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
因为疫情,“一步一个坑”地挪到德国一家酒店的马克·麦朴思,终于有“充足时间”回复《红周刊》的专访提纲。
《红周刊》专访他的目的是,借助他几十年的专业知识和洞见,为中国投资者们提供一些启发。其实,83岁的麦朴思和中国有40多年的渊源,称得上是个“中国通”。当然,他还是个“新加坡通”和“南非通”等等。他喜欢游历,更喜欢投资于新兴市场且有不俗收益,因此被投资圈称为“新兴市场教父”。目前,他最大的仓位在中国,并看好中国未来10年到20年的经济发展远景。
麦朴思至今感恩中国,以及他服务了30多年的“老东家”富兰克林邓普顿公司(FTI)。因为他在FTI期间管理的资金在一家中国公司身上斩获3倍收益。对于致胜投资的诀窍,他说,“价值投资是投资的关键,而差异往往与公司未来的盈利潜力有关。”他给中国年轻投资者的箴言是:“保持开放的心态,持续地学习。”
中国非常明智地扩大了基础设施建设,为了提供就业,特朗普总统也在考虑同样的举措。我认为全球不会出现更严重的危机,除非世界各地的政府不放松他们的“封关”政策。
《红周刊》:您是有名的“空中飞人”,日常就是游历各国。不久前您在南非,没猜错的话,现在您应该是在德国慕尼黑的一家酒店中看这份提纲。我们先谈谈疫情之于您和社会的影响,以及各国在疫情防控上的不同吧。
麦朴思:是的,我现在正在德国慕尼黑的一家酒店里。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恐慌局面,对我的生活产生了巨大影响。一般来说,我待在一个城市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然而我之前被“封锁”在南非长达两个月,现在又在德国待了一个月。
各国在应对与控制新冠疫情的方式上的确有很大不同。南非采取了非常极端的手段,他们封闭了整个国家,不允许人们出门,我在南非时甚至无法上街散步。德国的防控政策要明智一些,只要大家能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并在室内戴好口罩,就可以正常外出。我的公寓在新加坡,那里是目前防控措施最嚴格、最极端的地区之一。所以我一直没办法回去,可能在8、9月份之前我都没办法回去。
《红周刊》:美国为应对疫情进行了“大放水”,而中国则是出台针对性货币政策以及企业减税、扶贫等组合策略。您如何评价这两种政策的效果?
麦朴思:我认为中国的应对措施更加有效,因为中国采取的措施重点是让人们恢复工作。中国的政府为企业提供经济支持,例如减税。同时,照顾那些受到疫情影响的人,例如扶贫。美国也有一些举措,包括“直升机撒钱”,相当于给全国人民邮寄支票。这种支出只维持了一段时间,当前,真正的需求是让人们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以及为失业的人提供新的工作。
中国非常明智地扩大了基础设施建设,为了提供就业,特朗普总统也在考虑同样的举措。
《红周刊》:许多潜在风险包括债务危机、中美贸易摩擦、供应链转移、低利率后遗症等,可能在后续会困扰我们。您对此有何担心?
麦朴思:我认为全球不会出现更严重的危机,除非世界各地的政府不放松他们的“封关”政策。因为封关政策导致人们无法重返工作岗位,也无法和家人、朋友团聚,进行正常的社交活动。这极易引发国内动荡,激起民众举行示威游行,并产生政府与民众之间的暴力对抗行为。
《红周刊》:您如何评估目前的去全球化思潮?
麦朴思:我认为全球化不会倒退,因为现在的世界互联互通的程度非常高。科技让人们能够以低廉的成本乃至零成本与世界上的其他人交流。这种互联互通不会消失,还会随着5G的发展而变得更加密切。
虽然现在的世界格局趋向于双边主义而非多边主义,但国家之间在贸易、文化与金融层面的往来与协定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中美贸易摩擦只是把这些互动放到了一个更加现实的层面上,因为多边协定往往没有考虑到对具体国家和部门的影响,现在这个问题正在得到解决。
《红周刊》:您目前持有10%的实物黄金和90%的股票,同时在新兴市场和成熟市场都配置了一定比例的股票,这是基于怎样的考虑?
麦朴思:黄金就是钱。因为忧虑全球货币泛滥(包括加密货币),持有黄金是很有价值的,即使我们无法从中得到利息或股息。
同时,为了应对包括美元在内的全球货币的持续贬值,投资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的股票都是很重要的,因为公司的收益会随着货币贬值而调整。另外,由于新兴市场贡献了全球50%以上的GDP增长,因此投资这类市场非常重要。
《红周刊》:您的这种资产配置是来自经济周期预测,还是其他?
麦朴思:你必须总是预测经济周期,因为股市会被这些动态牵引。但遗憾的是,你几乎永远无法做出准确预测。所以,投资必须基于各个公司的特点和具体行为。
我相信中美两国未来的关系会像过去一样良好。这种关系的美妙之处在于,文化与理念的差异并不一定会造成冲突,而是促成了通融与和解。
《红周刊》:您很早就看好中国市场的机会,1987年富兰克林邓普顿新兴市场在香港设立了办公室,2018年,您创立了Mobius Capital Partners,依然看好中国市场,13年间,中国市场的回报率符合您的预期吗?1987年至今,中国进行了很多改革,也遇到过很多危机,您坚定不移看好中国的原因是什么?
麦朴思:我一直看好中国,因为自上世纪70年代我第一次来中国,到1987年开始在中国投资,我看到了中国人如何为了更加富裕的生活而积极进取,这非常令人不可思议。中国崛起为世界上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这很鼓舞人心,同时也为像我这样的投资者提供了投资世界级中国公司的绝佳机会。这些公司的投资回报率是全球最高的,盈利增速也是全球最快的。
《红周刊》:当前中美经济脱钩的风险很受关注,因为除了现实的利益冲突,中西方文化差异也非常明显,中国应该如何应对才能获得更好的发展环境?
麦朴思:我相信中美两国未来的关系会像过去一样良好。这种关系的美妙之处在于,文化与理念的差异并不一定会造成冲突,而是促成了通融和解。
美国是一个年轻的国家,只有几百年的文化历史,而中国的文化却可以追溯到几千年之前。因此,中国人能够在他们漫长的历史中汲取与外国打交道的宝贵经验。中国人的耐心与远见令人不可思議,而美国人的冲动与快意则是另一种风格。虽然说来奇怪,但这两种思维方式可以很好地结合在一起。
《红周刊》:中国的儒家文化被认为“阻碍”创新,您怎么看?
麦朴思:儒家传统一直是中国的一大优势,因为它鼓励尊师重教。中国因此而教育出了越来越多的顶尖科学家,他们做出了许多科技创新。中国人擅长向他人学习的传统,对国家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中国吸收了大量来自欧美及日本的知识。
到目前为止,中国与欧美及日本的关系就像学生与老师。但这种情况正在改变,因为中国已经开始进行自主创新。回溯历史,我们必须记住,中国人曾发明了许多在当时不为他人所知的技术,比如瓷器、丝绸、火药等等。
《红周刊》:另外,中国的部分制造业正在向东南亚、越南等国家和地区转移,您认为中国能从供应链转移中受益吗?
麦朴思:我认为会的,随着中国人工资的上涨,中国企业有必要将制造业转移到工资较低的地区,就像美国将制造业转移到中国一样。这对中国企业当然是有利的。这使他们得以从事更高技术的制造和生产,从而向价值链的上游发展。
《红周刊》:您对中国何时以何种方式成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有怎样的看法?
麦朴思:在一些经济学家看来,中国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有一个能给这个国家公民提供最高生活质量的经济制度。
质量远比数量重要。
《红周刊》:您在香港长期生活过,怎么看香港未来的发展?
麦朴思:香港将继续作为一个独特的地区发展,我相信中国政府会希望它继续作为重要的金融中心和外国投资者的“驻扎地”。此外,香港也帮助中国的公司引入对外贸易,并对在中国的外来投资起到催化剂的作用。这种情况将继续下去。
未来10年到20年里,我们预计中国的机会将会持续扩大。我们对三个行业感兴趣:一次性消费品、医疗和教育,我们认为这三个领域的增长机会最大。
《红周刊》:您在中国有20.1%的仓位,仓位比重和印度市场并列第一。这个仓位涵盖A股吗?您预设的收益目标是怎样的?我们应该如何看待未来10-20年中国的投资机会?
麦朴思:是的,我们在中国的仓位占了最大的比重,其中包括A股和港股。我们收益目标是每年20%。在未来的10年到20年里,我们预计中国的机会将会持续扩大,因为中国政府正不断加大对外国投资者开放市场的力度。
《红周刊》:您看好中国消费升级带来的哪些机会?
麦朴思:我们对三个行业感兴趣:一次性消费品、医疗和教育,我们认为这三个领域的增长机会最大。
《红周刊》:在新消费标的中,您之前关注的阿里巴巴,其股价目前接近历史高位,现在的投资价值怎么样呢?
麦朴思:我们经常说,“最好的投资时机就是在你有钱的时候。”没人能预测阿里巴巴的股价在某一天或某个月出现怎样的变化。我们能够了解的是,如果这个公司注定要继续发展,那么投资它就是对的。
《红周刊》:阿里巴巴确实在发展,预计2021财年会新增至少1万亿元的交易量。它能实现这个目标吗?
麦朴思:我不是研究阿里巴巴的专家,因为我们专注于中小型公司。不过,阿里巴巴达到这些目标当然是可行的。
《红周刊》:您怎么看中国的“一带一路”战略,以及华为等科技公司的发展前景?
麦朴思:中国高层降低了对GDP增速的底线,因为他们认识到经济增速放缓、进行结构性改革是必要的。但中国政府没有单纯的减少,而是通过一带一路将增长做了转移。如果你走遍世界各地——在我去世界很多国家走访,在拉丁美洲、非洲等地,都看到中国公司在基础设施方面很活跃。
在全球很多国家,华为的设备应用的很广泛。去年四季度,我在瑞典和爱立信公司聊天,他们说,“2005年华为搬到了我们总部所在的城市,在我们旁边建了另一个办公室,并开始雇佣我们的员工。”很多技术正在转让,不管是无意的、合法的、非法的,重要的问题是,很多海外科技企业的市场份额正在减少。中国公司在5G方面的实力令人难以置信。
《红周刊》:您会投资中国的5G公司吗?
麦朴思:当然,特别是与5G相关的科技公司。
全球经济,包括美国经济都在V形复苏中。其他市场也在反弹,包括中国和其他新兴市场,诸如巴西、南非、印度等。
《红周刊》:您在3月底表示,要敢于在新兴市场买入便宜的股票。现在来看,市场反弹十分强劲的是美股市场。
麦朴思:现在不仅仅是美国,全球经济都在V形复苏中。人们很快冷静下来,并迅速投入到工作与业务中去,这就是为什么美国股市在反弹。
其他市场其实也在反弹,包括中国和其他新兴市场,诸如巴西、南非、印度等。
《红周刊》:您曾指出股市的牛市比熊市要长,但A股市场恰恰牛短熊长,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麦朴思:上证综指A股指数显示,2015年12月-2016年2月间出现熊市,指数跌幅达26%,但熊市只维持了3个月。接下来,2016年2月-2018年1月间出现了长达24个月的牛市,涨幅为33%。2018年1月-2019年1月,有大约12个月的熊市,跌幅为20%。随后,从2019年1月到4月,仅3个月的牛市上涨了30%。2019年4月以后,A股横盘下跌,到目前为止下跌了9%。而我们对熊市的定义是下跌20%或以上,所以可以看出,中国A股市场的表现符合预期,牛市比熊市持续时间更长。
只是从2019年4月到现在,市场的横盘走势既不能定义为牛市,也不能定义为熊市。
中国和美国的资本市场本质上是一样的
盈利就是盈利,不取決于公司的国籍
价值投资永远是重要的,但价值可以有不同的定义,其关键在于公司未来的盈利潜力。
《红周刊》:优秀的上市公司管理层需要有哪些品质?消费企业和科技企业的管理层,所需要具备的素质一样吗?
麦朴思:好的管理层必须是透明的,还要遵守良好的ESG原则,即良好的环境、社会和治理行为。
《红周刊》:ESG投资法的核心是什么?
麦朴思:中国企业对ESG的要求越来越重视,其核心是透明。
《红周刊》:您喜欢去公司走一走,您为何有如此的“嗜好”?
麦朴思:关键是要多了解企业,了解其工作环境及管理。
《红周刊》:美国的一些投资人认为,价值投资越来越难做。但价值投资在A股市场上正在逐渐被认可,您怎么看这两个市场的区别?
麦朴思:(中美股市)本质上来说没有区别。盈利就是盈利,不取决于公司的国籍。价值投资永远是重要的,但价值可以有不同的定义,其关键在于公司未来的盈利潜力。
《红周刊》:您今年83岁了,这么多年来,您取得投资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麦朴思:价值投资是投资的关键,而差异往往与公司未来的盈利潜力有关。
《红周刊》:您为富兰克林邓普顿公司服务30多年,您在这家公司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最感恩的地方是什么?
麦朴思:最大的收获是,我们的资金在一家中国公司增加了3倍多。对此我们感激不尽!
《红周刊》:最后,您对年轻投资人、对中国的投资人分别有什么建议?
麦朴思:保持开放的心态,持续地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