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洪威 高守雷 张童心
(1.上海城建职业学院,上海市,200000;2.上海大学,上海市,200000)
红山文化先民生活在距今6500年前至5000年前的内蒙古东南部和辽宁西部地区。该地区属于温带半湿润、半干旱季风区的半淋溶土壤气候,适合农牧业混合的经济形态。同时辽西地区属温带大陆季风尾间区,温度与水条件均较丰富,但也易于形成夏涝和洪水灾害①。黑格尔曾说:“每种艺术都有属于它的时代、民族及特殊环境,依存于特殊的历史及其观念”②。整个红山文化先民生活的区域位于一个生态交错带上,也就是温带森林与草原的交接地带,是多种原始渔猎、采集生活形态生存之地,也是多种原始经济形态多元与交汇最显著的地区,这就决定了红山文化彩陶艺术有其自身独特发展的审美思想脉络。本文通过对红山文化彩陶纹饰艺术风格的分析并借助于符号学、图像学的手段着重研究红山文化彩陶纹饰艺术思想的形成、发展与诉求,从而达到对原始艺术文化内涵的更深认识。
红山文化早期的陶器装饰手法主要以压印、刻划、堆塑为主,现挖掘发现的典型陶器纹饰主要分布于牤牛河上游的兴隆洼遗址和大凌河流域的小东山遗址区域,中期出现了以红彩或黑彩装饰的陶器,但大部分陶器还是以压印纹为主,主要分布于魏家窝铺遗址地带,晚期的彩绘纹饰风格众多,技法表现娴熟,整体装饰风格带有强烈的宗教意识,以牛河梁遗址出土的彩陶为代表。
表1 红山彩陶典型纹饰的艺术特征③
1、红山文化早期的陶器特征以筒形罐、碗、钵、瓮、杯、斜口器等器型为主。纹饰主要有以压印压划手法表现的“之”字纹、折线纹、斜线纹等。早期晚些时候在泥质陶上出现了彩绘装饰现象,这些彩陶纹样表现简单,以线形装饰为主,主要表现在日用器皿上。
2、红山文化中期陶器装饰手法比较丰富,压印压划纹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新增了一些复杂纹饰。同样,中后期彩陶纹饰也有了更丰富的变化,新纹样主要有:弧线三角单勾纹、弧线三角长勾纹、斜宽带纹、菱形格纹、齿状竖长三角纹、齿状横长三角纹、交错成组平形线纹、窄带垂弧纹、宽带垂弧纹、横排等腰三角纹等。彩陶纹样表现主要还是以弧线、直线、折线结合的几何形体块面为主,通常以黑色或红色颜料进行涂绘。
图1 之字纹陶罐
图2 藤篮
图3 柴烧陶瓷上的纹理
图4 红山文化早期旋涡纹陶罐
图5 红山文化玉户雕塑
图6 红山文化玉根雕塑
3、红山文化晚期的陶器除了满足日用功能外还增加了一些特殊器型,如为祭拜祖先神灵专用的祭祀用器,这些器型主要有塔形器、镂空器盖、无底钵形器、无底筒形器等。彩陶胎质以砂砾夹红土泥为主,纹饰的艺术风格达到空前繁荣阶段,主要增加的复杂纹饰有横排交错平行短斜线纹、弧线三角斜线纹、弧线三角勾连纹、不规则三角纹、斜宽带纹弧线三角单勾纹。
晚后期出现的图地反转弧线直角三角纹、图地反转等腰三角纹、图地反转直角三角纹、菱形格纹、宽带垂弧纹等些(见表1)纹饰用在祭祀器皿中,主要是为了烘托庄严神圣的宗教气氛。晚期的彩陶纹饰图底黑白关系更为明确,块面分割匀称,仪式感极强富有庄严肃穆的神圣感。
人在原始劳作过程中产生的精神寄托与视觉审美会不断得交融在一起,马克思在对原始艺术审美阐述中表明:“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中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思维、观念,人们的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关系的直接产物”④。红山文化彩陶纹饰表现的丰富多样性明显区别于同时期其它原始文明中的陶器装饰风格,尽管很多学者认为红山文化彩陶纹饰是受到了仰韶文化、马家窑文化等其它地区原始文明的影响,但仔细通过系列纹饰的比较分析,我们还是可以发现有其自身发展规律的。
红山文化区域处于森林与草原交界的地方,水源丰富为陶器的生产制造提供了便利条件,但随之带来夏季多发的夏涝和洪水灾害以及渔猎生活的多变性又约束了陶器进一步变化发展,红山先民们不会为了一件易损坏的陶器花费太多的制作时间和精力。另外,由于先民对玉的偏好,使得他们更愿把精神寄托放置在对玉的雕琢上,这就形成了以玉为尊的文化特色,而对陶器的制作基本以满足日用功能为主辅助于少量复杂纹样装饰的特点,这就让红山文化彩陶与其他地区如仰韶彩陶、马家窑彩陶等拉开了距离,前者粗犷神秘,后者精细优美。红山文化彩陶纹饰最初来源与耐用、坚固有着很大的关系,先民们迫于陶器制作技术的低拙、成器率低下,发明了使用齿锯样的刮具修整陶器表面以增加器物的结实度,制作过程中在陶器上留下了各种斜线、直线、曲线的痕迹,后又经过不断的调整、梳理、修饰,使线条带有一定秩序性、条理性、差异性慢慢符合了人们的视觉美感,所以红山文化早期陶器的装饰纹样应该是一种自然制作留下的原始痕迹,这种无意识行为他们积累起了原始的审美意识。
表2 红山文化地区彩陶器型与纹饰主要变化分类
由于烧制温度不高陶器极易损坏,为了实现能延长陶器使用寿命的愿望,红山先民仿造藤篮编织纹样在陶器周身遍设“之”字纹(图1),以期待烧制的陶器像藤器(图2)一样结实耐用,从部分出土的陶器碎片带有小孔修补痕迹来看,古人当时还是对所制作陶器很珍惜的⑤。随着烧制温度的提高,制陶技艺的不断完善与变化,人们可以根据生活不同需要制作出不同类型生活日用器皿,如双耳罐等。同时,在烧制过程,火焰、木碳、陶泥本身的色彩都会参和在一起形成特殊色块肌理颜色(图3),这些都启发先民使用矿质颜料或木碳来描绘造型复杂的陶器,使之在不同制作者之间产生差别,这种彩绘的标识功能也为陶器装饰带来了更为美观的视觉效果从而促进了彩陶艺术的装饰发展,这种发展也为原始社会分工提供了可能,从某种程度上讲彩陶制作业的分工也刺激了原始私有制的产生;另外,彩绘手法的出现为红山先民对置身于神秘的大自然中渴望有诸神庇护的宗教信仰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创作空间。
图7 勾云形玉器
图8 牛梁河积石冢M5
图9 无底筒形器排列
符号的发展总包含了当时人们精神的寄托与愿望,西方符号学研究中,索绪尔提出了有符号记号单项所指引向内含精神层面的意指,即某个符号或符号系统对比所涉及现实的关系。罗兰-巴特在索绪尔研究的基础上又加入了社会文化价值的取向,它表明意指是能指与所指结合的过程,符号化即是他们之间种种结合,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是符号传播的真正目的或内容⑥。
红山文化彩陶器上的纹饰符号代表了红山先民对生产、生活、生育和生灵精神寄托。这些简练醒目、寓意深远,没有明确图形意识的彩陶纹饰,整体给人于肃穆、庄重、凝练、含蓄的感觉。这里选取富有典型意义的彩陶纹饰加以分析以解构符号背后的原始艺术思想内涵。如典型纹饰一:垂弧纹。垂弧纹分宽带和窄带垂弧纹等,主要以红色土矿颜料或黑色碳料勾绘于陶器表面。最初见于早期陶器的划线装饰(图4)中期以窄带纹(表2图b3)见长,绘制方式比较朴拙,纹饰呈“U”状对称但勾勒并不工整,晚期以宽带纹盛行(见表2图f3、f4)。红山文化晚期的宽带纹表现的极为规整,左右弧度一致,线条均匀,长短控制在一个水平上,可以看出该纹饰是借助于一定工具完成的,按照符号学能指来分析该图形描绘的像是火或水发出的波纹形状由一个中心向周围扩散开去,从符号学意指的角度分析结合红山文化中期人们普遍存在生殖崇拜,如在牛河梁的M5号积石诼的墓主人手持的两个玉龟(图4),将它们摞在一起正好反映了交配繁衍的过程,同时古人重视阴阳二气交合在社祭时有男女交合的祭祀行为,如在古代农历三月三辽西地区就有“祓禊”的祭祀活动,来体现古人对于“死生”的生命意识的看法,综合这些情况我们可以相信该纹饰其实就代表了对女性的生殖崇拜,这在红山文化玉器生殖雕塑中也有更直接的体现(如图5),两者外形有惊人的相似性。同样,表2中图f6的弧线长钩纹最初来源于碗、钵等日用器皿上的长钩纹,后经过提炼细化成弧线长钩纹,勾头粗而尾呈剪刀状该符号特征明显代表了对男性的生殖崇拜,红山文化玉器中也有相似的男性生殖的雕塑(如图6),彩陶上的两种纹饰与玉雕在图形的外观、特征、功能上看还是有非常大的相似性。红山先民在整个原始意识形态中对生殖崇拜的观念一直贯穿始终,如在后期使用塔型器在祭祀中(表2图f7)就象征着男性生殖而豆型器(表二图e7)则象征着女性生殖,这种对生殖的重视反映了他们渴望下一代繁衍兴旺以应对恶劣的自然条件以及提高生产力的需要。在代表红山文化牛河梁积石冢遗址挖掘中就发现多处带有这两种符号的无底筒形器并列摆放于冢的一侧这也反映了这两种符号所隐含了对男女生殖崇拜的艺术思想。
表3 红山彩陶纹饰与藤器、玉器比较
典型纹饰“C”型勾弧纹分析(见表2图f5),该纹饰像一个空握的拳头,极像古人祭祀时手握权杖掌心向上表现出的一个动作,半椭圆型,中间留有空隙,右侧弧线略细且高于左侧,左侧弧度略大且稍粗,整个纹饰分五道成二方连续状环绕于器体。该纹饰见于红山文化中期,晚期消失。C型勾弧纹不仅见于陶器上,玉器中也较为广见(如图7),该玉器四角翻卷、形如卷云、形似玉佩,牛梁河红山文化遗址研究专家董婕认为这种玉器往往放置在死者的重要部位(图8),可能跟人的气血、精神、思想、灵魂有关,象征着人与自然的重要关系⑦,另外结合红山先民信奉在积石冢一旁放置一排无底彩绘筒形器(图9)作为逝者升天的通道,那么这种C型玉佩极有可能就是用来象征死者灵魂自由的出入天地之间一种通天文牒(类似于通行证),由此推出,“C”型勾线纹应该就是古人设计的一种代表了天地循环、云气翻转、阴阳替换、万物轮回的象征符号。这种符号代表了红山先民对自然、气候、四时、生命等由生到无的原始意识形态的认识。彩陶上的“C”勾形纹与玉上勾形纹代表的是同样的符号意识。(表3)
远古时期红山先民异常敬奉天地神灵,同时也相信逝者灵魂能保佑后代子嗣繁衍不熄,通过祭祀天地神灵与祖先达到神与人的融合交流,从而对生者提供庇护,这种原始思想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深远的影响。正是由于这些朴素的宗神思想的存在,红山先民在“C”形单勾纹的基础上又进一步设计出更复杂的“S”形双勾纹(表2图d6)、勾连纹(表2图b6),代表了他们对生命循环的最美好的愿望,也代表着渴望死者升天后保佑后人的精神信仰。“艺术起源于劳动、功利先于审美”(普列汉诺夫)。红山文化彩陶纹饰还有很多典型纹饰都带有这些朴素的功利思想,如菱形纹(表二e6e7)、宽带横纹(表2f1f2)、对顶弧线三角纹(d4)等这些纹饰一开始出现在普通的日用器皿上,标识了陶器所属性,发展到后期带有很强的祭祀符号属性,以彩代表了地以底代表了天,或者是彩代表了阴底代表了阳等,强烈的标识意识记录了先民们生活安葬的地址,同样也为求神庇护、神降福祉标识了区域。这些简洁、鲜明、强烈的视觉符号隐含了红山先民信奉生命永恒、万物循环、祖能庇后的朴素世界观和彩绘艺术思想。
红山文化彩陶纹饰从起源于早期的“之”字纹发展到中期的彩绘“C”形纹、宽弧带纹、弧线长勾纹再到晚期设计出视觉效果更为复杂、内涵更为深远的“S”形双勾纹、勾连纹以及“风车”纹等祭祀专用纹饰,反映在艺术创作手法上绘制更加工整、线条更为流畅、纹饰更趋于饱满、色块表达更加明确,视觉上更富有艺术张力。在思想上彩陶纹饰体现了红山先民从初期寄于陶器使用结实的功能符号所指诉求,到中期体现在母系社会中对生殖崇拜观的符号能指意识,再到晚期纹饰表现他们对生命循环,逝者永恒的深层次的宗教神话意指的理解,一方面体现了原始生产力的逐步提高,另一方面反映了他们对客观世界不断变化的理解,所以说红山文化彩陶纹饰形成尤其自生发展的需要,在这种唯玉是尊的原始社会意识形态里,红山先民将最富有创造力的人力、物力、精力放在了对玉的雕琢上,将剩下有限的时间放在陶器纹饰设计上,得以形成了现存最简洁最精炼最富有艺术张力的视觉符号,这就是红山彩陶纹饰独特的艺术魅力之所在。
注释
① ③ 刘国祥:《红山文化研究》,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五页,第430- 482页
② ④邓福星:《艺术前的艺术》,山东文艺出版社,济南,1986年,第125页,第9页
⑤ 陈继玲 陈胜前 “兴隆洼文化筒形罐的纹饰艺术分析” 边疆考古研究第十一辑 第320页
⑥ 李彦 贺景卫 “永州瑶族服饰年龄符号的意指层次解析”《装饰》2014年第11期,第94页
⑦ 董婕 朱成杰:《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建筑设计思想研究》 辽宁科学技术出版社2016年,第17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