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临宁 叶杨庆 熊雪珍
摘 要:突兀而来的新冠肺炎疫情,使政府不得不采取隔离措施控制疫情的扩散。由于大量企业采用离岸生产、外包生产以及精益生产JIT库存管理模式,隔离给全球供应链带来了巨大影响,如韩国现代因为来自我国的零部件短缺而暂时停产、苹果推迟新产品发布等。文章通过问卷调研以及对代表性企业的访谈,分析疫情对于不同企业供应链的影响以及有效的供应链管理应对手段。通过研究对比企业规模、信息化程度、劳动力密集程度、行业、内贸与外贸等五个因素对企业供应链的短期及中长期时间跨度的影响,发现信息化程度与劳动力密集程度在短期内对企业供应链有显著影响。在供应链管理方面,发现企业通过强化设计、稳定供应商、靠近供应商聚集地布局且多源采购以及发展多点生产网络、加强供应链信息透明性、共享员工等措施,减轻了疫情的不利影响。文章认为,疫情之后企业供应链将会更加关注数字化转型、共享经济模式在企业的应用,以及重视供应链网络建设和稳定型供应商关系的发展。此外,疫情初期救援物资管理的混乱,将使得社会重视供应链管理在救援物资管理中的作用。
關 键 词:新冠肺炎疫情;中小企业;数字化;共享经济
一、引言
2020年1月20日,国务院将新冠肺炎纳入法定传染病,2020年1月23日上午,武汉开始隔离封闭城市,疫情历经三个月左右,基本进入尾声,浙江、江苏等省份已经开始积极复工。这场疫情对于全球化企业的冲击是显而易见的,由于大量企业采用离岸生产、外包生产等生产模式,在生产管理上广泛采用精益生产中的即时制(JIT)生产管理方式,通过减少库存、减少浪费、降低企业成本使企业获得竞争优势。但是,当面对诸如此次严重疫情之时,供应链问题会凸显,严重时甚至会引起企业停产,如韩国现代就面临部分停产,损失可能超过一万亿韩元(第一财经,2020);美国商务部长罗斯在2020年1月30日提出疫情将有助于美国制造业回流或者重新考虑其在中国的供应链(“The fact is,it does give businesses yet another thing to consider when they go through their review of their supply chain”)(Inquisitr,2020)。从国内宏观数据看,2月铁路、公路、水路、民航货运量下降26.5%(环球网,2020),其中:铁路货运方面,2月铁路累计发送货物3.1亿吨,同比增加4.5%(国家铁路局,2020);航空货运量出现较大幅度的下滑,2月西南地区货邮吞吐量完成5.9吨,同比下降32.7%(西南地区机场生产统计系统,2020),西北地区货邮吞吐量1.7万吨,同比下降26.7%(中国民用航空西北地区管理局,2020);港口集装箱吞吐方面,2月8大枢纽港集装箱吞吐量同比下降19.8%(中国港口,2020);公路货运方面,截至2月28日全国长途整车运输流量为2019年的56%(中物联公路货运分会,2020)。可见,疫情对中国的运输行业产生了较大的负面影响。运输为供应链的重要环节,鉴于此,有必要思考以下问题:疫情对不同企业的中国供应链产生何种规模影响?疫情之后的企业供应链发展趋势及企业如何有效应对?本文试图通过案例分析及问卷调查对这两个问题进行剖析。
二、疫情对企业供应链的影响调研方式
为了摸清疫情对企业供应链的影响,采用两种调研方式:一是分析可能的影响因素以及企业供应链管理策略,制定调研问卷,聚焦性针对企业高管群体进行调研;二是根据调研结果,结合行业特征、地域特征,选取有危机应对预案的企业,对企业董事长或高管进行访谈,作为最佳实践案例,找到企业应对本次危机的主要策略。
调研问卷通过问卷星以微信收集的方式,以此尽可能缩短填表人的回答时间。对于疫情影响的时间跨度,按照短期(1~3个月)、中期(3~6个月)以及长期(半年以上)来划分,影响程度分为五级;行业基本按照能源重化工行业、农产品、制造业及服务业划分;企业规模按照小微企业、规模以上企业及大型企业划分;企业业务范围主要按照外贸与内销两大类区分;信息化、劳动力对企业应对疫情的影响,分为三级;作为供应链管理的主要影响因素,这里选择了供应商关系管理维度与原料及配件库存、成品库存周期来分析,回收问卷124份。
重点访谈企业选择了三家,分别是消费品相关制造企业、设备制造企业、基础设施相关制造企业;从地域上,选择了浙江疫情最严重区域——温州的一家企业,其余两家为江苏南京与扬州的企业。三家企业中,一家为大型集团企业,两家为规模以上企业。三家企业供应链受疫情影响较小。
三、疫情对企业供应链的影响分析
关于疫情对企业供应链的影响程度,本研究调研统计了124家具有不同特点的企业以分析疫情对当前供应链的影响程度以及经营者对未来供应链的影响程度的心理预期。同时希望找到受疫情影响程度较小的企业所具有的特点。表1是基于调查数据的方差分析统计结果。
(一)时间维度下的影响程度分析
如图1所示,当前企业供应链受到很大影响、极大影响及有影响的企业合计有74.2%;而根据受调研企业的预期,中期疫情影响将有所减弱,没有受到影响或受到影响较弱的企业比例从25.8%上升到41.1%;长期影响则会逐渐消除,企业运转逐步恢复正常,认为企业不受影响或影响较小的比例进一步提高到52.4%。
从短期来看,疫情对企业的员工返工、原材料运输、产品运输造成了直接的影响。此次疫情正好发生于春节期间,疫情暴发直接影响了企业复工,大量员工在2月下旬甚至3月中上旬才得以陆续返岗,不少企业因此面临劳动力短缺的困境而受到直接冲击。此外,在疫情暴发期间,各地采取了较为严格的交通管控措施,企业原料及成品的运输受到了直接的阻碍,因此业务无法正常开展。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企业(25.8%)表示疫情没有影响或影响较小,这是因为疫情恰好发生在春节期间,而这些有所准备的企业为了应对每年春节需要放假、工人离职等情况造成的生产不稳定,加大了库存量。例如,此次重点调研企业的最大库存量按照3月1日前来备货,而开工日期为2月19日、2月24日,因此短期影响不大。
从目前国内的局势来看,疫情在中期得到控制的可能性较大,加上各地逐渐复工、交通逐渐恢复正常,因此中期疫情的影响有望减小。长期来看,结合我国抗击疫情的成功经验及2003年SARS发生后经济的发展趋势,各行业受到疫情的影响终将消除,而企业运转恢复正常这一过程,则预计需要一年的时间。
从统计结果的显著性检验来看,不受影响或者受影响较小企业的特征与行业、规模、内销/外贸等三个因素无显著关系,与劳动力密集程度、信息化程度有显著关系。下面对信息化程度、劳动力因素下的影响程度展开分析。
(二)信息化建设程度标准下的影响程度分析
统计结果表明,信息化建设程度与疫情的短期影响有显著关系,信息化建设程度越高的企业,其受到疫情的短期影响越小(如图2所示)。信息化建设对企业的作用可以分为内部作用和外部作用。就内部作用而言,信息化建设可以提高员工之间、员工与设备之间、设备与设备之间的沟通与协助效率,提高企业的供应链管理与生产运作效率,在疫情暴发的背景下,信息化建设程度高的企业甚至可以通过员工“在家办公”实现企业正常运营。就外部作用而言,信息化建设可以将企业与供应商、客户集中于统一的信息网络环境中,进一步降低彼此之间的沟通成本,企业得以更有效地了解彼此的状况与需求,进而调整自身策略的同时完成互相协助,共同应对疫情带来的风险。
相对而言,信息化建设程度低的企业在生产运营效率、沟通协助效率等方面处于劣势,且抗风险能力更低,因此在此次疫情中受到的直接冲击更大。
(三) 劳动密集程度标准下的影响程度分析
从统计分析的结果可以看出,企业劳动密集程度与企业受到疫情的短期影响有显著关系(如图3所示)。此次疫情的一大特点是其发生于春节期间,疫情暴发后,各地为控制疫情而普遍延缓企业复工时间,不少省份官方公布的复工日期更是延迟到2月中下旬(如表2所示)。实际上,不少企业的员工由于企业所在城市对外来人员较为严格的隔离政策及员工和企业自身对疫情的担忧也无法在官方公布的复工日期即实现返岗复工,企业实际的复工时间还会更迟一些。据受调研企业反映,不少企业截至3月仍处于未完全复工的状态。“复工难、复工慢”造成的劳动力缺失直接影响了劳动密集型企业的运营,这类企业的生产难以正常开展。非劳动密集型企业虽然同样面临着复工延迟的问题,但这类企业最重要的生产资源在于先进的生产技术,只需少量员工在现场即可实现设备、机器的自动化运行,其他员工也可以通过远程协作完成其他智力成果的生产,不需要依靠大量聚集的劳动力,因此受到疫情的直接影响在短期内会比劳动密集型企业小。
四、受疫情影响较小的企业应对疫情的策略分析
供应链是从设计开始,经过采购、生产、销售,以售后环节结束的闭环供应全过程。针对此次疫情中企业在供应链管理方面进行了哪些工作从而有效缓解了不利影响这一问题,研究根据行业特点,重点选择了三家受影响很小的企业,围绕供应链管理,分析其应对方法。A企业为温州华为包装公司,是为国际顶级消费品牌提供包装盒设计及生产的制造企业,位于浙江温州,主要客户在海外,年营业额2600万美元;B企业是水泥设备配件及高端齿轮制造商;C企业为中航宝胜集团,此次疫情中,该企业提供火神山等醫院的电缆产品,一直处于生产状态。
(一) 强化设计,快速应对供应链及订单变化
A企业从对外贸易到自行设计、加工以及外贸一体化的转变,使得该企业在疫情中,可以根据供应商及客户订单的变化,快速调整设计,避免陷入无法交货的局面。
(二)强化稳定的供应商关系管理
1.更注重稳定性的供应商/客户
B公司追求长期的供应链伙伴,很多客户合作时间十年以上,供应商合作时间七八年,不轻易换供应商,和客户/供应商是长期合作模式,保持供应链的稳定。在价格与合作稳定性的权衡中,B公司选择合作稳定。
2.靠近供应商聚集区,多源采购
A企业选择在温州建立样板工厂,与上游供应商聚集的中国“印刷之城”浙江龙港同在温州区域。B企业选择在南京附近建厂,其上游供应商主要在苏州区域。这样可以降低企业库存,但同时又不会因为一个供应商缺货而引起企业的缺货。从这一点,可以否定美国商务部长罗斯先生的“疫情使得跨国企业供应链离开中国”的观点。成熟的供应链聚集区是每一个企业所必需的,靠近聚集区才能保证供货安全,减少突发事件改变运输环境所产生的冲击。
3.供应商管理库存
因为靠近供应商聚集区,A企业、B企业的原料及配件库存都采用了供应商管理库存(VMI)的模式,企业自身只保留1~2周的供应库存。同时,B企业为下游的水泥企业也提供了VMI库存管理。这种模式使得B企业与上下游保持了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
(三)生产网络全国布局
A公司在全国有四个工厂。疫情开始后,温州疫情比较严重,公司提前将生产订单转移到河北邢台,保证了及时交付客户订单。中航工业宝胜集团在全国四个地方建有工厂,这也是其实现疫情中不停工的保障之一。
(四)企业数字化能力
1.供应链信息透明性
疫情中及时保证上下游订单的信息实时同步是减少供应链各方损失的重要举措。A公司在疫情出现后与客户逐一对订单的状态以及未来预期同步,同时与供应商沟通新订单状态对原料及配件的影响。
2.数字化工厂
中航宝胜集团的数字化工厂可以使国家电网等大用户通过视频等方式,远程检查产品生产过程、生产参数、产品质量等关键信息,无须到达生产现场。这种数字化能力是企业几乎不受疫情影响的因素之一。
五、疫情之后的发展趋势及对策
本次研究发现,劳动密集型企业、信息化程度低的企业受疫情影响较大,主要原因是隔离使得劳动力匮乏;同时与非劳动密集型企业相比,劳动密集型企业的工作往往更难实现线上办公。因此,统计结果的显著性说明这两个因素对中期及长期影响很大。这两个因素也与智慧经济时代的发展特色相一致,即数字经济转型与机器人、智能设备的应用相一致。
(一) 加速数字经济的发展
由于隔离政策的实施,学校普遍采用网络授课方式;非劳动密集型企业普遍采用视频会议、在线业务处理等家庭办公方式,因此,疫情结束后,各个企业将会加速建立数字化办公、培训等系统。同时,一些龙头企业对数字化、自动化、智能化设备的应用,也将快速推广。如中航宝胜智能技术有限公司在电缆行业进行的数字化推广,通过电缆龙头企业的示范实施,加速了该行业的数字经济转型。
(二) 企业实施共享经济模式
从疫情之后的复工安排来说,浙江、江苏等地方政府基本安排条件充足的规模以上企业优先复工(中国经营报,2020);客户在应对突发疫情时,也会放弃小企业的价格优势,寻求供货更稳定的规模以上企业,这将增加规模以上企业的订单;从原料储备来说,规模以上企业有更充足的资金、渠道备货。而原料储备不足的企业,即使开工,也极有可能出现有工人、无原料而无法生产的状况。这种情况下,制造业已经开始像服务业的共享模式一样,采用“共享员工”的方式组织生产。这种做法正是供应链中虚拟组织概念的一种应用方式。同类企业不但劳动力可以共享,其设备也可以共享,从而进一步提高资源的利用效率,降低成本。这种方式已经在一些产业聚集区域得到充分实施,比如有“印刷之城”之称的浙江龙港。在充分实施这一方式的龙港,一个新成立的印刷企业无须购置昂贵的印刷机械就可以开始生产。随着劳动力的短缺,这种共享模式在疫情后应该会有更好的发展前景。
(三) 供应链网络以及供应商关系管理
供应链风险越来越多,因此,疫情之后,企业会更加重视供应链网络建设,建立多源采购、多点生产的供应链网络格局,以应对各种突发风险。
(四)救援物资供应链的专业化管理
2020年2月4日,湖北省纪委监委通报了湖北省红十字会有关领导和干部的失职失责问题,这是因为在疫情防控期间,湖北省红十字会接收和分配捐赠款物工作中存在不担当、不作为等问题(湖北省纪委监委网站,2020),这是一个典型的应急救援物资缺乏有效物流管理的案例。自疫情暴发以来,社会及民众开始捐赠,作为民政部指定的疫情捐赠物资的接收单位,湖北省红十字会的应急物流供应链系统面临陡然增加的大量捐赠(社会供应方)以及大量需求(医院需求方)的情况,系统难以应对,引发社会舆论的广泛批评。
2月1日,九州通医药集团被武汉新冠肺炎防控指挥部指派到红十字会仓库协助物资分装(和讯网,2020),通过引入具有专业医疗物流经验的企业进行捐赠物资管理,保障了系统的良性运转。然而,与成熟的企业供应链物流管理相比,针对图4所示的捐赠类应急救援物资供应链中的物流管理存在以下的难点:①捐赠量无法预测。传统的供应链管理中,需求预测是个难题,但是在应急救援物资管理中,来多少捐赠的货物,不是难以预测,而是无法预测。②捐赠物品的品质不一。尽管企业及个人的捐赠热情很高,但是捐赠品的属性一定是小批量、多品种的,甚至会出现品质达不到使用要求的捐赠品,这使得捐赠品管理必须进行质量检查、分类,分拣工作量大。③缺乏信息系统支撑。作为突发性的状况,一般没有计算机信息系统来处理,物资管理现场往往采用临时仓库方式,现场缺乏信息设备,也缺乏有效的库位管理系统。信息系统的缺乏,使得类似企业供应链管理中采用的crossdocking方式较难实施。例如,红十字会内部使用纸质的《物资调配表》进行调配与登记,效率很低。针对此次捐赠物资的前期处理,还有以下两点不足:一是缺乏透明有效的分配机制及分配系统。在供应小于需求的情况下,需要一个公正透明的分配机制,并且能够快速完成分配。二是供应链结构缺乏柔性。质量有保障的定向机构捐赠仍须经过红十字会仓库分发才能最终到达医院,这就降低了效率。再加上缺乏有效的内外部供应链信息沟通机制,导致内部物资分配效率低、外部医院及捐赠者难以知悉物资信息,造成社会舆论的负面形象(第一财经,2020)。
湖北省和武汉市红十字会应急物流供应链系统此次暴露出来的问题,引起了社会对应急救援物资专业化管理的重视。借鉴传统供应链管理,应急物流供应链系统可以从以下几方面进行改善:①信息流是驱动实物流、提高效率的根本,需要建立一个可以快速布置的应急物资信息管理平台;②借鉴成熟企业的物流供应链管理,进行物流分类管理,品质高、免检零件“直送工位”,需要质量检测的送往仓库再送达需求点;③进行信息流与实物流的分离管理,信息流要集中管理,而实物流则可以分散,每一个需求点的仓库都可以作为捐赠仓库使用,其信息纳入应急物资管理的信息平台。这样可以建立结构灵活的应急救援物资供应链管理系统,有效提高运行效率。
六、结论
本文通过调查问卷结合重点访谈,研究了疫情对于中国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当前供应链的影响。研究发现,企业当前主要处于有影响及受影响较大的阶段,预期3~6个月将会趋缓,半年以上将会逐渐恢复,其中显著影响因素为:信息化程度与劳动力密集程度。信息化程度高、非劳动密集型企业所受影响较小。通过对受影响较小企业的重点访谈调研,发现企业通过强化设计在供应链管理中的引领作用、寻求稳定关系的合作供应商、靠近供应商聚集地布局且多源采购以及发展多点生产网络、加强供应链信息透明性、共享员工等措施,减轻了疫情的不利影响。疫情之后,企业供应链将会更加关注数字化转型和共享经济模式在企业的应用,更加重视供应链网络建设和穩定型供应商关系的发展。此外,疫情初期救援物资管理的混乱,将使社会重视供应链管理在救援物资管理中的作用。
需要指出的是,本研究是我国新冠肺炎疫情基本平稳、国际疫情尚未大规模暴发的情况下进行的。国际疫情的大规模暴发,势必会对全球供应链以及我国供应链带来更深远的影响,这些内容有待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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