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璐怡
“后真相”第一次被使用是在1992年,已故塞尔维亚裔美国剧作家斯蒂夫·特西奇(Steve Tesich)在美国《国家》(TheNation)杂志上发表的文章中首次使用了这个词,用以描述一种舆论生态,即情感对舆论的影响力超过事实本身(澎湃新闻,2016)。2016年,“后真相”一词入选英国《牛津词典》年度词汇,词典编辑表示,在唐纳德·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及英国脱欧的大背景之下,“后真相”一词的使用率急速上升2000%(新华社,2016)。伦敦大学教授威廉·戴维斯指出,传统主流媒体长期以来奉为圭臬的“真相”已经跌落神坛,逐渐失去了主导社会共识的力量,西方社会已进入“后真相时代”(王莉丽、刘子豪,2018)。从传播学的视角来分析,“后真相”与社交媒体平台的兴起有直接关联(史安斌,2017)。当今社交媒体已经取代传统主流媒体成为欧美国家民众主要的新闻来源,传统主流媒体不再拥有阐释意义的唯一合法性和权威地位,社交媒体上升为具有阐释意义和价值的新主流媒体(王莉丽、刘子豪,2018)。同时,社交媒体传播速度快、范围广、受众多、互动强的特点,给政治传播提供了便捷渠道(卢永春等,2017)。
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正式就任美国总统后,以“美国优先”为核心政策理念、以“推特治国”为重要传播推手,深刻改变国际舆论格局,颠覆美国政治传播生态。特朗普绕过传统主流媒体,以推特为媒介,塑造鲜明的政治形象,主导国内舆论走向,传播执政理念,影响外交政策。特朗普的“推特治国”反映了美国政界精英群体对“国家话语权”的重视,备受瞩目的美国政界领袖纷纷通过社交媒体表达自己的政治取向与关注偏好,面对权力与舆论的“共生”关系,社交媒体正成为重要介质,大众愈发将社交媒体舆论视为洞察国家权力、精英决策的风向标。
2016年特朗普运用社交媒体助力大选,以1.9亿美元的竞选资金,创下近年来竞选成本最低纪录(新华社,2016)。上任后,特朗普开启“推特治国”,其社交媒体战略日益受到学术界关注,出现了很多有价值的研究,从研究主题来看大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主要探究特朗普的社交媒体使用策略,着重分析特朗普竞选过程中如何运用社交媒体赢得选战及上任后的社交媒体舆论传播特点,认为特朗普颠覆传统塑造立体形象,积极制造话题引导舆论走向,运用推特直接与民众互动获取各方反馈意见,去中介化重构政治传播生态(赵路平等,2017);第二类主要研究特朗普“推特治国”的社交媒体战略可能引发的问题,认为这突破了政治外交领域的一些基本原则,易引发政策混乱和国际政治风险(方晓恬,2017);第三类主要思考中国国际传播面临的新挑战,认为中国应把社交媒体作为“新主流媒体”进行全面布局和构建,警惕美国舆论界对华舆论极化现象,加强监测和预警,针对美国政治和舆论分裂态势,加强对美国不同群体的全面舆论传播(王莉丽、刘子豪,2018)。这些研究都对本文提供了有价值的启示与参考。
然而在文献梳理过程中发现,学术界多聚焦于特朗普个人的社交媒体战略研究,鲜有学者将研究范围扩大至美国政要群体,研究该群体的社交媒体传播策略。本次研究探索性地以美国内阁政要为研究对象,探析该群体在政治传播新潮流中的社交媒体使用特点及趋势、社交媒体舆论传播特点、互动网络特点及涉华议题,并结合实际对我国在海外社交媒体平台开展国际传播提出思考与建议。
本次研究依据的理论框架主要是意见领袖、群体极化理论和社会网络分析理论,并结合传播学、舆论学、社会学等相关理论,对美国总统特朗普及内阁政要官员涉华推文进行分析。
1. 意见领袖理论
拉扎斯菲尔德和卡茨关于“两级传播”和“意见领袖”理论中认为,意见领袖(opinion leaders)是大众传播中的一小部分活跃分子,他们对某方面的事态比较关心、了解,在人际传播网络中经常为他人提供信息,他们在大众传播效果的形成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中介或过滤作用,信息传播按照“媒介—意见领袖—受众”这样的两级传播方式进行,其中意见领袖对受众决策的影响比大众媒体更为重要(Katz & Lazarsfeld, 1955)。
研究中,将美国总统及内阁政要定义为美国国内政治、国际政治领域的意见领袖,该群体对政治领域具有独特的信息获取优势,可以为大众提供该领域的权威信息,同时社交媒体为意见领袖与受众的联系提供了技术基础,可以使信息有效地分发、到达其粉丝群体,根据意见领袖的相关理论对美国内阁政要群体进行分析。
2. 群体极化理论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詹姆斯·斯托纳(James Stoner)最早提出群体极化(group polarization)概念,后来由桑斯坦(Sunstein)做出了最具影响力的总结:团队成员一开始就有某些倾向,在商议后人们朝偏向的方向继续移动,最后形成极端观点(虞鑫、许弘智,2019)。后续学者也丰富了这一观点,认为群体态度经由群体讨论后,往往比讨论之前的群体成员个人态度的均值更趋向极端化(Myers & Lamn,1976)。
桑斯坦(Sunstein,2006)将人际环境下群体极化的研究对象限定了四个条件:一是可感知的群体环境,群体成员必须可以感知到其他成员的存在,并与其他成员共处于一个群体环境,可能是共处于一间房或一个社会网络等;二是群内个体间公开互动,只有公开互动,每个成员才能知道其他成员的表达,他者的信息和观点也才可能产生支持或压力;三是群体成员是平等的,没有权力上的隶属关系,如果有权力上的阶层差异,则这个群体则变成森严的组织,群内的讨论更多地受领导者个人的影响,极化的方向可能是领导者的态度,这里的极化机制与普通群体的完全不同;四是群体成员在某个极化内容或主题上,有比较相似的看法。
新媒体技术为群体极化的上述限定提供了不同程度的技术基础,在社交网络中人们可以借助社交媒体构建可感知的群体环境,进行群体间的公开互动和讨论,社交网络的虚拟性可以一定程度上加强网络个体间的平等,淡化真实世界中的身份背景,社交网络用户的选择性信息接触机制驱动用户更加倾向于接触、搜索那些支持自身立场的信息,社交网络成为群体极化理论的理想试验场。同时,新媒体的“协同过滤”“算法推荐”等技术甚至有加剧这一现象的趋势,此类技术形成了“信息茧房”“回音壁”效应,在很大程度阻止了“不同意见”信息的渗透,不断促成受众的群体极化,受众固有倾向在长期的信息渲染下会变得更为极端。
1. 社会网络分析
社会网络是由社会行动者及其关系构成的集合,社会网络分析主要是探查和分析行动者之间的社会纽带模式。网络中包含节点和节点之间的关系,通过对网络关系的分析,探讨网络结构及属性特征,包括网络个体属性及网络整体属性。林顿·C.弗里曼(Linton C.Freeman,2008)对社会网络分析的特征归纳为结构性思维、系统经验资料、图形以及数学和计算模型。20世纪末,WS小世界网络与BA无标度网络相继被提出后,社会网络分析进入快速发展期(王晗啸、于德山,2018,转引自Watts & Strogatz,1998)。目前该方法应用范围非常广泛,涉及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图书情报学、新闻传播学等多个学科(刘军,2014)。本次研究运用社会网络分析方法,对研究期间的全部涉华推文进行数据处理,构建美国内阁政要群体的推特互动网络模型,统计群体成员间推特互动数据,浅析该群体的网络特征及推特互动特点,选用Gephi作为分析工具。Gephi是一款开源免费、跨平台、基于JVM的复杂网络分析软件,特点是动态和分层图的可视化交互,主要用于各种网络和复杂系统分析。
2. 内容分析法
早期的内容分析法源于社会科学,借用自然科学研究的方法,对历史文献内容进行量化分析。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新闻传播学、政治学、图书馆学、社会学等领域的专家学者与军事情报机构一起,对内容分析方法进行了多学科研究,使其应用范围大为拓展。内容分析法是一种对传播内容进行客观、系统和定量描述的研究方法。其实质是对传播内容所含信息量及其变化的分析,即由表征的有意义的词句推断出准确意义的过程。本次研究对涉华推文进行内容分析,了解美内阁政要涉华推特话题分布情况。
本次研究基于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院国际传播大数据智能服务平台阶段性建设成果,以美国总统及内阁级别官员为研究对象①,选取2018年1月1日至2019年5月30日美国内阁级别在任官员的推文数据,将至少提及“中国”(China)、“中国的”(Chinese)、“习主席”(President Xi)、“习近平”(Xi Jinping)中任意一词的推文定义为涉华推文。研究期间,美国内阁级别官员共发布推文22085条,涉华推文361条。
近年来,许多国家元首、政府首脑及国际组织负责人,积极顺应政治传播新潮流,抢滩社交媒体新阵地,在全球主要社交媒体建立个人账号矩阵,加强与各国公众对话、提高国际传播能力、塑造“接地气”的国际形象(卢永春等,2017)。美国内阁政要高度重视社交媒体使用,推特已逐步成为内阁成员上任的“新标配”。在先后担任特朗普政府内阁的30名成员中,总统特朗普、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 Pence)、国务卿迈克·蓬佩奥(Mike Pompeo)等22位高级官员开设推特,开通率高达73%。开通账号的内阁成员中,副总统彭斯、国务卿蓬佩奥等18人,上任后以新职务身份亮相推特平台;总统特朗普、教育部长贝茨·德沃斯(Betsy DeVos)同时开通个人、职务推特;国家情报总监丹·科茨(Dan Coats,已卸任)、常驻联合国代表妮基·黑莉(Nikki Haley,已卸任)等政要,上任后沿用开通已久的个人推特(图1)。
图1 美国内阁政要就职时间与推特账号开设时间对比
首先,由于与传统主流媒体关系不睦,特朗普绕过传统主流媒体借用推特平台发布信息,使推特平台成为新闻信源,攻击政治对手、与传统主流媒体博弈、对美国高级官员进行人事任命等重磅信息源源不断地在此产生。其次,电视、报纸等传统主流媒体竞相转发特朗普推文形成二次传播,扩大特朗普推文声量。最后,围绕特朗普推文形成媒体新闻、视频、评论等衍生内容,延续话题讨论热度。在多重交叉传播过程中,通过推特平台的赋能,特朗普主动设置议题、引导舆情走向,反观传统主流媒体则陷入了被动追随的困境,其报道客观上助推了特朗普关注度的快速增长。据统计,特朗普推特账号@realDonaldTrump粉丝量从2016年12月胜选之初的2100万(吴旭,2017)一路攀升,2018年第一季度突破5000万(凤凰国际智库,2018)。截至2019年5月,特朗普推特账号@realDonaldTrump累计获取6100万粉丝,粉丝量大幅超越《纽约时报》(4340万)、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4190万)、《华尔街日报》(1660万)、《华盛顿邮报》(1370万)、美联社(1330万)等五家传统主流媒体(图2、图3)。
图2 特朗普推特@realDonaldTrump粉丝量增长情况
图3 特朗普与传统主流媒体推特粉丝量对比
安德鲁·史蒂芬等学者在对社交媒体发文量与影响力的相关性研究中发现,粉丝量相同的情况下,发文频率高的人比发文频率低的人可以多出 50% 的转载量和影响力(Stephen et al.,2017)。受选择性信息接触机制影响,受众重复接收与自身立场相近内容,固有倾向被不断强化,使得观点不断趋向极化。美国内阁政要群体推特发文活跃,面对稀缺的公众注意力,该群体持续地发布信息使得信息触及公众的可能性最大化,强化群体政治影响力。统计数据显示,内阁政要发布推文总量较高,总统特朗普极为“高产”,2018年1月至2019年5月,发布推文7183条,账号日均发文量13.9条,高居政要发文量榜首。其他内阁官员社交媒体发文普遍活跃,副总统彭斯、卫生与公共服务部长亚历克斯·阿扎(Alex Azar)、农业部长桑尼·珀杜(Sonny Perdue)等7位政要发文量均超过1000条。国务卿蓬佩奥等10位政要发文量在100~1000条,构成内阁群体发推的中坚力量(图4)。
图4 美国内阁政要推文量统计
社交媒体场域中,用户的反馈和参与深刻地影响着信息传播,信息传播由“发送—接收”的单向模式,转向“对话—分享—互动”的双向模式,由此极大地推动意见领袖对目标受众的有效舆论影响。内阁政要粉丝群体累计互动量、条均互动量显著高于传统媒体,在“选择性接触”和“信息茧房”效应的作用下,内阁政要的支持者与反对者经过互动、交流、共振后,不断强化各自的舆论场。从累计互动量看,2018年1月至2019年5月,总统特朗普个人账号累计获取4.6亿次粉丝互动,五大传统主流媒体互动量总和仅为1.1亿次;副总统彭斯累计获取2616.6万次互动,虽然不及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5275.7万次累计互动量),但超过《纽约时报》(2556.8万次累计互动量)、《华盛顿邮报》(2128.1万次累计互动量)、美联社(1485.2万次累计互动量)、《华尔街日报》(548.7万次累计互动量);前常驻联合国代表妮基·黑莉、国务卿蓬佩奥等多位政要互动量也可与传统主流媒体一较高下(表1)。从推文条均互动量看,7位内阁政要超过传统媒体,最高互动量(总统特朗普)达60349次/条,最低互动量(住房与城市发展部长本·卡森Ben Carson )为1773次/条。传统主流媒体中,美联社、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的推特平均互动量超过1000次/条,《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华尔街日报》推特平均互动量低迷,仅在百位数徘徊(图5)。
表1 美国内阁政要与传统主流媒体累计互动量
图5 美国内阁政要与传统主流媒体推特条均互动量对比
与各大传统主流媒体动辄20万以上的累计发文量相比,内阁政要群体的总发文量为7.3万条,仅为前者三分之一,以较低的运营成本迅速积累粉丝,粉丝总量数倍于前者,内阁政要推特运营事半功倍(表2)。英国《卫报》网站原主编Emily·Bill曾指出,特朗普使用推特的行为“更像是一个有竞争力的、大声的、深谙数字化应用的民粹主义媒体机构的行为”(田智辉,2017)。
表2 美国内阁政要与主流媒体粉丝/发文比
整体网络分析中,网络密度(density)用以反映节点间的紧密程度,该图的密度越大,该网络对其中行动者的态度、行为等产生的影响就越大。假设网络中有n个行动者,其中包含的实际关系数为m,当整体网络是无向关系网络时,其网络密度D=2m/n(n-1);当整体网是有向关系网时,其网络密度D=m/(n(n-1)(刘军,2014)。
本次研究将推文中的@提及行为定义为有向互动,以美国内阁政要全部推文为样本,筛选2018年1月至2019年5月期间互动推文,共计2651条,计算该群体的整体网络密度为0.41,表示内阁政要之间具有较为密切的互动关系。根据桑斯坦(Sunstein,2006)和迈尔斯(Myers & Lamm,1976)的研究发现,群体间的商议、讨论对于群体意见极化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桑斯坦认为,群体成员一开始就有某些倾向,在商议后人们朝偏向的方向继续移动,最后形成极端的观点;迈尔斯也有类似的观点,他认为群体极化指的是经由讨论之后形成的群体态度,往往比讨论之前的群体成员个人态度的平均值更趋向极端化。从内阁政要群体内部网络结构来看,内阁政要官员经由密切互动,实现观点交流和意见商议后,网络成员间的初始倾向不断趋同,形成强有力的“意见领袖核心团体”,通过“意见领袖”影响机制,其舆论影响力向外围粉丝群体扩散,不断引发更大范围的粉丝群体意见极化。
根据统计,2018年1月至2019年5月,特朗普与内阁官员互动1596次,彭斯与内阁官员互动740次,二者互动数据大幅超过其他内阁官员,成为内阁政要网络中的“双中心”。在互动态度上,二者表现出明显差异,特朗普为“被动型”互动,研究期间被16位内阁官员提及@1577次,仅主动提及@6位内阁官员19次。特朗普在使用推特与其他内阁官员进行互动与对话方面显得谨慎克制,从表象来看不符合社交媒体传播特点,但是,特朗普通过谨慎互动和正向激励,让自己@他人推文成为一种“稀缺资源”,聚焦舆论关注度,占据舆论焦点,促进舆论的极化。相较而言,彭斯为“主动型”互动,研究期间主动提及@13位内阁官员653次,被其他成员提及@87次,其中彭斯主动提及@特朗普高达602次。彭斯的互动数据表明,彭斯积极展现对特朗普“政治忠诚”,同时主动与其他内阁官员互动,其互动范围比总统特朗普更为全面均衡(图6)。
图6 美国内阁官员推特互动关系网
整体来看,中美关系正经历历史性的调整与挑战,美国内阁成员的涉华推文服务于国家整体的对华战略,强势传导中美两国对抗的消极倾向。美国政要群体涉华推文议题比较广泛,能有效满足国际公众对于中美相关信息的个性化需求,覆盖到公众所关心的事件和话题。同时,在议程设置和公众情绪引导上,涉华推文高度聚焦中美贸易争端、中美关系走向等重大议题,通过社交媒体的人际传播网络为美国对华施压营造国内支持舆论,推动网络意见极化。2018年1月至2019年5月,共有14位内阁成员发布涉华推文,共计387条,主要关注以下议题:
一是中美贸易争端议题。相关推文达238条,占比为61.5%。内阁成员围绕中方要求技术转让、侵犯美方知识产权、设置非关税壁垒、争夺服务业工作岗位、农业贸易逆差以及操纵汇率等方面问题频繁发布推文,旨在塑造“中国崛起”对美形成挑战的负面形象和美方受到侵犯的受害者形象。为发动对华经贸摩擦寻求合理性,推动塑造民众认同,推文的情感色彩非常强,部分经济数据的来源可靠性、经济概念解释的合理性都有待验证,但在“后真相”传播机制的作用下,内阁政要粉丝群体受情感洪流裹挟,网民对华舆论受推文引导趋于极化。
二是中美关系议题。相关推文达60条,占比为15.5%。彭斯、蓬佩奥等内阁政要就中美战略竞争、中美关系重新定位、强化北约联盟应对中国挑战、美国印太战略等议题发表涉华推文,此类推文显示出美国战略界对中美关系的重新定义正经历讨论,美国对华新战略仍不清晰尚在酝酿中,联合北约抵制中国或重新启动“印太战略”等各方面备选方案未形成压倒性共识。
三是朝鲜半岛局势议题。2018年以来朝鲜半岛局势出现重大转变,特朗普、蓬佩奥等内阁政要肯定中方推进半岛无核化进程、维护半岛和平稳定发挥不可替代的建设性作用,同时希望中方继续推进半岛无核化,朝鲜半岛议题以对华肯定的积极态度为主。
四是民族宗教人权议题。蓬佩奥、妮基·黑莉等内阁政要大肆歪曲、攻击中国民族宗教政策,此部分议题迎合了西方受众对华人权、宗教的刻板印象,满足了西方受众强化负面认知的信源需求,其传播具有典型的“后真相”特点——情感大于事实,而在选择性接触和“信息茧房”的作用下,此部分推文在对华持有偏见态度的网民中引发非理性讨论,进一步加剧了舆论极化,造成的负面影响更为深远。
其他涉华议题较分散,包括指责中国干涉美国大选、操纵汇率、主导人民币贬值、涉台、南海争端、对美网络攻击等(图7)。
图7 美国内阁政要涉华推文议题分布
对涉华推文研究发现,特朗普强势主导内阁政要推特涉华舆论走向,涉华推文占全部内阁成员涉华推文的60%,几乎覆盖全部涉华议题,对中国及周边国家推文左右着美国内阁成员涉华讨论焦点;其他内阁成员涉华议题呈现“分工”态势,在各自的重点议题上丰富、细化议题内容;内阁群体的社交媒体舆论口径非常灵活,总统与内阁官员涉华态度彼此映衬相互配合,舆论斡旋中具有很大的回旋余地与缓冲空间(图8)。
总统特朗普在推特上的涉华言论多次引发国际舆论动荡,其涉华议题范围最广、发文频率最高,能够保证覆盖民众最为关心的中美议题,涉华推文情感倾向最为明显,显著区别于其他内阁政要成员,有效地调动受众情绪,提升舆论引导效果。特朗普推文在中美关系将“拥有伟大未来”的总体基调下,分议题对华态度较为反复:关于中美关系议题,特朗普推文态度积极,强调中美关系将“拥有伟大未来”的总体基调;关于朝鲜半岛局势,特朗普罕见展示对华友好态度,营造“中美紧密合作”的和谐氛围;关于中美贸易争端,特朗普态度负面,强调美中贸易逆差,指责中方“设置关税壁垒”“剽窃知识产权”“造成美国制造业岗位流失”等。同时,特朗普还发推文就中国“干涉”美国大选、“操纵”汇率、“主导”人民币贬值、芬太尼药物管控、网络安全等议题大加指责(图9)。
图9 特朗普推文涉华议题统计
副总统彭斯就中美关系和南海问题多次发表强势言论,测试中方压力底线,但也显示出美方对华政策尚未成熟处于调整期,推文文风稳健、持重,体现了传统政客的叙事风格。彭斯推文包括2018年10月4日在哈德逊研究所发表的关于中国问题演说,抨击中国“破坏”美国的民主制度、对美“不公平”贸易政策、在南海“军事化”、对台湾“打压”等;试图将中国置于其“印太战略”框架内,重塑全球格局;表达重新确立中美关系立场,要求中国以实际行动而非言辞做出回应,重新尊重美国;要求欧洲盟友保持北约联盟的实力和震慑力,应对中国日益扩大的国际影响力。
国务卿蓬佩奥主要聚焦美外交政策,努力强化美国与盟友的同盟关系,同时攻击中国民族、宗教政策,其关于新疆推文中的大量素材存在不实之词,情感调动强于事实真相,迎合了西方受众对华的刻板印象,而在选择性信息接触的作用下,此类信息受到对华持偏见态度受众的追捧。其推文内容主要包括:强化美国同盟,蓬佩奥表示美国将继续在北约联盟中发挥核心作用,保护国家利益和共同安全需求,“应对中国挑战”;关于朝鲜半岛无核化,蓬佩奥肯定中方为推进半岛无核化进程、维护半岛和平稳定发挥不可替代的建设性作用,着重分享“特金会”结果,与多国进行朝美首脑会谈成果交流;关于中国民族及宗教政策,蓬佩奥态度负面,多次发布推文进行污蔑。
贸易代表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Lighthizer)是中美经贸摩擦“先锋”,正面聚焦中美经贸摩擦“进程及战果”,推文多为事实描述,多以官方文件链接、转推新闻等形式发布,讨论及互动的热情较低。其推文全程跟进301调查,包括声明开展调查,宣布调查结果,公布拟议关税清单及两批最终关税清单等“战果”,通报中美经贸磋商进程,期间发布多条推文与总统特朗普、副总统彭斯账号互动,指责中国“破坏”公平互惠贸易、“窃取”美国技术机密,从而获取“不正当”比较优势。
财政部长史蒂文·姆努钦(Steven Mnuchin)是中美经贸摩擦“调和者”,强调贸易互惠,希望同中国在内的世界各国保持良好的贸易关系,姆努钦积极展示同中方会晤谈判的工作进展,发布中美领导人和官员合影及推文,展现中美对话磋商的合作态势,并高度评价双方讨论“富有成效”,释放对华积极信号,缓解中美贸易争端的冲突局势。
商务部长威尔伯·罗斯(Wilbur L. Ross, Jr.)是中美经贸摩擦“应和者”,配合扩大中美经贸摩擦舆论攻势,罗斯针对“一带一路”倡议发表署名文章,认为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倡议,加大在非洲地区基础设施投资,扩大在该地区的政治、外交和军事方面影响力,“威胁”美国在中亚、西欧和非洲地区的利益,影响“二战”后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积极为副总统彭斯站台,评论并转发其在哈德逊研究所演讲推文;发推文宣布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将华为列入“实体名单”。
农业部长桑尼·珀杜聚焦于中美经贸摩擦的农业相关议题,涉华议题发文量仅次于特朗普,推文重点配合总统特朗普安抚美国国内农民情绪,传达出强烈的对华负面态度。桑尼·珀杜较为注重社交媒体与传统媒体的联动使用,推文中多次发布了接受传统主流媒体采访的视频、播放预告。推文内容包括:转述总统特朗普的表态,称特朗普将尽一切努力保护农民免受中国“报复”;公布中美贸易磋商中农业经贸内容,释放中美经贸摩擦对美农业红利;认为中国在征收报复性关税时找到美国的痛点,“中国试图威胁美国农民来让美国政府让步”;多次发文指责中方“窃取”美国知识产权,称“中国公民被控盗窃美国高科技稻种,用于医疗目的”。
美前常驻联合国代表妮基·黑莉主要针对中国人权、宗教、民族政策等意识形态议题发难,充斥着对中国的偏见与傲慢。其涉华推文称:“有中国、古巴、刚果和委内瑞拉等成员,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就名不副实。”指责中国宗教政策称:“宗教自由是我们最宝贵的权利之一,所有人都应该享有宗教自由,中国政府禁止在网上销售《圣经》,是对其公民自由和基督教的侵犯。”
美国卫生与公共服务部长亚历克斯·阿扎聚焦台湾议题,美国内阁政要中仅此一位政要发布了关于台湾问题的推文,显示了美方对台湾问题采取了适度回避的态度,无意触及中国底线,但同时没有完全放弃“台湾牌”。其推文包括:发表其与台湾“卫生福利部”部长陈时中会面信息,宣称“世界卫生大会需要台湾人民的声音”。
以美国总统特朗普为代表的美国政要群体,积极顺应政治传播新潮流,抢滩社交媒体新阵地,广泛开设社交媒体账号,通过对社交媒体舆论传播规律的把握和后真相时代受众情绪引导的控制,直接影响美国国内舆论及国际舆论走向,在对华议题上掌握主动权。一方面,我们应肯定美国政要群体的社交媒体舆论传播力和控制力;另一方面,我们应该思考中国舆论界的调整策略,把海外社交媒体作为“新主流媒体”进行布局和构建,做好海外社交媒体的国际传播工作。
美国内阁政要高度重视社交媒体话语权建设,大面积开通账号,总统特朗普以及美内阁政要作为意见领袖,在社交媒体上频繁提及涉华议题,强势主导海外社交媒体对华舆论走向。但是,目前我国在海外社交媒体舆论场的传播主体相对单一,无法对西方主导的涉华舆论提供有效信息对冲,进行及时有效的回应,扭转社交媒体中不利的涉华舆论局面。对此,我国应加快培养海外社交媒体意见领袖,丰富海外社交媒体传播主体,政府机构、主流媒体、智库等多元舆论主体应全面提升社交媒体传播的意识和能力,在网络舆论场形成以政府为主导的多中心舆论传播格局,发挥不同主体在舆论引导方面的独特传播优势,对于有关中国的重大“指控”,能够进行发声和说明,保持重大事件“在场”,关键时刻“派得出人”。
中美关系正经历历史性的调整与挑战,美国内阁成员的涉华推文服务于国家整体的对华战略,传递出强烈的负面情绪,高度聚焦中美贸易争端、中美关系、朝鲜半岛局势、中国民族宗教人权、南海争端、人民币汇率等重点议题,通过社交媒体的人际传播网络为美国对华施压营造国内支持舆论,推动网络意见极化,将主导未来一段时间西方舆论场的涉华舆论导向。对此,应加强国际传播的议题储备和内容策划,在国际舆论斡旋中做到“应对有策”,快速应对美方的不实指控,加强国际社交媒体场域的中国信息供给,主动弥合国际社会的对华“认知逆差”,尤其针对民族宗教人权等长期议题,一定要久久为功,防止历史遗留问题的长期模糊而成为“事实”。
西方国家依托海外传播渠道建设的优势,长期把控国际传播的媒体资源,社交媒体的兴起是我们开展新时代国际传播工作的历史性契机,为我们争夺国际话语权提供了新机遇,中美双方新媒体起步时间相仿,我们要在这一新场域中主动设置涉华议题,突破西方国家对华议程框架,把握社交媒体传播规律,提前策划选题、精心设计话语、周密谋划时机,把我们的议题推到“台前”,对冲消解西方涉华议题影响,纠正国际社会对中国的偏见误读,让中国故事在世界得到更充分的表达。
社交媒体传播内容具有碎片化特征,短篇文字、图片、动态视频等新媒体报道形式有利于跨越文化差异,放大传播内容穿透力,引发国际受众共鸣,在海外社交媒体进行国际传播时,应尊重社交媒体传播规律,充分运用新媒体报道形式,在有限的碎片化内容中,规避因语言、文化背景差异带来的理解难度,让政策语言转化为社交媒体中喜闻乐见的语言方式。同时,“后真相时代”,事实逐渐让位于情感、观点与立场,网络用户的情感需求要得到充分的满足,国际传播内容制作中,应该加强人格化传播策略,应适当强化观点与态度,注重情感引导,实现情感调动,产生共情。
附1
美国内阁级别官员推特账号情况(数据统计截至2019年5月)
续表
注释
① 2018年1月1日至2019年5月17日,美国内阁级别在任官员推特账号情况详见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