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改梅
古老而悠久的泥塑艺术发展到现在之所以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状态,得益于我国各地民间泥塑艺人的坚守与传承,他们化腐朽为神奇,将黄泥巴抟练成艺术品,从而赋予泥土生命。俗话说“民间有高手”,在记者看来贾银永就是这样一位扎根于民间艺术土壤的泥塑高手。步入泥塑行业十几年,为了儿时的情怀执着坚守,厚积而薄发,2018年因一组儿童打预防针的作品《下一个就是我》在网络上一夜爆红,此后他的工作室引得众多媒体和游客纷至沓来。
走进贾银永位于太原东山小窑头的工作室小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的几个大字“复活的泥巴”,这是他工作室的名字。“一开始我的朋友给工作室取名‘神奇的泥巴,但我觉得如果能让泥巴复活就很神奇。”贾银永向记者解释道。普通的泥巴在他手中“复活”,变成一件件形神兼备、传情达意的泥塑作品,且塑造的每一个人物都充满了烟火气息,实实在在打动着人心。
贾银永出生在太原清徐县的一个农村家庭,小的时候泥娃娃是孩子们的日常玩具,父亲擅长捏泥人,经常做泥人玩具给他,看得多了,贾银永也对捏泥人产生了兴趣,但把兴趣变成职业,加入泥塑行业是在参加工作几年之后。
1999年,贾银永从艺校毕业后又考入北京北大资源研修学院,学习了两年的广告设计,之后应聘到一家广告公司工作。然而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有些不尽如人意,“去了以后才知道这是一家皮包公司,没有真正的业务,每天我在公司做一些打扫卫生的杂活,有时候还要负责给老板喂狗。”专业所学不能学以致用,贾银永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干了没多久便辞职离开了。
兜兜转转几年后,贾银永还是决定拾起儿时的情怀,改行做泥塑。2006年,贾银永找到了一位做庙宇佛像泥塑的民间艺人,拜为师傅,正式开始学习泥塑,然而学艺之路同样走得比较艰难。
“师傅有很多徒弟,大徒和小徒加起来有十七八个,当时我是徒弟当中年龄最大的,从小徒开始学起,每天做的是最苦最累的和泥的活。抱着学习的态度,想着辛苦一点也没关系,但学了一年之后发现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大徒塑好佛像之后,有些地方需要抹光,就连抹光这样的活都轮不上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贾银永略微有些无奈,不是师傅不教,泥塑是一门口传身授的技艺,师傅跟着老一辈的师傅就是这样学出来的,跟随师傅3年的徒弟才有资格真正上手去学技术性的东西,以师傅带徒弟延续的还是老一辈的传统方法。
并非急于求成,因为那个时候贾银永已经二十七八岁即将成家,还只是一个小徒,一个月领着300元的工资连自己的生计都难以维持,全靠家里补贴。每天早上6时多起床吃早饭后便去工地干活,一直要干到晚上11时,中间除了吃饭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中午吃饭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就利用这半个小时去工地偷偷看别人做好的泥像。在艺校时学的是美术专业,基础知识很扎实。当我看见塑好的泥像后就在心里默默用专业知识对它进行分析,比如一个佛像的坐像占几个头,身体、四肢占几个头,按比例划分好后记在心里。”
贾银永的悟性非常高,虽然没有实际上手,但通过观察把做泥塑的步骤都记在心里,再加上之前的美术基础,对人物的骨骼结构很了解,工地上不干活的日子就回到家里进行练习。当了一年时间的和泥小徒对他也很有帮助,和泥大有学问,泥中要掺入的棉絮、稻草等都是有讲究的。就这样,仅通过一年时间的学习,贾银永熟练掌握了泥塑的要领,第二年就能够独挑大梁,于是便自谋出路跟着其他工队揽活干了。
跟着工队天南海北地东奔西走,这样的工作状态一直持续到2010年,那一年贾银永的孩子出生,为了能稳定下来兼顾家庭,贾银永就在家附近包点小活干。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工艺美术大师范永亮,范永亮成为贾银永泥塑艺术之路上重要的引路人,帮他承接了一些省内外的泥塑项目,还带着他参加了许多展览和比赛。贾银永手法日渐娴熟,逐步走上了一条适合自己发展的泥塑艺术创作之路。贾银永的作品开始在展会上屡屡获奖,这让他在业界渐渐小有名气。
以前做泥塑,以临摹和技艺为主,经过十几年的岁月沉淀,贾银永的创作思路发生改变,想做自己内心喜欢的东西。可是创作最费神思,在他的工作室,每一个泥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看似信手拈来,实则都是他用心揣摩的结果。
贾银永说每次要完成的泥塑作品主题都不一样,会遇到很多自己不熟悉的题材,每创作一组作品前都需要准备很长时間。“创作前要先进行构思,通过作品来反映当地的风俗人情、生活习惯、农村面貌,要考虑作品整体的构图、场景,刻画出每一个人物的性格特点。有一次做一个有关养蚕的主题,这对我来说太陌生了,网上也没有查到相关资料,后来通过一位养蚕老者的讲述,我才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具体的场景。”贾银永告诉记者。
2018年,在山西农展馆的一次展览中,贾银永展示了几组童年主题的系列作品,有观众无意中将其中的儿童打预防针作品《下一个就是我》发到了某短视频平台,短短数小时内点击量飙升至上百万。网友在惊叹作品生动逼真之余,纷纷询问它的创作者,贾银永也因作品的走红受到关注。
《下一个就是我》反映的是贾银永小时候打预防针的场景。和其他孩子一样,他对医生手中细长的针管充满了恐惧,可以说是他童年的阴影。作品中出现了6个排着队打针的孩子,每一个孩子的神态和动作都各具特色,耐人寻味。贾银永笑称第二个表情最夸张,惊恐万分的孩子就是他当时的真实写照。创作这组作品时,贾银永觉得如果每一个孩子都是害怕的表情,作品的表现力就会很单一,把人物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其实是一个很难的创作过程,需要长时间的思考和构思。
童年主题系列作品堪称是贾银永的经典之作,这几年一共做了20多套。时光一去不复返,日渐年长的贾银永对逝去的童年特别怀念,所以以此为创作灵感用泥土复制“80后”儿时的记忆,把童年时光展现得淋漓尽致。
采访过程中,贾银永一边陪着记者观摩这些作品,一边分享着作品背后的童年趣事。小时候没有什么好的玩具,贾银永和几个小伙伴经常坐在院子门口,用洗衣粉自制吹泡泡水,然后用油笔管蘸着吹泡泡,于是就有了作品《吹泡泡》。贾银永虽然现在看起来性格比较内敛,小时候的他也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有一次玩弹弓,一不小心打到了妹妹的眼睛,看到眼睛上肿起的大包,他害怕挨揍在外躲藏了一天没敢回家。小时候,每个男孩子都有一顶警察帽;冬天小伙伴们疯玩起来满头大汗,风一吹头发就被冻成冰渣……
这些全是贾银永儿时的记忆,时隔多年,有些已经模糊,在进行作品人物的塑造时是“记忆+创作”的结合。一个小人起码要捏三天,分析每一个人物的心理状态,想方设法把它塑造得好玩、有趣,没有东西可以参照,人物的表情是重新观察得来的。没有灵感的时候贾银永就跑回老家,从老家遗留的一些老物件中搜寻过去的记忆,然后夜晚闭着眼睛回忆。
贾银永告诉记者,其实童年主题的系列作品都还没有做完,每一组作品中的人物、道具以及背景还在不断地进行补充,过程会很漫长,但力求做出生动的作品,能引起大家的共鸣。好多人在看过它们之后激动地感慨:“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的场景!”
对贾银永而言,童年主题的系列作品是不可复制的,是他在特定的激情和灵感之下完成的,那种独特的情感无法重来,就像人生只会经历一次的童年。既然童年回不去,那么就将这些经典之作作为最好的礼物献给我们的童年时代吧!
记者手记:说心里话,采访时特别害怕碰到沉默寡言的受访者,贾银永恰巧就是这样的人。采访前后进行了两次,第一次采访还未结束,他因突然有事便匆匆离开,于是又重新约了第二次。贾银永不是一个擅长社交的人,面对提问,他总是回答得过于简短,于是我不得不刨根问底继续“逼问”,回答依旧简短,但有问必答,且对于问题认真地思考、真诚地回答,这是他令记者感到可爱的一面。童年主题系列作品爆红后,网上有了各种各样的复制品,这让他感到有些郁闷,但也没有刻意去维权,他把时间都用来进行泥塑创作。艺术创作不像机器生产,它有自己的节奏和规律,急不来,这一点和贾银永的性格很契合。
世界之大,很多像贾银永一样的能工巧匠隐在闹市,藏于民间,说起来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民间艺人,可在我看来那精益求精的品质不输大国工匠,我有幸寻访到他们,且把他们的故事分享给更多的读者。
贾银永,1983年出生,山西省太原市清徐县孟封镇车南安村人。太原市工艺美术大师。2013年作品《三晉风情》在第十四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手工艺精品博览会上获“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银奖;2014年彩塑作品《爷爷在碾盘上讲故事》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颁发的世界手工艺品徽章;2015年作品《童年的记忆》在第五十届全国工艺品交易会上获得“金凤凰”创新产品设计大奖赛金奖;2016年作品《山里娃》在五十一届全国工艺品交易会上获得“金凤凰”创新产品设计大奖赛银奖;同年10月作品《青春岁月》在第十七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暨手工艺精品博览会上获“百花杯”中国工艺美术精品奖金奖;2019年春天,在国家外交部和山西省人民政府向全球推介山西的活动中,贾银永多组表现山西风土人情的泥塑作品受到众多与会人员的赞赏并被外交部收藏;2019年5月,贾银永被评为太原市杏花岭区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贾氏泥塑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