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刻理解大国之间的竞争与合作

2020-06-21 15:07李兴
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20年7期
关键词:人类命运共同体一带一路

【摘要】中美俄是当今世界最有国际影响力的大国。在百年未有大变局的大背景下,要正确、深刻理解大国之间的竞争与合作。当今的中美关系不同于历史上的美苏关系,中美之间不是也不会出现“新的冷战”,因为时代不同,缺乏形成冷战格局的国内外形势和主客观条件。中美之间也不是大国竞争关系,而是在新的国际格局下的大国竞合关系,即竞争与合作并存。竞合是新时代大国关系的常态。当今中美俄新三角关系具有合作与竞争并存、发展优先、不结盟、 非阵营对抗的特点。在新型冠状病毒肆虐全球的情势下,这个世界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和胸怀。大国关系要避免走入“修昔底德陷阱”,应当遵循以下层层递进的三项原则(或 路径):第一,正常大国关系;第二,理性大国关系;第三,新型大国关系。

【关键词】“修昔底德陷阱”  人类命运共同体   大国竞合  中美俄  “一带一路”

【中图分类号】D8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0.07.007

中美俄是当今世界最有国际影响力的大国。特朗普当选为美国总统之后、奉行“美国优先”政策,定位中俄为“修正主义国家”“战略竞争对手”,对俄继续实行经济制裁,对华挑起贸易摩擦。国内外学术界“新的冷战”“第二次冷战”等说法不绝于耳,有人由此断言“中美之间注定一战”。[1]那么,中美俄之间会有“新的冷战”吗?透过现象看本质,笔者认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大国之间确有类似冷战的一些迹象和特征,但不是“新的冷战”,而是新的国际格局下的大国竞合。

为什么大国之间更需要“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和胸怀?

何为冷战?冷战(Cold War)一词是有特定含义的,最早由美国政论家赫伯特·斯沃普1946年初提出。他在给美国参议员伯纳德·巴鲁克起草的演讲稿中写道,美国处于“冷战方酣之中”。1947年4月,巴鲁克发表这篇演说,“冷战”一词开始流行。1947年9月,美国政论家沃尔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发表了以《冷战》为题的论著。[2]“冷战”是相对于“热战”即战争行为而言的,是没有硝烟的战争,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形成的以美国和苏联为首的东西方两大政治、军事集团之间的紧张斗争和较量。“冷战之名被用来称呼苏联与美国及其各自的追随者之间的战后僵持”,[3]冷战长达近半个世纪,直至1991年苏联解体,冷战才结束。

冷战时期国际关系的特点是:美国和苏联两个超级大国始终是冷战的主角,同时具有阵营、集团对抗的特点;竞争的全面性和结构性,涉及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各领域,但军事斗争是主轴,军事实力势均力敌,经济联系和人文交流非常薄弱;冷战既是战争,也是和平,主角之间没有直接战争、全面战争,小冲突、代理人战争不断,维持“恐怖的平衡”;大国争霸与意识形态之争混合在一起,高度一致,争霸为主;拉帮结派,联盟政治特点明显,机制化水平高。

当前的中美关系与冷战时期的美苏关系只有表面上的一些相似,但其实本质上有很多不同,不太可能出现“新的冷战”。第一,现在是经济全球化时代,各国包括中美之间经济、金融联系非常密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中美两国是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中国是美国最大的债权国,两国之间每年都有巨额的贸易量,互为最大的贸易伙伴之一。这与苏美冷战期间几无经济联系不可同日而语。冷战时期,苏联奉行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个平行市场”的理论,苏美之间的经济、贸易、金融联系非常薄弱。第二,中美之间有巨量的人员来往。每天两国之间的公务、商务、人文、科技人员、留学生、旅游来往不断,中国是美国最大的留学生来源国,也为美国提供了大量优秀的科技人才。第三,在综合实力方面,特别是军事领域和国际影响方面,中国都未必达到苏联时期的水平,离当今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还有较大距离;中国既不谋求取代美国,也不谋求世界霸权,恰恰相反,中国反对霸权主义,主张世界多极化、国际关系民主化。第四,冷战是以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划线的,而中国的外交淡化意识形态,不以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划线,不谋求“输出中国模式”,也“不当头”,既不当社会主义国家的头,也不当第三世界的头。中美即便有竞争,其广度、烈度、强度也不大可能超过美苏冷战。中美之间并无生死存亡之争。第五,冷战是结盟政治,中国长期奉行不结盟的外交政策,主张“人类命运共同体”,并且在反恐、气候、病毒等非传统安全领域合作,这点与苏联、美国根本不同。在当前新型冠状病毒肆虐全球的情势下,中俄美等大国相互救助,“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和胸怀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显得更为迫切,更为重要。在百年未来之重大灾难面前,人类只有同舟共济才有出路,没有任何人、任何国家能够单打独斗,独善其身。第六,冷战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没有赢家,得不偿失,使各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生活在世界大战和核战争的阴影之下,降低安全感和生活质量、幸福指数,使国际关系处于紧张和战争阴影的不正常的状态。中、美、俄都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是合法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中国的核武器数量与俄美两家不是一个级别,因为如果单看弹头和导弹的数量,俄罗斯与美国占据了世界90%的核武器军火库。虽然中国的核武器只发挥着较小的威慑作用,但保卫国防、维护国家的生存安全还是合理足够的。第六,中国不愿意打冷战,美国也未必愿意打。只要有一方不愿意打,冷战就不可能打起来。在当今各国比较务实、利益优先的大背景下,美国想拉帮结派对付中国并不那么简单和容易。因为美国同伴未必团结,美国的盟友渐生离心倾向。中小国家也不愿选边站。最后,全球意义上的“冷战”是以两极格局为前提的。中美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兩个经济体,如果爆发冷战,则不可能是地区性的,而一定是全球规模的。当前的国际格局早已不是两极格局,而是一超多强格局向多强一超格局过渡。而无论是一超多强格局,还是多强一超格局,都说明了世界在向多极化、扁平化格局发展。国际格局的变化决定了中美之间不可能爆发美苏之间已经发生过的全球性质的“冷战”,因而也就不可能出现所谓“新的冷战”“第二次冷战”。

如果说把“冷战”看作是一种对抗的思维、对峙的观念、对立的思想模式的话,那么,在一定时期一定领域中中美关系确实有些貌似冷战的特征(所谓“亚冷战”或“次冷战”),但是,那只是局部的、表面的相似,表象并不等于真相,现象更不等于本质。“冷战”既不是当前中美关系的实质,也不是当前中美关系的性质,更不是当前中美关系的科学、精准定位。如果说美俄之间会打“新的冷战”,倒还有点道理,一则是历史的继承,二则美俄在军事安全、地缘政治、战略稳定等高级政治领域的竞争激烈、明显且公开。至于中美之间,低级政治领域(经济、社会等)的关系密切,高级政治领域(军事、战略等)对话而不对抗,对抗也不剧烈,不明显。在当前逆全球化加剧、特朗普奉行“大国竞争”战略、世界显得有些无序和混乱的大背景下,将大国关系意识形态化、极端化,一些人容易产生认识上的偏差,误认为当前大国之间会进行“新的冷战”或“第二次冷战”。与其说是“新的冷战”“大国竞争”,不如说是“大国竞合”。竞合是大国关系的常态,冷战则是非正常状态。人类是一个休戚与共的大家庭,“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和胸怀比任何时候更重要,尤其是在负有特殊责任的世界大国之间。

为什么是大国竞合,不是大国竞争关系?

这是由当今的国际格局和大国关系的特点决定的。所谓国际格局,即主要国家行为体,即大国之间的力量对比关系。苏东剧变导致冷战走向终结,美苏两极格局结束,雅尔塔国际体系崩溃,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似乎开始了美国单极独霸格局。事实上,冷战结束近30年,国际格局经历了从一超多强向多强一超的过渡。美国仍为唯一的世界超级大国,事实上的全球霸主。起初其他多强,欧盟、日本是美国的盟国、小弟,俄罗斯处于苏联解体后的衰弱状态,中国尚未崛起,印度离得更远。但美国好景不长,2001年遭受国际恐怖主义的打击,卷入了10年的反恐战争。2008年遭受国际金融危机的打击。美国单极的地位有所下降。而中国、印度在迅猛崛起,俄罗斯重新复兴,欧盟、日本开始自主发展、与美国产生了离心倾向。尽管大国之间的实力对比结构没有发生根本的质变,但多强的地位有所上升。无论是一超多强,还是多强一超,美国作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和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其实力无与伦比,地位举足轻重。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的国际地位发生了从绝对单极向相对单极,从一骑红尘、笑傲天下到群雄并起、大国竞逐的变化。当今的国际格局同时发生了从冷战时期的美苏两“极”格局向传统与新兴力量两“集”格局的演变过程,即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传统一“极”逐渐分化为“集”,以中国、俄罗斯等为代表的新兴国际力量逐渐组合为新兴一“集”。“极”与“集”大不相同。“极”是力量中心,机制化、整体性水平很高。而“集”则是集体、集合、集群、集团、组合,具有分散性,机制化水平不高,非对抗性,非意识形态色彩,并且是动态的,具有可变性。发展与竞争是大国关系的主旋律。大国之间,合作与竞争并存,合作中有竞争,竞争中有合作,是为竞合(Coopetition)关系,是新时代大国关系的新常态。不同大国关系的区别在于两者的程度不同,是合作多于竞争,还是竞争多于合作,哪种性质占主导地位。如果说1979年中美建交后的40年,中美是合作大于竞争,那么特朗普上台后中美关系变成竞争大于合作,但不等于只有竞争没有合作,也不等于不合作,只是竞争的比重增加了。竞争并不等于冲突,更不等于战争。而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很显然是合作大于竞争,在不结盟或“准结盟”的基础上只能搞好,不能搞坏,只有更好,没有最好,但并不等于说只有合作,没有竞争。在热核武器存在的年代,有核国家之间展开直接的武装冲突甚至战争是不可想象的。战争的不可承受之后果、人民强大的和平压力、决策者的理性选择,这就决定了大国之间的关系,上下都有界线,不可能是无底线的。

竞合与竞争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相差很大,性质不同。竞合包括竞争与合作两面,并且往往以合作为两国关系的方向和基调、底色,是竞争中的合作、合作中的竞争。竞合会使大国关系保持理性和总体可控,甚至建设性的互动,两国关系是有界线、有底线的。而竞争只是强调了两国关系中消极的、争夺的一面,易走向极端、恶性互动、零和博弈,只重相对效益不重绝对效益,导致形势的不稳定、不可控、不可测。

无论是老“集”还是新“集”之间,还是“集”的内部,结盟-准结盟的形式和内容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冷战时期的联盟,往往是大国联盟,或以两个超级大国为首的集团联盟和阵营对抗。在联盟的内容上,以军事、安全、政治、战略等“高级政治”联盟为主,并且是全面的、整体的、结构性的,联盟之间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冷战后,超级大国中一极坍塌。传统的联盟命运各异:一些聯盟组织迅速消逝。如华沙条约组织、经互会等。一些联盟形式失去了活力或空间,如西欧联盟,不结盟运动,等等。而另一些传统联盟形式不仅保留,而且扩大、加深,也在分化。如北约东扩,美日同盟再定义。但北约成员国在叙利亚、利比亚、对俄政策等问题上发生分歧(如美欧之间、美土之间)。同时出现了一些新的联盟形式:一、“准联盟”。如果把有正式结盟法律文件规定的全面、正式联盟谓之结盟,那么没有正式法律条文的、心照不宣的局部、非正式联盟则为准结盟。其目的是共同合作以完成某项战略任务,而这种战略任务依靠其中任何一方或几方都无法单独完成。如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二、志愿联盟,或自愿联盟的出现,又称临时联盟。三、战略联盟。如金砖国家集团。四、小国联盟。如维谢格拉德集团、小岛国家联盟。一些老的小国联盟在新的形势下焕发了新机,比较活跃,如东盟、非盟、非盟,等等。五、非正式联盟。如为解决朝鲜问题而组织的六方会谈,为解决伊核问题而出现的“六国方案”,以及“一带一路”倡议沿线国家,等等。六、交叉性联盟,也就是说,一些有影响的国家同时参加两个以上的联盟,可以起到联结两个或两个以上多个联盟的纽带作用。如印度,既是上海合作组织和金砖国家集团正式成员,又是美国主导的“印太战略”重要玩家。七、局部性联盟。而非全面性、结构性联盟,为了解决某个具体的、领域的、局部的问题(经济、安全、职能、区域等)。

从内容和机制上,冷战后联盟表现为以下特点:不稳定、不紧密、对抗不明显,机制化水平不高,比较松散,变化性大。如果说在两极国际体制下各个阵营、集团的成员一经确定就固定不变的话,在多极世界秩序下,各个集团、组织、阵营的建立和解体是不断发生的。

在经济、社会等“低级政治”和非传统安全领域出现了联盟,但并没有共同的价值观。联盟形式、性质呈多样性,成员呈交叉性。国际联盟显得复杂微妙、丰富多彩,并没有出现反霸联盟。传统制衡渐失市场。中小国在联盟中表现抢眼。盟主不能有效地控制联盟成员的行为,如美国与欧盟、土耳其的关系。

究其原因是:在经济全球化大背景下,时代主题是和平与发展,取代了冷战时期体制与阵营的对抗这个主要矛盾。各个国家、民族、国家集团都以自身的实际利益,特别是经济利益、發展利益作为主要任务,求富、求强,高级政治的矛盾相对淡化。世界进入了从一超多强向多强一超的过渡,难以有效地相互制衡;各国奉行实用主义;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的自主性加强;国际社会发展利益多元化,相关、相交、相融性加深;各国国家利益内容具有多样性;实现的主体具有多元化;实现国家利益的手段多样化,外交方向具有多向度。加之区域一体化,社会信息化,国际关系民主化和多极化。唯一超级大国的影响复杂,领导力和影响力下降。[4]

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大背景下,当今世界的几个主要,美国、中国、俄罗斯、欧盟、日本,以及新出现的行为体印度,已经正式从欧盟中脱离出来的英国,它们激烈博弈,彼此既有合作,也有竞争,并且不断地发生变化。特朗普治下的美国,作为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奉行“美国第一”“美国优先”“美国至上”,企图保持美国治下的世界领导权“一百年”。中国正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进行两个“一百年”和“一带一路”建设,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俄罗斯要实现重振大国雄风。普京引用了“给我二十年时间,还你一个神奇的俄罗斯”的豪言壮语。欧盟一体化虽遭遇挫折,然而欧盟仍然是世界上一体化程度最高的国际组织,是世界上第一大经济体,并推进着外交和安全的一体化。日本韬光养晦,自然不甘人后。安倍力主日本修宪成为“正常国家”,成为日本二战后执政时间最长的首相。印度虽是后来者,但从来就不缺“有声有色的大国”雄心。莫迪就是其代表人物。至于曾经的超级大国英国,虽然脱离了欧盟,并没有放弃其全球大国的志向,相反恰恰是为了重建“全球英国”。

离“热战”最近的是“温战”,离“冷战”最近的是“凉战”。中美竞合关系说明,中美之间既不会“冷战”,更不会“热战”。在不走极端的情况下,最多也就是局部的“温战”或“凉战”而已,竞争与合作并存,竞争中始终有合作,即竞合关系,而不是只有竞争没有合作的零和博弈。

当今中美俄新三角关系具有非联盟特点

与冷战时期的中美苏大三角关系相比,当今的中美俄新三角关系特别具有典型性、代表性和说服力,能够说明当今大国关系特别是中美关系的非冷战特点。

所谓三角关系,即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的三边关系。冷战时期的时代主题是战争与革命。当前的时代主题是和平与发展,虽然近年来大国竞争逐渐突出。冷战时期的国际格局是两极争霸,当前的国际格局是多强一超,可谓多极并存。冷战时期中美苏三角关系比较典型,针对的是当时的苏联霸权的扩张,当前的中美俄三角关系具的新的特点,针对的是美国霸权的护持。冷战时期三角关系追求的目标是各自国家的安全,当前中美俄三角关系追求的是各自国家的发展。冷战时期中美苏三角关系博弈的方式是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全方位的激烈的对抗,当前中美俄三角关系主要是经济、社会、安全、政治领域相对温和的较量。冷战时期,东西方同盟形式泾渭分明,阵营对抗公开明显。当前,同盟的形式和内容发生了变化,阵营划分并不明显,相对模糊。在力量对比和各自地位方面,大三角中,中美联手制苏,苏联最为被动;美国取得主动地位;中国实力最弱,然处境最为有利。新三角中,美国的综合国力最强,俄罗斯与当初苏联相比国力下降,但也没有降到当初中国国力的地步。中国比当初国力大增,但也没有达到当初苏联那样能够与美国势均力敌、平分秋色的程度。在新型三角关系中,由于第一强国宣称中俄为“战略竞争对手”,美国很自然成为中俄最主要的防范对象。但是中国也似乎失去了冷战时期所拥有的“左右逢源”的地位,无法韬光养晦,成为美国的“头号对手”。从经济方面来看,冷战时期,主要对手之间很少经济联系,形成了两个平行市场,而当今是经济全球化时代,信息交通联通,主要对手之间经济联系密切,并且相互渗透。就其影响而言,大三角关系影响遍及全球,决定整个世界的国际政治面貌,当时世界的主要矛盾是苏美为首的两大阵营之间的矛盾。而当今新三角关系主要影响亚欧区域,包括中亚、东亚、中东、中东欧等,个别情况外溢,当今世界的主要矛盾发生了变化,并且不很明显。大三角要从世界框架下去理解,新三角要从亚欧框架下去解读。就机制运行来说,大三角关系主要是通过军事、政治、战略等高级政治的互动实现,互动方式单一、明确,机制化水平较高,新三角关系还包括经济、文化、社会等低级政治互动方式,机制化水平较低。大三角关系中,能源因素重要但不突出;新三角关系中,能源因素凸显战略性。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说,能源合作是中俄合作中份量最重、成果最多、范围最广的合作领域。从国内政治来看,大三角时期国内政治对外交影响不大,各国外交主要由领袖、精英决定,民众参与较少,影响较小。而新三角时期,各国国内政治对外交影响很大,民众作为行为体也积极参与对外关系,出现了“人民外交”“民间外交”。大三角关系的作用领域主要是陆海空传统领域;新三角时期新增网络、太空、北极、海洋等新兴领域。至于三角关系中美俄联手对华可能性:大三角时期绝对排除;新三角时期,特朗普意欲拉拢俄罗斯共同对付中国,但没有可能性。因为俄罗斯不会牺牲好不容易且比较稳定的中俄战略协作关系,去交换经常变脸的俄美关系。元首外交在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中起到战略引领的作用。两国元首既是战略规划者、政策制定者,又是实践推动者,亲历亲为。普京是头脑清晰的政治家,具有丰富的大国博弈的经验。美国不会也付不起所谓联俄制华的代价。大三角的博弈,美苏两霸往往以绝对效益为目标,争取优势地位。新三角中,美国有时以双输为手段,追求相对效益,维护已有的霸权地位。在大三角关系中,美国对苏、对华政策是明确的,以苏联为针对对象,比较单一,公开且明显,但在新三角关系中,美国以中俄为对象,以分化中俄为目的,因而其对中俄软硬兼施,文武相济,打拉并用,其政策是变化的,实用主义的。[5]

新时期的中美俄三角关系,具有传统三角关系的一些特点,保持三角关系的态势,但增加了新时代的新特点。中俄“外交组合”,可以不用传统三角关系零和博弈思维,不追求传统三角关系的目标,不采取传统三角关系的行为。即中俄不结盟,不对抗,不针对第三国,不搞“二对一”,结伴而不结盟,不是同盟,胜似同盟。在不结盟的基础上,只能搞好,不能搞坏。在不结盟的前提下,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而中美对话而不对抗,是对手而非敌人。俄美斗而不破,关系可控有节。新三角不是以相互遏制、相互敌对的方式处理相互关系。中美俄三方可以平行、平衡、平稳、平和发展双边关系,良性互动,善意竞争,多元共生。也就是说,除非美国自己犯了战略性的错误,否则中俄无意重蹈冷战时期的思维和策略,双方结盟共同对付美国。与冷战时期的中美苏大三角关系相比,当今中美俄新三角具有合作与竞争并存、发展优先、不结盟、无阵营对抗的非冷战特点。当前,尽管特朗普政府定位中俄为“战略竞争对手”,尽管中俄本身也遭受新型冠状病毒的袭击,但风月同天,命运与共,两国还是对作为新型冠状病毒的重灾区的美国进行了医疗救助,表现出了应有的人道主义关怀与大国的胸襟担当。

如何避免“修昔底德陷阱”,走向新型大国关系?

如果把“冷战”泛化成一种大国竞争、对抗的思想、精神、观念,那当前的中美关系确实有几分相似,但相似并不等于事物的本质。冷战使人们生活在热核战争的阴影和不正常的国际关系状态之下,尽管冷战对人类生命的剥夺不能与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相提并论,从这个意义上讲冷战是人类历史的一个进步。大国竞合,淡化联盟政治、意识形态,并避免战争,重视发展,又比冷战进步。

就中美关系的解决方案而言,美国曾提出中美共治G2说,中方不接受。中方提出“新型大国关系”,即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美方不接受。中方不接受中美G2,是因为中国不搞霸权主义。美国不接受“新型大国关系”,是因为其无意与中国平等。所谓中美夫妻说,离事实很远,只是少数人的一厢情愿。根本的出路在于,吸取世界历史和国际关系史上的经验教训,发挥中美两国人民和世界各国人民的智慧,以互利共赢为核心的、和平、共同、可持续性发展和安全,促进新型国际关系,人类命运共同体,放弃传统的冷战思维和强权政治,反对单边主义、霸权主义和互损双输。世界历史提供了修昔底陷阱模式(如斯巴达与雅典;一战时的协约国与同盟国;二战时的法西斯轴心国集团与反法西斯同盟国集团)模式,历史也提供了和平过渡、合作模式(如葡萄牙与西班牙;英国与美国;美国与苏联)作为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仍然处于相对强势、有利和主动的地位。美国要避免从制度性霸权到实力性霸权,少些任性,不搞对抗;从重相对效益到绝对效益,从相互遏制到彼此竞合,提倡多边主义、国际主义、区域和全球治理,重视世界发展、人类进步、各国方案、共同智慧。中美要避免重蹈“修昔底德陷阱”和“冷战”格,摒弃搞所谓的“注定一战”“必有一战”。中美两国要共同努力,拿出负责任的大国担当精神,相向而行,为人类共同发展和国际政治文明做出贡献。

中美不是冷战对手,更不是敌手,而是理性的大国竞合关系。两国之间有合作,有竞争,合作与竞争并存。竞合是新时代大国关系的常态。两国之间不是你得我失、你输我赢、你兴我衰、你成我败,也不是零和博弈,结构矛盾,全面冲突,赢者通吃,输者通输,更不是赢王败寇,敌我之争,生死存亡,充其量只是在发展快慢、道路优劣、地位上下、威望高低等方面客观上存在一定程度的竞争而已。而且这种竞争经常可以采取合作的方式。两国关系不是你死我活的霍布斯文化,虽然也不是同生共死的康德文化,是竞争与合作共存的洛克文化。有太多的理由要搞好中美关系,也有相当的依据妨碍中美关系。如果说,中美关系固然好不到哪儿,因为存在结构性的矛盾和竞争,但中美关系也理应坏不到哪儿,因为存在着共同的利益与大量的合作,谁也离不开谁。中国愿意搞好中美关系,这是明确的、不变的。关键问题在于美国方面。

在大国力量对比总体东升西降、中美力量对比出现了对美国不利的趋势的大背景下,美国觉得中俄是挑战和“威胁”,感到了危机和焦虑。特朗普宣称中俄为“修正主义国家”“战略竞争对手”,就是一种典型的冷战思维,企图以遏制、对抗、互损的方式延缓中国的崛起进程和速度。其实,虽然目前美国的“软实力”受损,但硬实力在上升,包括经济、军事、科技实力。美国相对实力下降,但绝对实力上升,在能源革命、军事改革、科技创新等方面取得突破,并有进一步拉开与中俄距离的可能。当今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不惜以一国之力对抗国际社会和国际制度,频繁破坏国际规则和国际机制,十分任性,为所欲为,追求相对效益、“绝对安全”和“美国第一”。美国的目标和手段之间陷入了悖论,四面树敌,两线作战,力不从心。

发展包括中美关系在内的大国关系应当遵循层层递进的三个原则或三条路径:第一,正常大国关系;第二,理性大国关系;第三,新型大国关系。所谓正常大国关系,即不属于非正常、非常规、出人意料的国家关系。所谓理性大国关系,就是不走极端、可以商谈和妥协、不至于不可收拾的国家关系。中国不可能变成美国,正如美国不可能变成中国一样。中国不可能不发展,不可能变成三“无化”(无力化、无能化、无害化)国家,美国不可能甘心情愿地放弃全球霸权和世界领袖地位。所谓新型大国关系,即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在当前情势下是一种理想状态、一种良好的愿望。这类似于建构主义国际政治理论中的康德文化境界,目前还不是很现实。寻求中美两国利益的最大公约数,即共同利益、相近利益、相似利益和交叉利益,以及共有观念和大体共识,求同存异,各美共美,多元共生,良性互动,善意竞合,是比较现实的选择,虽然不容易,但也值得去努力,而且未必就注定不能成功。经济、金融、高科技、全球气候、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国际恐怖主义、人道主义救援、新冠肺炎疫情等非传统安全领域,等等,都迫切需要中美两国同心协力的合作。大国负有特殊责任、担当和使命。画地为牢、零和博弈,只能导致重蹈覆辙。正像1941年美英两国签署共同合作、反对法西斯主义的《大西洋宪章》一样,中美在新的历史时期应签署新的以共同合作、促进以互利共赢、共同发展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关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一带一路”是当今最有影响力的区域和全球一体化倡议,是践行国际合作的平台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抓手。。

冷战既不符合大国的利益,也不符合各国的利益,既不符合中美两国人民的愿望,也不符合世界各国人民的愿望。世界不需要“新的冷战”,因为除了两败俱伤外,不可能有赢家。恰恰相反,世界人民所需要的,是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为观照,运用人类的共同智慧,避免出现“新的冷战”,避免陷入“修昔底德陷阱”。2020年新年伊始,中美达成第一阶段经贸协议,美国不把中国列入“货币操纵国”,中美贸易摩擦按下了暂停键,特朗普令人惊讶地声称中美关系处于历史上最好的时期。在2020年2月的国情咨文中,他不断提到了要与中国政府协商,密切合作应对新冠肺炎疫情。中美俄日等大国互伸援手,中俄还帮助陷入重灾的欧盟国家抗击疫情。但同时,美国取消中国的发展中国家待遇,将五家中国媒体列为在美外交使团,继续打压华为,美国军舰军机继续在南海区域活动。凡此种种,或预示着中美上一轮博弈的结束,以及新一轮竞合的开始?不管怎样,当今只有大国之间共同合作,践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才能实现世界美好愿景。

(本文系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6ZDA040)

注释

[1][美]格雷厄姆·艾利森:《注定一战: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吗?》,陈定定、傅强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

[2]刘德斌主编:《国际关系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351~352页。

[3][美]诺曼·里奇:《大国外交:第一次世界大战至今》,时殷弘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38頁。

[4]李兴:《论西方盟国之间关系的基调与演变》,《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8年9月下。

[5]李兴:《中美俄新型三角关系评析》,《统一战线研究》,2019年第5期。

责 编/赵鑫洋

猜你喜欢
人类命运共同体一带一路
以“人类命运共同体”引领世界秩序重塑
中国言说的路径与民族国家电影实践及其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