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银环蛇

张海华

我认识一个小男孩，他对世界上的各种令人闻风丧胆的剧毒蛇非常感兴趣，最喜欢看关于这些蛇类的纪录片，说起黑曼巴蛇、响尾蛇等毒蛇来滔滔不绝。想起自己小时候，却几乎从未听闻那些来自遥远大陆的毒蛇名字，因为那时别说网络，连电视机都还没有普及。

曾经我也是一个调皮的男孩，每天在乡野中疯，抓无毒的水蛇玩，对那些传说中的毒蛇“悠然神往”。记得我在童年时了解到的毒蛇的名字只有蝮蛇、竹叶青、五步蛇、眼镜蛇、银环蛇、金环蛇等寥寥几种，尽管对它们一无所知，但还是煞有其事地和小伙伴为“银环蛇和金环蛇到底谁更毒”争论得脸红脖子粗。

没想到，快40岁的时候，我真的在野外遇见了银环蛇，邂逅过程是那么猝不及防，又是那么惊心动魄……

车轮下的误杀

真的，说起来，到现在都还觉得心痛与遗憾，因为，我见到的第一条银环蛇居然是死在我的车轮底下的。

2013年夏天，我常去四明山里寻找一种角蟾的身影。那年6月15日晚上，在宁波鄞江镇一处山脚下的小溪旁，听到了疑似角蟾的叫声，于是经常去那里找，终于如愿。为了拍好角蟾，我独自去了那里好几次。那地方比较偏僻，有一段几百米长的水泥路，一边靠山脚，一边是水田，仅容一辆车通行。有一天深夜10点多，我拍完角蟾开车下山，经过那段道路时，忽见前方不远处的路面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一条蛇。尽管我开得并不快，时速只有三四十公里，但由于发现它时已经离车太近，因此虽然马上刹车，但还是为时已晚。再说由于路面狭窄，我不可能猛打方向避让，因此车子直接从蛇的上方开了过去。

停车后赶紧过去查看，只见一条体纹黑白相间、比拇指粗的蛇痛苦地扭动着，有一段蛇身因碾压而受伤。此前，我已经知道银环蛇在浙江是有广泛分布的，但毕竟没有真的见过。仔细看眼前的这条蛇，它体长1米左右，蛇身一段黑一段白，黑的部位较宽，白的部位较窄，黑白分界鲜明，头部呈椭圆形，黑色的圆眼睛很小。当时想，这肯定是银环蛇！但真的太可惜了，它受伤这么重，肯定是活不了了。我找了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把它拨到路边的草丛里。

回家后马上上网查资料，很快确认这正是一条成年的银环蛇。同时了解到，原来银环蛇是中国陆地上毒性排名第一的剧毒蛇，它昼伏夜出，喜欢生活在靠近溪流、水塘的地方，捕食蛙类、鱼类、蜥蜴、黄鳝、鼠类和其他蛇类。这是一种性情温和的蛇，除非被触碰或攻击，一般不会主动咬人，但据说在产卵、孵化时也会突然袭击靠近它的人。

不像眼镜蛇等蛇类事先会做出膨胀颈部之类的警告动作，银环蛇在攻击前从不警告，直接下口就咬。银环蛇咬人后注毒量并不大，但毒性极为猛烈，而且，可怕的是，由于其毒素以神经毒为主，患者被咬后伤口通常不肿不痛，就好像被蚊虫叮咬了一口似的，因此很容易让人麻痹大意，延误救治时间。一旦毒发，就极为凶险，先是身体局部产生麻痹现象，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被咬者很快会因呼吸麻痹而死亡。

山路惊魂记

不久后6月23日的晚上，我独自去龙观乡雪岙村的四明山溪流夜拍。刚在山路边停好车，准备走到溪流里拍蛙的时候，忽然发现路边的排水沟里有一条黑白相间的蛇在游走。哇，银环蛇！我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仗着自己脚穿高帮雨靴，我手持蛇钩（一种专门用来防御、控制蛇的工具，顶端有金属钩，后面连着长柄）走近了它，只见这条蛇身体细长，身上的环纹一节黑一节白，非常分明。我大着胆子用蛇钩拨动了一下它的头部，想看得清楚一点，没错，头是椭圆形的，眼睛圆而黑。我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心想，运气真好，这回见到鲜活的银环蛇了！

可它一直待在排水沟里，我没法拍照。犹豫了半天终于横下一条心，决定用蛇钩将它“捞”到路面上来。于是，我颤巍巍地用蛇钩勾住它的前半段身子，把它悬空拎了上来。忽然，它身子一扭，竟然作势要沿着蛇钩的长柄游上来，我吓了一跳，心中一慌，非但没有撒手扔蛇钩，反而用力将蛇钩往上一甩！我的原意是想把蛇就地甩脱，谁知由于过于紧张慌乱，导致用力过猛，这条蛇竟然飞到了半空中。我的妈呀，不得了了！我赶紧向后一跳，紧接着蛇便落了下来，刚好掉在我的脚边。幸好穿着厚重的雨靴，它想咬也咬不到我。但真的后怕不已，万一刚才它落在我的上身，随便一口下去，我岂不是完了。这大夏天的，我已经感觉到自己背上凉飕飕的，冷汗直冒。

这条蛇落地后，慢慢往山脚的灌木丛爬去，还在一块岩石上停留了一会儿。这下我老实了，再也不敢冒险用蛇钩去弄它，而是保持安全距离，安安静静拍了几张照片，拍完照后手心里全是汗。

次日，处理前一晚拍的照片时，我盯着这条“银环蛇”看了半天，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我开始有点怀疑它不是银环蛇，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惜，当时手头没有专业靠谱的资料可供查询，也没有认识的蛇类专家可供请教，因此心中的疑惑暂时得不到解决。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一次偶然在网上看到白环蛇的图片，才想起来，我那天拍的莫非是一种白环蛇？后来了解到，中国的白环蛇有黑背白环蛇、福清白环蛇、双全白环蛇等多种，在宁波有分布且较为常见的，是黑背白环蛇。再进一步检索、对比银环蛇与黑背白环蛇的特征，我终于搞明白，在龙观拍的那条蛇确实是“山寨版”的银环蛇，它实际上是黑背白环蛇，是无毒蛇！

原来，那天晚上是虚惊一场，完全是自己吓自己！

“傍大款”的无毒蛇

现在让我来现学现卖，为大家仔细分析“山寨银环蛇”与真正的银环蛇的区别，细细数来，它们的区别还是很多的呢！先说当时让我对那条“山寨银环蛇”的身份起怀疑的一点，那就是它的尾巴非常细长，跟前几天拍到的银环蛇的尾部特征不同：銀环蛇的尾巴是骤然变细的，而黑背白环蛇的尾巴是逐渐变细的;其次，银环蛇的背脊耸起，也就是说其身体的横断面呈三角形，而黑背白环蛇的身体是圆的;再次，银环蛇的白色环纹比较细而窄，而黑背白环蛇的白色环纹比较宽大，且越往身体的后段，白色越不显著，而变成浅褐色环纹。

不过，问题又来了：为什么黑背白环蛇跟银环蛇长得如此酷似呢？其实答案很简单：拟态呀！换句话说，这是在狐假虎威，“傍大款”是也！说起来，这也是无毒蛇生存智慧的一种。银环蛇那黑白分明的体色，其实也是一种警告色：我有剧毒，别惹我！动物的拟态行为到处存在，有的是为了伪装，如竹节虫之拟态枯枝、枯叶蝶之拟态树叶;有的是为了警示、吓唬天敌，如领鸺鹠的脑后长有一双假眼，还有一些昆虫幼虫的头部甚至会长得像蛇一样;有的是拟态同类中的厉害角色，如白环蛇之模仿银环蛇、颈棱蛇之接近短尾蝮、绞花林蛇之形似原矛头蝮……以上都是无毒蛇（前者）拟态毒蛇。

但说了那么多，我问我自己：以后在野外见到黑白相间的蛇，真的能每次都十分有把握地区分真假银环蛇吗？我想我是不能的。因为，野外观察的角度与光线、蛇的状态，成蛇还是幼蛇（它们具有不同的特征），都可能造成误判。由这样的误判造成的粗心大意或胆大妄为，后果是极其可怕的。

道理很简单，因为生命只有一次。

在大自然面前，胆小并不可耻，我们还是多一份谦卑，多一点谨慎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