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
孩子像春天悄悄开花的紫丁香,不觉间已三岁了。
这几年,她的妈妈一夜未离开过她,悉心守护在她的身边。虽然这个孩子已在空气和阳光中成长,可感觉她依然同母体相连,晚上非母亲哼唱童谣不能入睡,使得那个做父亲的,只有在日头下才能得到承认,日头一沉,孩子即刻与他翻脸,要抱一下,也不能够。
终于有一日,她的母亲要出差一天。做父亲的信心十足,信誓旦旦地表示:“没事的,没事的,你安心去。妈妈不在,爸爸就第一了。”丈夫怂恿妻子走。
妻子依然放心不下,反复叮嘱:“要耐心,一定不能吼她。我去一天就回来。”
妻子走了,白天安然无事,做父亲的去上班,奶奶带着孩子,吃饭,午睡,咯咯笑着。
父亲下班回来,她见了就笑,还跑去要抱。父亲乐了,窃喜:“我说的,妈妈不在,爸爸就第一啰!”
一天行将过去。吃了晚饭,洗漱。父亲开始哄她入睡,拿出《格林童话》,一字一句、摇头晃脑地念将起来。
开始她还专心,慢慢便烦躁起来,弄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说要妈妈,说着就有了哭腔,慢慢便不认那个叫爸爸的人了。父亲说:“你先睡。妈妈加班,一会就回来。”她确实困了,眼睛直眨巴。这个父亲以为她要睡了,可没一会,她又睁开睡眼:“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呢?”一副可怜模样,父亲悄悄说:“睡吧,妈妈一会就回来。”她又眯盹了,没一刻,又睁开眼睛。父亲反复说着那句假话,可这孩子就是无法入睡。父亲劝呀,劝呀,没用,她开始哼唧。这个父亲平日是最怕听孩子哭声的,于是强忍着堵在胸口的闷气,僵着一张笑脸:“莫哭,莫哭,她马上就回来。”
孩子开始焦躁:“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这个没经验的父亲,没想到自己已危机四伏,他开始把成人的谎言运用到孩子身上。孩子已困到极点,他编了一段瞎话,想哄她入睡:“你妈已到邱家湾了。”孩子开始等待,一会催问:“又到哪了呀?”“已到堂子巷了。”“又到哪了呀?”“已到十字口街了。”“又到哪了呀?”“已到钱爷爷家门口了。”“又到哪了呀?”“快到了,马上开门了。”
这糟糕的谎言,反使孩子兴奋了起来,她反复念叨:“怎么还不到呀?怎么还不到呀?”又是一阵嘤嘤的哭声。
时间已近十点,父亲伪装的耐心已彻底崩溃,他忽然暴跳起来:“我明告訴你,她明天才回来,你赶快睡!给我睡!”
这一挑明,小东西便大哭:“要妈妈,要妈妈,我要妈妈。”这个父亲已将所有的面具撕去,仍大吼:“给我睡!给我睡!快快睡!快睡!”
小东西已彻底失望,她的睡意也消失殆尽,扯着嗓子哭,很快嗓子就哑了。时间在分秒流过,已是午夜。
无能的父亲终于愤怒了,掀起被子,对着孩子的小屁股蛋猛抽了起来:“叫你哭,叫你哭……”
这个父亲同一个无知的孩子动这么大肝火,想让她明白这个世界的道理,用自己的力量使这个小生命屈服。孩子终于被驯服,开始求饶:“爸爸,爸爸,我不要妈妈了,别打我了,我不要妈妈了……”
父亲松了手,孩子压抑着,小声哼唧,她虽然求了饶,可始终睡不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到深夜一点还瞪着星星一样的小眼,哼唧着不敢大声哭泣,可怜的小人,哼唧着,哼唧着,终于慢慢睡着了。
孩子睡了,一切都平静下来。泪痕还挂在小小的脸蛋上,那个父亲望着这嫩小的生命,心里涌过一阵阵无言的酸楚。一种自责,一种近似于犯罪的感觉涌上心头。
窗外的虫鸣声,树杈间的风声,使这个深沉的夜的存在更真实可信。那个做父亲的,枯坐床边,望着床头安静的小人儿,不觉间眼睛湿润,清泪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