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地处桂西大石山区一个叫浪平的垌子,农历的四月底到五月初,房前屋后或山间的小路旁,有一种小树就开满了花朵,金黄金黄的,既漂亮又可爱。勤劳的蜜蜂没有时间问及它们的名字,就忙碌地把花蜜搬回家了。事实上人们也不知道这叫什么花,只是每年在端午前后看到它们盛开,故称“端午花”。
端午花开了,端午水就要发了。这是家乡人多少年来总结出的规律。有河流的地方就有良田一片。可是,从我懂事时起,我就知道我们生产队的村民年年都是望小河兴叹,因为我们队的稻田是阶梯状的,它高高在上,毫无理由地拒绝了小河流的恩泽。这种地表河水无法流进梯田,山里人给它取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名字——望天田。望天田也是田,照样长出大米或糯谷,只不过耕种的时候不能像其他田地一样随心所欲。它要靠天,老天爷下大雨时不误插秧季节,希望就有了。根据经验,一般端午前后都是会下大雨的,故称“发端午水”。
端午花开了,村民们心里自然就有了一种紧迫感。他们得放下手头的活儿,把力气使在望天田里——田坎铲得亮亮的,土壤捣得碎碎的,粪肥撒得匀匀的,积雨的水沟掏得光光的……一旦大雨滂沱,男人们就扛着犁耙,赶着喂饱了的耕牛,呼喊着、吆喝着挺进目的地。他们要冒雨把田里的碎土和粪肥耙成泥浆,把田坎重新铺上田泥,使其光滑不漏水。妇女们也会及时从秧田里拔出秧苗,洗净后一小捆一小捆地装进背篼,背到耕牛刚刚离去的田边,准确无误地摔进田里,然后和男人们一起展开插秧竞速赛。这时,后退就是向前,退得越快,插秧的速度就越快,慢了,搞不好就会被“关”起来,想出来都没有路。能把稻秧插进田里,心情自然轻松了许多,不像先前那样着急、那样迫不及待,有时就会苦中作乐,或者来个“恶作剧”,左右两个调皮鬼联合起来,在动作稍慢的居中者屁股后面插上一两排秧,“哈哈哈——”长长的笑声就响了起来。当然,谁都看得出,这不是在显功夫比快慢,而是找一个乐子,给大家制造一个极其期待的伸腰歇息的机会……
端午花开了,山里人最盼望的就是发端午水。大石山区十年九旱,一般春节后就很难见到大雨,这个时候老天爷再不开眼,用山里人的话说就是“黄猄过坳了”,来年端午,鼎罐里就没有“角角粑(三角粽)”煮了。
有一年特别旱,端午节都过去十几天了还是没下大雨,玉米地里的禾苗叶子不是卷着就是耷拉着,奄奄一息,毫无生机。望天田里更惨,田坎开着裂口,捣碎了的田泥踩上去都燙脚,沤透了的粪肥晒得好燥,似乎丁点儿火星即可点着。那条本来就发育不良的小河更是不堪重负,既要灌溉,还要让四面八方涌来的人们担水,跟着来的还有牛马牲口,它们灌胀了肚皮还不愿离去,立在那里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小河里的那点浅水……寨子里的老人到处烧香磕头,求神拜佛,仍无济于事,就使出最后一招——笑狗,即想法子拿狗来开心,用狗把人逗笑。传说天宫中的雨神看到人们笑狗,就明白是天下遭了旱灾。狗是雨神故意安排其摇尾乞怜跟着人、帮人看家的,雨神这样安排的目的是要狗掌握和汇报人间的旱涝情况。这回狗失职了,人们取笑狗,事实上是在取笑和声讨雨神糊涂昏庸。雨神反省自己确有失误,唯恐事情败露受到老天爷惩罚,就会立马下雨拯救人间。老人们的想法一提出,就遭到质疑:古时为求得人间风调雨顺,天子亲自出马祭天,老天爷不照样喜怒无常、我行我素,我们平民百姓算老几,笑狗也能求得雨?笑掉大牙还差不多。再说山里人每逢下雨过多,出入受阻的时候,不是也信这信那烧旧破布骨头什么的,想让老天爷闻到臭味后放晴,哪次灵验过?
再说笑了又怎么样,天还是没下雨。这个时候还等老天爷开恩,不仅“黄猄过坳”,“孙猴子也过火焰山”了。稻秧一长节,就是插下去也会歉收。大家觉得与其这样耽搁下去,不如立即行动起来改种晚玉米更有把握。方针已定,备肥、筛种、翻地一齐上。两三天工夫,长水稻的泥土里埋下了玉米种,它们在那里慢慢膨胀发芽,坚信会有下雨的那一天。果不其然,玉米种子刚冒出地面,甘霖降临了。接着,玉米苗在望天田里灿烂了起来,最后是出乎意料的收成。第二年端午,鼎罐里虽然没有煮上“角角粑”,但也没有空煮白开水。
从此,端午花开了,端午水发与不发大家都不再过分担心和着急了。换一种思路和方法破解难题,何尝不是更高层次上的力挽狂澜呢!
至于笑狗,那就免了吧。都知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作者简介:车桂林,广西百色市人。热爱文学创作,在各类报刊发表作品20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