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职人魂

竹几

传统的手工艺术家们，在日本有个共同的名字：职人。

这个词的意思接近于“工匠”，但内涵更深——代表了对从事某一行业并深耕于此的人的敬重。这群人可能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完善他们所从事的艺术，不仅以此为生，还会确保它能够传承给后代。

最好的例子就是小野二郎，热门纪录片《寿司之神》的主角，全球最年长的米其林三星大厨。这位大神已经95岁高龄。他的寿司小店只能坐10个人，每人收费数百美元，曾经招待过奥巴马和安倍晋三。

但最近，有人担心，这些伟大的职人们正在变老。而且有不少行业，从现实情况来看几乎没有后代可以接替，尤其是在人口越来越少的农村地区。

随着迅速的老龄化、海外游客不断拥入、越来越多机器人的出现，日本文化遗产的价值到底是什么？日本的年轻一代能保护它，甚至适应它吗？

擦鞋就像女人化妆

35岁的长谷川裕也算是新生代的职人。他在东京高档购物街上有一家商店，Instagram上被称为“擦鞋的圣地”。

长谷川在成年后，大部分时间都致力于打磨一项被许多人视为晦涩、低薪和过时的行业——擦鞋。但因为他的不断追求完美，擦鞋被提升成一种艺术形式和一门非常成功的业务：目前他在东京经营的连锁商店，一边销售着鞋类产品，一边为几十名学生提供擦鞋的学习课程。

“15年前，当我走在街上的时候，看到擦鞋者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男人，所以我突然想到，如果我干这一行，那么仅仅是因为年轻，就会让我与众不同。”事实上正是如此，在擦鞋的过程中，长谷川身穿时髦的西装，双手如闪电般操作，熟练又华丽。“这需要体力，所以年轻带来的能量十分有利。”

长谷川一直以一丝不苟的态度对待这项工作，并将与它有关的一切都视为是艺术的表现。他现在不仅是位职人，也是个企业家，从一开始在东京站外为商人擦鞋以维持生计，到现在已经开始管理团队，还组织并评判一个全国擦鞋比赛。他甚至收了自己的学徒，慢慢形成了一个20～40岁的年轻职人社区。

“光是会擦鞋是不够的，你还需要了解顾客来擦鞋的目的。通过穿的衣服、感受他或她做什么工作，来判断该把鞋擦到什么程度。”长谷川表示，如果客人穿着休闲服，鞋子不用擦得过亮。这是一项需要掌握外观平衡的艺术，就像女人的化妆一样。

日本只是一个小岛

从历史角度看，在如京都一般的古老城市，传统工艺一直都备受推崇。

那是因为，这里的职人们常常会花费一生的时间，只为钻研、生产某个特定的产品，例如漆器饭碗、神龛木工、竹篮等，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一次又一次地改进，直到创造满意的产品。

在世界快速变平、商业气息无孔不入的今天，职人魂仍然被日本的年轻人接受，并且传承了下来。新一代的职人身上，一边是传统手工业界的职人魂依旧光彩照人，另一边是现代工业制造与职人文化融合后发生的蝶变。

35岁的大槻洋三是京都本地人，父母都是艺术家，几十年前曾经营一家爵士咖啡店。现在在结束国际金融工作后，大槻回到家乡经营一家位于京都的手工咖啡连锁店，还负责向全球客户出售日本烘焙的咖啡。

同时，大槻也和日本设计师共同设计、制造有关饮品的设备。其中有一个陶瓷过滤器，其灵感来自折纸，其设计能很好地将热水分配到溢出的啤酒中，因此赢得了2019年世界啤酒杯的奖项。

“在日本，我们试图用有限的资源让事情变得更好。日本只是一个小岛，从资源上来说不算特别丰富，而且曾经与世界脱节过。”大槻指的是日本从1639年到1854年的长期自我封闭。因为这样的历史，让很多产品，特别是咖啡，自二战起都必须靠进口，且产品档次很低。

“但是日本人最大的优点是利用所能利用的资源，尽力做到最好，即使这些东西曾经是很糟糕的存在。”

机器人替代职人？

但时代的发展不可避免地给传统工艺带来挫折。日本的手工艺大师数量正在减少。年轻人希望得到薪水更高、流动性更好的工作，越来越多地选择学位，而不是职业学校。

还有一个问题：传统上，职人文化是通过父系传承的。尽管当下女性在很多方面已经达到了极高的造诣，但还是有不少高端手艺场所不雇女性，比如高端寿司餐厅就认为，女性不能或不应该成为顶级寿司厨师。

东京早稻田商学院的品牌学教授长泽伸也表示：“遗憾的是，和传统的剑士、和服工匠、茶道一样，由于缺乏接班人，烧煮技艺正在消失。”他认为，很多日本消费者“存在危机，但不购买”的观念也影响了这一结果。

机器人正在接受相应的培训，内容包括在工厂组装阶段给车门涂密封胶。

统计数字也证明了这一点。华盛顿的非营利研究机构——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田代毅说：“根据传统工艺产业促进协会的数据，传统工艺的产量从1983年的5400亿日元下降到了2016年的960亿日元。”

随着机器人工业在日本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工作场所开始使用自动化程序，部署越来越复杂的机器人，来完成复杂但重复的物理工作。

汽车制造商日产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这家公司正在投资“将工艺带给机器人”的项目。日产工程规划部经理大畑哲也说，机器人正在接受相应的培训，内容包括在工厂组装阶段给车门涂密封胶。

虽然工厂中的人类员工或许不能被称为“职人”，但他仍然需要大量的培训和对细节的关注。这样也算是机器人正在“侵略”职人们的生存空间。

大畑称，随着劳动力减少，以及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攻读高学位，拥有这些专业技能的人越来越少了。从公司的角度来说，是希望推出更多这种机器人的，因为利用现有的熟练技工和机器人一起工作，能够更高效地完成精确任务。

职人不“死”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重复而复杂的任务都可以自动化，正如田代毅所说，“传统工艺仍然具有巨大的经济价值”。像是日本的旅游业。在旅游业中，体验茶道或试穿和服都是巨大的市场吸引项目。

长泽觉得，职人是不会“死”的，新的环境也会有新的办法。全球奢侈品品牌和日本老牌企业之间的合作，就是一种将传统商品向现代转型的方案。

例如，2017年，爱马仕与总部位于京都的手印工作室卡拉乔合作，制作出带有动感图案的装订手持笔记本;更早如2007年，路易威登就与石川县的工匠合作，制作限量版漆器配件盒;古驰和蒂芙尼也与日本工匠合作。

田代还认为，可以利用职人式的对细节的关注，来提升日本的文化软实力。“许多动画和视频游戏都是受这种工艺的启发。”他说。去年11月，东京一家生产传统日本娃娃的百年老店Mataro，发布了一款华丽精致的毛绒皮卡丘，以庆祝最新的神奇宝贝游戏的推出。像这样的努力和尝试，都有助于在未来保护职人生存。

对长谷川来说，职人的未来生存可能意味着艺术和现实达到平衡，所以他可以维持他的擦鞋团队。现在他所做的很大一部分工作，是教他的学徒们职人才能。

“他们年轻、时尚，有着更酷的态度。他们能把擦鞋带向新阶段的时尚。”

（李成奎荐自《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