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动画《玛丽和马克思》中的艺术语言

吴 丹

（北京交通大学 建筑与艺术系，北京 100044）

电脑技术及人工智能技术在当今动画领域占有越来越突出的地位，软件的更新和变革不断促进了动画技术上的发展和进步。在动画市场被三维建模动画的特效及二维动画的唯美所占据时，定格动画又为大众带来新的审美体验和视觉享受。澳大利亚导演亚当·艾略特定格动画作品《裸体哈维创人生》荣获了第76 届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随后他又创作了首部定格动画长篇《玛丽和马克思》，这部电影于2009 年美国圣丹斯电影节的开幕式上放映。《玛丽和马克思》凭借其朴素简洁的艺术风格、画外音的叙事方式、富有民族特色的配乐，达到了艺术价值与商业价值的统一，并高于商业价值。黏土人物及场景的制作形式在该作品中的运用给人以自然、淳朴的感受，视觉上更加引人注目。其极高艺术价值的背后少不了制作的艰辛和独特的内涵思想，笔者将通过本片以及风格类似作品做定格动画的探究。

一、复杂的制作工序

定格动画的制作不同于传统的2D 和3D 动画，不仅需要耗费脑力劳动，而且需要更多的体力劳动。定格动画从角色和场景造型的绘制到制作，以及后期的相机拍摄，都需要创作者更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

（一）前期原画绘制

亚当团队坚持按照预先设定的风格和造型标准来进行制作，所有的角色和场景都由亚当·艾略特绘制图纸，并设定了严格的色指定，除指定色调外，不采用其他颜色的使用。其创作之初就坚定了纯手工的制作方式，亚当为每个角色的表情及动作方式都做了设计。按照图纸的制作，所有的道具和微缩景观同样规定了一种风格，其创作团队将其称为“矮胖敦厚又晃晃悠悠的”。由于亚当本人有生理缺陷，绘画时手会不自觉地抖动，这也成就了其独特的绘画风格。为了保证后期的拍摄进度和时间，亚当·艾略特还绘制了故事版。

（二）中期角色造型及场景设计

《玛丽和马克思》的中期角色和场景的手工制作则是该片最大的工程，亚当·艾略特坚持100%纯手工的制作。由于高强度的创作力和布景师亲力亲为的劳作，一个简单的场景制作，就需要原画师不间断地工作一整天。影片有133 个场景（图1）、212 个黏土人物、475个微型道具，动画师们一共制作了1026 张不同的嘴以及高达394 个瞳孔。2 位服装设计师和147 名裁缝完成了影片中所有服装的设计和制作。有时候为了让原画师获得更多的灵感，亚当还会采用表演的方式，亲自示范口型和神态动作等。为了使角色的动作更加流畅自然，亚当·艾略特为人偶内设计了金属骨架以及球形关节，以用来支撑角色的稳定和动作使其更加符合人类运动规律。

图1

亚当·艾略特认为黏土动画是世界上最昂贵的艺术形式，他之所以选择纯手工的制作而非CG 这种简单的制作方式，是因为其内心对艺术的追求和要求真实的坚守。他认为亲手制作的黏土模型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图2），在真实的微缩景观中运动和表演，其作品是真实存在的艺术而非一串串数字的产物。

图2

（三）后期拍摄及剪辑

影片的拍摄也是一个艰辛而漫长的过程。通常一个原画师花费一整天制作的一个场景，在拍摄时仅仅只有4、5 秒的镜头。定格动画在镜头语言的运用上更类似于真人电影实拍，但是实景电影布景可以全方位、多角度来进行拍摄，而这对定格动画来说是极为奢侈和难以实现的。黏土动画在拍摄每一个镜头的时候都需要进行反复斟酌与思考，严格按照导演初期绘制的故事版来进行。

定格动画的拍摄器材选择上也需要考究，由于人偶都是在微缩景观下活动，所以更加考虑到光感和镜头的运动。在《玛丽和马克思》的拍摄中，一天往往会有多名动画师同时拍摄。由于定格动画需要一格一格拍摄，所以在保持有景深变动的同时，还必须保证人物及运动的高清晰度。为了更好地突出人物情节和交代故事背景，需要选择不同焦距的镜头来回变换。在拍摄中照明的选用上，要克服闪烁、抖动、色温等方面的问题，因此动画师要针对不同的场景，选用不同瓦数的照明器材。

二、别具一格的艺术形式

亚当·艾略特制作的定格动画不同于蒂姆·波顿或阿德曼动画工作室精湛而灵活的造型角色设计，其作品显得更加粗糙笨重。正是这种质朴的制作方式，让他的作品更有天然去雕饰的纯净感，淡淡的冷色调的运用使影片在视觉和情感表达上更加纯粹，直击观众内心。亚当认为正是自己这种笨拙的艺术形式，才能打造出更有深度和实质的电影，而非他认为像迪士尼乐园中轻飘蓬松的东西。

（一）视觉上

1.角色及道具造型

在动漫创作中，最重要的是动画角色的设计。任何卡通的人物形象，无论是二维的还是三维的，作为卡通演员，都有自己的个性特征和个性魅力。

《玛丽和马克思》中的人物设计采用黏土捏制，所有的角色都是三维的实体，所有造型在实际制作的场景中活动。角色采用纯手工，有其独特的质感、纹理、光泽，影片中的角色粗糙却不失灵气，笨拙而不失可爱。阿德曼动画工作室也以制作黏土动画而闻名，其制作的角色形象都十分生动逼真。例如《小鸡快跑》中，工厂的设计以及烤鸡器械的场景，俨然一幅幅实景浮现在观众眼前，以此增加故事的生动性和观众的代入感。而《玛丽和马克思》的角色设计迥然不同，我们甚至可以在看到角色的时候，能隐约看到制作角色的那张手。玛丽和马克思的五官圆润，每一个器官都缺少棱角，由一团团小黏泥土组成（图3）。人物显得笨拙并不代表制作者不用心，影片中的一些小道具非常具有生活化。如贯穿剧情始终的巧克力汉堡（图4），做工无过多的修饰，但十分贴近主角的生活，角色和道具及场景风格高度统一。在角色的五官设计上，为了让主角更加生动和富有情感变化，动画师设计了30 多张嘴。黏土的可塑性给了角色无限的表演空间，因此观众更加容易被玛丽和马克思的情绪带入到影片当中。亚当制作的人偶比普通的黏土人偶都要大，这种对角色五官放大的优势除了现实感，还突出了角色的情感变化，角色的表演更加直观深刻。

图3

图4

2.色彩上

色彩作为一种画面的表现手段，它不仅还原了现实世界真实的颜色，还表达人物和创作者的主观感受，渲染特定的环境和气氛，创造作品的象征意味。动画给人最直观的感受也是通过颜色来表达的，不同的色彩给人以不同的情感体验，同一色彩的不同明度和饱和度也会带来不一样的视觉效果。《玛丽和马克思》的色彩运用十分简单，主要运用色彩一亮一暗的明度对比，达到了强化角色情绪和渲染气氛的作用。黑白色度的变化贯穿全片的始终，蓝灰、暗红、土黄等饱和度较低的颜色穿插其中，低调色的使用使影片显得更加高级而有质感。

图5

图6

影片在一开始描述玛丽的生活时，玛丽穿着深褐色宽松的背带裙，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手上还有一个糖果大的灰色戒指，暗示了玛丽生活中的无趣与郁闷。玛丽家中的陈设也以深色为主色调，黑色的儿童床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墙纸也是浅浅的灰色，营造了一种紧张抑郁的生活环境（图5）。马克思则穿着灰色的运动套装，带着灰色的针织帽，巨大的白眼球中夹着豆黑色的眼珠。表现了马克思因为长期失眠而导致的眼神黯淡，患有自闭症和肥胖使他的生活十分黯淡无光。随着故事的展开，玛丽与马克思开始了信件上的往来，点亮了彼此的生活。影片中有一幕玛丽将信件投递到信箱中的情节，小小的玛丽与高高的信箱形成反差，信箱为鲜艳的红色，代表了互通信件在玛丽与马克思生活中重要的地位（图6）。后来玛丽手上戴的糖果戒指也开始呈现出红色，情感和心灵找到慰藉的两个人生活中出现了色彩。影片中光对色彩的影响较大，也达到了推动剧情的作用。例如马克思在收到玛丽一些引发他不好回忆的信时，他内心极其的惶恐和不知所措，此时导演运用顶光照射，强化了马克思的不安与焦躁。他们彼此将对方当成最好的朋友，玛丽也在马克思的陪伴下，不断进步，收获了爱情、学业以及社会地位。影片进行到高潮的时候，由于玛丽将她与马克思的故事写到了书中，引起了马克思强烈的不满，断绝了与玛丽的书信往来。玛丽的生活又回到了黑暗当中，随后她的丈夫也离开了她，生活变得一片混沌。此时玛丽的房间一片黑暗，信箱也受到雨水的浇浊，整个场景充满了浓郁的阴暗色调。直到马克思自己领悟到每个人都有缺点，他也接受自己和玛丽的不完美，最终原谅了玛丽。影片又开始出现了色彩和阳光，特别是玛丽抵达马克思的家中，看到柔柔的阳光打到墙上，她与马克思所有的信件被马克思整齐地贴在了墙上，触动了所有观众的泪腺。

导演对于该片色彩的运用和把握，既推动了故事的发展，同时强化了观者和主角的情感，带来了独特的视觉享受。

（二）听觉上

声音在电影中具有交代剧情、烘托气氛、揭示人物内心情感等作用，影片中的配乐可以反映电影的主题思想，奠定情感基调和创造意境。通过赏析《玛丽和马克思》中声音的运用，可以发现所有音乐及旁白都恰到好处地促进了情节的发展，同时引发观众的联想和想象。

1.配音

画外音的叙事方式也是该片最大的特色，不同于其他影片中对白的方式，导演安排了洞穿一切的旁白方式，将故事向观众娓娓道来。影片中的两位主人公都有一定的心理缺陷，8 岁的澳大利亚小女孩玛丽患有抑郁和孤独症，而美国44 岁的马克思患有亚斯伯格症。导演对这样一对特别的朋友除了视觉上的刻画，并未赋予他们更多独白和对白的内容。主要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其自身的障碍，在话语表达上本身就有一定缺陷，进而为进行文字的交流做了铺垫；另一方面以平和的话外音方式来阐述故事的发展，引发观众自己去思考和想象。电影中还有角色独白的部分，两个主人公在期待对方回信的时候会充满不同的期待，这些都通过独白的方式呈现。叙事文本中可能有多个叙述者，叙述层上将出现嵌套关系，或者是平行关系。影片中角色独白的部分为内叙者交代故事的方式，例如马克思讲述小时候被父亲抛弃及母亲自杀，换过八份工作，以及现在被肥胖困扰等个人情况。此时倾听的玛丽则是影片的被叙述者，两个角色互相交流，做彼此的内叙者和被叙者，这是影片独特的叙述方式。两位在生活中极度缺乏爱和安全感的主角把彼此当作最亲密无间的朋友，这种情感既是温暖又是脆弱的。观众作为影片的被叙者，明显区别于两位主人公接收信息的方式，一旦主人公所传达的感受被第三方介入或接收的话，就给友谊带来极大的创伤。例如影片中玛丽将马克思作为精神病患者案例出现在自己的著作中时，马克思感受到了极大的背叛和不能容忍。影片主要运用旁白的叙事方式来分析、评价和解释故事，推动了故事的发展。

2.配乐

影片没有激昂的配乐，所有的音乐都比较舒缓悠长，符合故事的发展模式和叙事方式。影片讲述玛丽生活的时候，配乐以较快节奏的钢琴配合管弦乐，讲述了玛丽生活中有小趣味，但更多的则是孤独寂寞，也暗示了玛丽一生既有小挫折又有小快乐，悲喜交加的情绪。而镜头切换到中年的马克思时，配乐则以大提琴和管弦乐为主，声音悠长压抑，刻画出马克思过去悲惨阴郁的时光。随着故事的进行，观众也得知马克思一生短暂，只在和玛丽通信的时光中找到了唯一的朋友。影片中配乐的运用起到了点睛之笔的作用，在玛丽抑郁不已，想要自杀的时光中，配乐的歌词“一切顺其自然”给了观众希望，玛丽也发现自己孕育了宝宝，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全篇最扣人心弦的则是影片的最后一幕，玛丽抱着孩子去找马克思，发现马克思已经去世，神情十分和善，就像睡着了一样。此时，响起了舒缓的音乐，就像摇篮曲一样，温柔恬静，马克思的去世和新生宝宝都沉沉睡在玛丽身边，一切都那么美好安详。影片配乐的运用渲染了气氛，使观众更加身临其境，更突出了主角之间宝贵的情谊。

三、独特的人文关怀

优秀的艺术作品在情感的表达上都十分细腻，正如人生百态和世间万物的曲折发展一样，凡事都是喜悲相伴的。《玛丽与马克思》充满了澳式悲情色彩的同时，又传递了脉脉温情。

正如上文所述，玛丽与马克思是一对特殊的朋友，作者采用旁白的叙述方式阐述故事发展，对于其悲剧色彩并无大肆渲染，而给予了不露声色的关怀。影片开始玛丽在讲述自己独特的家庭环境时，观众还能感受到小女主人公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随着剧情的进一步交代，发现了妈妈酗酒的问题，为后面妈妈误喝毒药埋下伏笔。影片中也有一些小幽默，比如玛丽妈妈经常去超市偷东西，她给玛丽解释为借东西。玛丽妈妈第一次收到马克思的来信时，同样是气冲冲，从这些小细节得知，妈妈对女儿其实是有保护欲和爱的存在，只是忽略了对孩子的陪伴和沟通。在马克思的人设上，则更加充满了悲情色彩，他从小无父母的陪伴，患有严重的自闭症，寿命也十分短暂。但导演也设计了幽默的戏份给他，例如经常有一个女人涂着口红来亲吻马克思，让他很不解；马克思也会参加肥胖治疗，有医生和同伴的陪伴；以及纽约流浪者的付钱聊天的乞讨方式，都充满了小幽默。整部影片在整体低调的色彩和气氛下，设计了一些红色的小点缀，例如玛丽给马克思的红色帽子绳，玛丽暗恋男神家门口的花以及玛丽自己的糖果戒指，小面积的亮色，体现了导演对角色的关怀。

随着故事的发展，玛丽收获了和马克思的友谊，也因为意外失去了父母。紧接着玛丽收获了爱人，她与倾慕已久的男神结婚了，婚后成了所有人的中心，得到丈夫及其家人的关爱。在她学业上有所建树，爱情一帆风顺的时候，与马克思的友情出现了危机，一切跌入谷底，丈夫也离开了她。故事曲折发展，悲喜交加，在整体悲伤的基调上予以关怀，但又顺其自然。马克思也经历了内心的纠结和身体摔伤等挫折，在他身心有所安慰的时候，又发现了玛丽背叛友谊的情况，令其再次跌入低落情绪的深渊。而马克思在惩罚乱丢烟头的乞讨者时，乞讨者的恐慌和道歉却让他明白了人都是不完美的事实，决定接受自己的朋友也是有缺点的。导演在这种小细节的安排上十分巧妙，使得故事更加自然合理。甚至在马克思去世的时候，浓浓的悲剧色彩笼罩在观众心头，但导演设计了其安详的姿态，玛丽有了宝宝，一起陪马克思坐在沙发上，望着墙上的信件，观众为主角感叹的同时又欣慰其友谊的伟大和纯粹。好的艺术作品是冷静客观，坦然讲述事实，但又让人充满希望。

四、对中国定格动画的思考与展望

中国的定格动画也有较长的历史，中国最早期的定格动画主要以剪纸的形式出现。从中国动画发展史来看，定格动画则是最早的动画实现形式，我国最早的动画称之为美术片，主要由剪纸、折纸、木偶等形式呈现。

在20 世纪70 年代中国动画仍处于世界领先水平，随着时代的发展，国产动画则渐渐落后于欧美及日本等发达国家。究其原因，现代的动画从业者已然缺乏老一辈动画人的匠心精神，一味模仿欧美动画，坚持拿来主义，缺乏独立思考和创新精神。此外，在国产动画的发展中，丢失了民族的灵魂和精神气质，不再具有中国特色，日渐没落。当代动画创作者理应肩负起复兴民族动画文化的重任，将传统与现代相结合，做到吸收民族精华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创作出有思想、有内涵、有道德、有筋骨的艺术作品。

定格动画作为一种具有其自身艺术特色的创作形式，其制作更加考验创作者的体力、脑力以及动手能力等全方位的能力。定格动画的表现形式在制作过程中虽然费时费力，但具有持久的艺术魅力。我们应当发扬这种工匠精神，在精美形式的基础上，深刻挖掘作品的核心思想和内涵。定格动画的发展拓宽了动画语言的表现形式，有利于动画甚至整个电影创作形式的革新，对推动电影媒介的发展具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定格动画在不断完善自身的同时，也不断汲取电脑技术的长处，例如3D 打印技术、AI 技术、VR 技术等。虽然当今动画市场主要以电脑技术为主，但手工的艺术形式更加具有艺术意味，也更加考验创作者的实力。因此，我们应该积极探索新的创作形式，不拘泥于简单的方式，将技术与艺术相结合，以形式吸引观众眼球，以内容和情感传递正能量，做到以情动人以情感人，创作出更贴合人民生活的艺术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