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縱横》2020年4月刊的封面专题中,我们集中讨论了新冠疫情对中国国家治理现代化建设提出的挑战。然而仅仅两个月过去,病毒的阴影就已经笼罩全球,成为一场全人类无处幸免的灾难,欧美发达国家更是成为此次疫情的“震中”。病毒直接造成的死亡人数触目惊心,其对人类社会的次生性影响则更为深远:它加速了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的全球经济衰退,很可能会重构世界的政治经济秩序,甚至会撼动人类文明的一些底层理念。在这个病毒的“全球时刻”,本期的封面专题是对疫情之后人类社会发展方向的沉思与回应。
全球化的未来走向,是朱云汉、张蕴岭、王湘穗三位作者的核心关切。相比历史上以往的传染病,此次新冠疫情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传遍全球,是因为今天的人类社会正在空前紧密的全球化链条上高速运转,一点点预料之外的扰动都会被瞬间放大,并影响整个全球系统。全球化数十年来一路高歌猛进,从未展现它如此脆弱的一面,因此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各种经济保守主义、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然而,正如朱云汉在《全球化为什么不可逆》一文中指出的,我们不应高估逆全球化的可能性,因为绝大多数国家的经济社会常态运作根本脱离不了过去70年形成的全球相互依存结构。全球多边体制的韧性经得起美国缺席或抵制的考验,中国与其他新兴经济体也力图参与国际规则的制定,一种更能满足包容性增长需求、以南南合作为增长动力的新型全球化模式正在蓄势待发。在《全球化迭代演进:走向多样化世界》一文中,王湘穗认为,疫情之后,单一中心的旧世界将不复存在,更加保守的区域性国际合作将成为主流。新的区域性共同体将构建起内部自给自足的能源结构、货币体系、产业链条以及足以支撑持续发展的市场容量,一个多中心的世界将由此萌生。张蕴岭在《疫情加速第四波全球化》中则认为疫情有可能加快“第四波”全球化——网络全球化的到来。疫情期间,“大封锁”激发了各种网络经济的旺盛需求。这场网络全球化将以信息化、智能化技术的发展为推动力,物联网将各种经济社会活动纳入网络之中,全球供应链将从链条结构向网络化结构发展,而支撑网络全球化的数字货币也已经登场。可以说,这场疫情一脚把我们踢进了未来。
冯绍雷的文章《疫情危机与世界秩序重构》关切的则是新冠疫情对国际秩序的影响和冲击。冯绍雷首先回顾了历史上危机与世界秩序之间的关系,他发现每一次危机后世界秩序的变更,都是朝着多元、多极方向行进的。在详细分析疫情发生之前人类所处的冷战后国际秩序的结构性特点和发展趋势的基础上,文章倾向于相信未来世界各国仍会努力维持尚存合作空间之下的多极化发展态势。
新冠疫情对人类心灵最大的冲击,也许就是将苦难经验重新拉回视域。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已经习惯于这个一切都被驯服到现代系统中的世界,习惯于生活在无处不在的人造嘉年华中,习惯于对自然界理所应当的掌控。在压轴文章《病毒时刻:无处幸免和苦难之问》中,赵汀阳指出,长久以来人文主义的傲慢掩盖了对苦难的感知,直到一场无处幸免的新冠疫情粗鲁地提醒人类:幸福才是生活的例外状态,无处幸免的其实是苦难。没有苦难,人类只能永远无知地生活在伊甸园里,而人被放逐到苦难的世界上才是文明的开端。在这个意义上,新冠病毒重新揭示了被现代性的嘉年华所遮蔽的人类文明和社会生活的常态和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