,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通过服务业的逐步开放,构建更高水平的开放格局,从而更好地支撑制造业企业生产效率的提高和出口收益的增加。
(2)积极推动中国制造业与服务业的融合发展,特别要鼓励民营企业、西部地区企业和劳动密集型企业利用服务业开放的契机转型升级。随着科技的进步,服务业与制造业跨界融合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中国的制造业企业需要利用好服务业开放的机遇实现 “弯道超车”,不断攀升全球价值链中贸易增加值更高的环节。
(3)制造业企业在服务业开放的宏观环境中,要注重向国外企业学习先进的管理理念,并不断提升知识资本,充分利用服务业开放带来的红利促进企业转型升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