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文彬
很喜欢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每每读之,心中都会升起一股暖意。炊烟带来的乡土气息,轻易便勾起我隐藏于心中的情愫。
在以前的村子里,炊烟不可或缺。它是一个标志,放学的儿童见之,必流口水——家中饭菜快要做好,马上就可大快朵颐。归来的游子见之,必流泪水——朝思暮想的家就要到了,马上就可见到亲爱的爹娘了。
小时候,无论我和小伙伴玩得多疯,只要看到村庄里升起青色的飘渺的炊烟,我们就会往家里跑去。印象中,我家的炊烟总要比别人家的要浓些,大概是因为奶奶烧火的本领不是很高超吧。不过,这也有个好处,就是我可以很容易就找到自己家里的炊烟。
稍大些,我喜欢帮奶奶干活,往土灶里添柴火,听奶奶像唐僧一样絮絮叨叨,说家长里短,道家里家外,看灶膛里的火焰在我的助力下跳跃起来……
炊烟很美,它如龙似蛇,升腾而上,隐隐约约。它乡土气息浓郁,虽飘渺却又朴实,灵动而不失厚重。它带给人们希望和温暖,“柳影人家起炊烟,仿佛似,江南岸”。几千年来,炊烟一直飘荡在各个乡村,它已然成了乡村的一个标志。它不仅可以用来指路、报时,还成了乡村的一道风景。邓丽君曾动情地唱道:“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
我喜欢看炊烟,它标记了村子的位置,标记了我的家。那飘渺的烟雾里,有我美好的期待。
曾经,我以为,炊烟会一直存在,它不会从我们的生活中消散。毕竟,伴着炊烟成长的中国人,很多。
后来,我长大了,外出学习,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离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但我对家乡的思念里,一直有炊烟。
去年暑假,当我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时,我习惯性地望向故乡的屋顶。然而,尽管已是饭点,屋顶上却没有飘起我熟悉的炊烟。我疑惑地打量故乡,却发现记忆中的一切都没了。眼前的故乡,立着一排排小洋房,上面覆盖着的是明亮的琉璃瓦片,很漂亮,但也很陌生。故乡被翻新了,烟囱没有了,曾经我以为会长久存在的炊烟无影无踪了!
爸爸带着怅然若失的我向新家走去,我家的屋顶上也没有炊烟,我不禁有些失望。来到厨房,虽年迈但仍康健的奶奶正在做饭,不再是烧柴火的炉灶,用的是煤气灶和抽油烟机。“它们比柴灶好用多了,没有呛人的烟。”奶奶笑着对我说。我笑着点点头。也对,这样也挺好。
开饭了。“奶奶,这饭菜的味道没什么变化呢,跟小时候一样。”
“傻孩子,不是怕你不喜欢吗,所以是按你小时候喜欢的口味做的,怎样,好吃吧?”“嗯,真好吃。”我满意地答道,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时光。
原来,虽然屋顶上的炊烟没有了,但奶奶做的饭菜里,依然有着我熟悉的炊烟味。很浓。
我看过许多作家写的关于故乡和乡村的文章,他们动情地追忆故乡的风物,小到一草一木,大到老屋,还有很多人像我一样追忆炊烟。曾经,我不明白那些老旧的房子、平常的树木有什么值得怀念。现在我明白一点了。那些风物,是故乡的标志,代表了故乡的人,代表了那段在故乡生活的难忘的岁月。
如今,很多人的故乡都在消失,很多代表故乡的东西,在时代潮流的冲击下消散了。但是,我们不必过于悲观,譬如炊烟,它可能在屋顶上消散,却不可能在我们心里消散。心中对故乡的爱是炊烟永不消散的柴。
思及于此,我心中澄明。暮色里,炊烟四起。(指导老师:仲彩燕)
【简评】在作者的心中,炊烟有着非同一般的分量——“炊烟很美”“它带给人们希望和温暖”“它已然成了乡村的一个标志”,所以,作者离开家乡后会思念炊烟,会为炊烟的逝去而惆怅。文末作者的达观扫除了之前的低沉之气,也让文章从单纯的“哀故物之失去”中解脫了出来。
【他山之玉】
炊烟,一种标志性符号,曾经为传承农耕文明印在大地,为张扬劳作文化写在长空,为印证乡风民俗盘旋于村落……
炊烟氤氲着诗情画意。炊烟和诗歌有相近的本性,文人“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才情,有时也需借助炊烟的带挈。《诗经》曾长期飘荡在万家炊烟当中。陶渊明守望过的“依依墟里烟”,绵延出多少代人的悠然情思。炊烟所蕴含的那种人间情、烟火味儿,与我们灵魂的脐带紧密交结。那种灵动美、幻化感,令人心如炊烟、意如流水,往往是不期而至的震颤酿成不期而然的灵感,诗情便喷涌而出了。
当今难得一见的炊烟,偶尔出现在村头田野,让人蓦然看到会激情澎湃。守神凝眸间,质感十足的水墨画就那么传神地写在长天,任谁都会情不自禁地想高唱一曲挽留的歌。如果刚好站在某个角度,看到古树枝头系挂几缕或浓或淡、时动时静的炊烟,在夕阳西下的微风中,远望如梳了长发辫的村姑在学舞,又像宫殿垂挂的烟霞帐,一幅多么美妙古拙的风情画,一种多么使人陶醉的景象!
——王民选《梦里炊烟诗中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