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睿
以上帝視角俯瞰巴塞罗那,看到的是一张棋盘状的城市规划图:长达11公里的对角线大道,不带一丝弧度地横贯东西,构成了巴塞罗那的径向轴线,其南北两侧排列着无数个113米见方的红色街坊,恰如士兵列队般,秩序感极强。将目光稍稍放低,并南移至巴塞罗内塔海滩,蔚蓝的色块撞进视野,看似沉静的海水翻卷着浪花,发出无数细碎的“哗哗”声,似乎在为这座网格城市中的迷路人指引方向,而我,正好也是其中一个。
初访巴塞罗那时,已近黄昏。抵达位于巴塞罗内塔海滩西南端的W酒店后,我匆匆丢下行李,直奔2楼餐厅,订下了当晚最后一个双人桌。时至今日,我已记不太全那晚的菜色,只记得我和友人尤爱那道烤红虾,就着半熟的虾身,我们干了一杯又一杯弗德乔白葡萄酒。直到午夜时分,我们才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出餐厅大门,坠入巴塞罗那的夜色中。
酒店临海,5米开外就是海滩,我与友人追着极富韵律感的浪花声走走停停,或驻足于沙雕作品前,与那神情略显呆滞的“猴子”对视一番,或干脆像猴子似的,爬上3米多高的锥形攀爬架,而后再半倚半靠地悬在空中,向远处望去,只见此刻的大海,在黑夜的笼罩下散发着迷惘姿色,心头禁不住涌上了一股久违的释然之感。
自此以后,这片海滩,就成了我每次去巴塞罗那的必访之地——它以海浪声为背景,从西南端的W酒店,绵延至东北端的奥林匹克港,形成了一条固定化的行走路径。
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会伴着撩人的夕光,在这条路上找个地方胡吃海喝。饿急的时候,就去餐厅Gallito点锅龙虾汤饭,一边任由那冒泡的浓厚汤汁,将满满海味送入鼻腔,一边享受染上橘子色的米粒,为口腔带来丝滑快意。若只是嘴馋,我便会去尝尝酒馆Street Taco的玉米片和炸猪皮——刚出锅的脆片带着丝丝暖意,无论是搭配加了酸橙叶的牛油果酱,还是混合了辣肉臊的豆泥,都是极好的选择。
当然,身处这样一座沐浴着地中海阳光的艺术之城,我也有背海而行的时刻。清晨,起个大早,找家早午餐店,先干一杯加了含羞草的巴西莓冰沙,再在洒满香料的皮塔饼上,薄涂一层加了生蒜的鹰嘴豆泥,任那刺激的味道将我还有些朦胧的睡眼辣醒。接着,或在歌特区宽不过两米的巷子里七拐八绕,时明时暗间,与阳光在巷口撞个满怀;或沉入海底宫殿般的巴特略之家,度过一段兀自沉浸的艺术时光……兜兜转转一整天后,再次回到海边,顺着那熟悉的路径,隐入巴塞罗那的夜色。
数次到访后,我深感巴塞罗那处处散发着矛盾之色:众多洋溢着热闹情绪的红色街坊,构成了充满理性思想的城市布局;看似一板一眼的网格式街区,被高迪建筑中饱含自由精神的曲线柔化开来;由石块堆积而成的冰冷建筑,又随着荡漾的海水散发出一丝绵远柔情;而那条我所钟爱的滨海路径,亦是如此,它一边为我热情指路,又一边在幽暗的夜色中,随着海风变得无限疏离……甚至,就连我对这座城市的感情,也是充满矛盾的:我曾在陌生的意大利城市丢了证件,而后连夜逃到这个老朋友怀中,坐在海边露台上,看午夜前的绯红云霞,饮陶壶中的桑格利亚,直到眼神朦胧,才倍感安稳;也曾在吃到心心念念好几年的餐厅Tickets后,刚出门没散几步路,握在手中的手机就被人轻轻“拿”走。这一次,我在落荒而逃的同时,也在心底发问:这到底是一个狂野翩跹的欲望都市,还是一个优雅柔情的艺术之城,为什么连抢劫这种暴力事件,都能做得像高迪建筑中的弧形线条般轻巧柔和。
或许,这就是巴塞罗那吧,一座包含丰富矛盾的城市——各个矛盾之间并没有明确界限,它们在对立与和谐间来回徘徊,最终融合成了令人神往的城市肌理,也承载着我与这座城市的午夜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