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通变观探绎

2020-06-19 08:02汤雪蓉
北方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文辞气力文心雕龙

汤雪蓉

摘要: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将“常”与“变”对举以突出“通变”之必要,通与变皆在人心灵之上,由人去激发与周遍,以通求变,以虔敬之心通贯源源而流的文学传统,“还宗经诰”以回归可能性最多之本源,进而展开更为广阔的存在境遇之上的艺术个性,变而趋通。本文从通、变两个动力层面探讨彦和参伍因革的通变观,以观其生生不已、运化不息的内在流动结构。

关键词:刘勰;《文心雕龙》;通;变

“通变”最早见于《周易》,“通”,从“辵”从“甬”,有畅通无碍之意。“通变”内蕴着一个动态的、循环往复的生成过程,“通”才可言“变”,以从可能性最多之本源生发而来的“通”求“变”。“变”有其内在的规定性与约束性,“变”是糅合了各种可能性、蕴有无限生机和活力的求通之“变”。“通变”意即事物行路贯通使之畅行,在此基础之上始可以谋求变化,任一变化皆是为寻求更长久的贯通。

刘勰好言“通变”,将这一哲学概念引入其理论论域之中,并将“通变”作为拓展其理论路径与话语体系的准则,使之成为《文心雕龙》“文律运周”的动力系统,以“通变”为名独列一篇,通变观却不局限于其中,而是辐射于全书,可谓是“贯穿于《文心雕龙》全书的基本思想”。(1)

通变观历来受到学界的重视,《文心雕龙学综览》载有何懿对通变论的梳理,通变论的主旨分为四个方面:“一、重在复古;二、主于革新;三、继承与革新,而就继承与革新的内容和范围又有着不同的理解;四、文学创作方面的‘会通‘适变。”(2)

细观刘勰的通变可以见出,彦和将“体”与“数”、“常”与“变”对举以勾勒当下文学创作势必面临的困境,从而突出“通变”之必要,通与变皆在人心灵之上,由人去激发与周遍,以通求变,以虔敬之心通贯源源而流的文学传统,“还宗经诰”、“参古定法”以回归可能性最多之本源,进而展开更为广阔的存在境遇之上的艺术个性,奥妙无穷、灵虚浮荡的性灵之美被昭示与彰显,变而趋通,即所谓“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通变无方,数必酌于新声”。(3)通与变,可视为两个动力层面,构成生生不已、运化不息的内在流动结构。

一、“通”的内在规定

《通变》开篇道:“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刘勰入题便将“体”和“数”对举,“体”之“常”与“数”之“变”是二者在其属性上的根本呈现,所谓“体”指不仅在写作体裁、惯例规范上和文类等级上都占据“常”位,而且言说逻辑和入思理路上也呈现“相因”常态的、“诗赋书记”等经典的“文类”和“范式”;而“数”则是随人随文随时而变的、奇诡无定“气力”与“文辞”,且不可机械地模仿习得,因此必然是充斥着活跃因素的“无方之数”。(4)

刘勰借“体”与“数”的对峙,明确文學创作无法越出变中自有不变者存这一现实机制,从而在六朝流于讹滥浮靡的文风之下,在“体”与“数”被严重割裂与悬置的当下,标举“通变”以重新修善“文体解散”“离本弥甚”的文学发展局势,在经典体制与新变要求之间建立起新的阐释关系。

刘勰肯定了文学传统的连贯性与流动性,谴责六朝以来对文学的娱乐与嬉戏,强调以庄敬、虔诚之心通贯源源而流的文学传统。“通”所关涉的“体”,大致可以与徐复观先生文体构成三次元中的体要之体相对应,“通”要求在整全的文学史意识之下“昭体”,“昭著体要之体,使文章能适应题材的要求,因而同时受到题材的制约,以保持文体在客观上的意义,这即《风骨》篇所说的‘昭体故意新而不乱”。(1)

“名理有常,体必资于故实”是刘勰于“通”在实践层面的规定与要求,进而,以“还宗经诰”作为“通”的主要宗旨,要求以征圣宗经为纲对过往文学现象进行贯通,从而确立其最为推崇的体要之体。文学发展至彦和所处的齐梁时代,对过于高蹈的形式主义的追求与侧重造成文辞气力的衰竭,人以格物的方式观照世界、为物所缠绕,心灵不再处于感发与兴会的状态,文学如青、绛般已入绝境、“不能复化”,因此刘勰高举“还宗经诰”的大旗,在历数九代文学的源流发展时,以宗经为准,将商周及其以上的时代与楚汉至刘宋之世作出划分,并确定商周“丽而雅”的文体为他理想状态下文学“还宗经诰”的系统还原点。

刘勰指出“斯斟酌乎质文之间,而隐括乎雅俗之际”以落实“通”的具体操作、实行方法——通古今,如徐复观先生所言,经诰是质、是雅,当下的风气是文、是俗,斟酌质文,隐括雅俗,便是将古今加以会通,以创造出新的文体。古今延贯了两个长期处于断裂状态之下的时间维度,基本囊括了所有可能“通”之领域,通古今便是要在质文之间、雅俗之际寻求文的安身立命之所,以心灵去照面、周遍文学的美好与圆润。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所倡行的通变观,是六朝文学日益在浮艳逐奇、趋讹趋淡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之时的一记当头棒喝,在解答文学该走向何处之前,彦和首先以“通”引导“才颖之士”,以心去溯文学之源,对文学之流变进行小心地询问,跨过古与今、质与文、雅与俗相离的沟壑,在相互区别着的二者之间际里,寻求文学在时间淬炼之下所凝结的、支撑文学之气力的所在。

二、“变”的自我树立

彦和以通求变,对“变”作出进一步的规范与限制,借以救当下“率好诡巧”“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之弊,再由变去寻访文学世界中最见情性与性灵之美的高妙境界,以观在流转不息、千姿百态的个体风貌之下一代文人意欲自我树立的尝试与努力。

刘勰关于“数”之“变”的侧重,即对文辞气力的个体性与超验性的强调,可谓是对自汉末魏晋以来人的生命意识、时间意识在实存层面全面苏醒并最终实现人的自觉的积极响应,这一时期作文写诗的主体实现了由群体性、伦理性的政治附庸向在其自身的个体的重要转向,是真正意义上写作独立、自由之文学的作家之自身,相应地,此期勃兴的文学理论亦“着重个人的性格甚于普遍的人类感情”,(2)刘勰承接曹丕《典论·论文》趋于个人主义的理论走向,在《文心雕龙》中以“有常之体”搭建了一个为文所必须直面与遵循的体要框架,在这一基本框架之下,另行为极具个性与主体性的创作主体留有一方情性的天地,在“文辞气力”的无方变化之中,开凿新的文学意境,展开更为广阔的存在境遇之上的艺术个性。

在刘勰的“体大虑周”的理论体系中,“变”关涉的“文辞气力”之“数”,最终呈现于徐复观先生文体构成三次元中的最高层次——体貌之中,并直接促成了体貌之体呈现魅力无穷的、难以复制、言说不尽的仪态与风神,“至体貌而始有作者的性情,有作者的精神面貌”。(3)彦和以“数必酌于新声”承认楚汉至刘宋时代的文学新变有一定程度的合理性,要求创作主体参酌新声以审视因人、因时而变的文辞气力,从而引导创作主体以不格的方式观照世界,在心灵处于不断感发的状态之下,实现世界与物的直观的、当下的涌现。

至此势必面临一个不可忽略、跨越的问题,“变”是否有边际,应如何变?刘勰在《通变》一篇中以“五家如一”为例道出“数”上“无方”的危险性,彦和将论述定位于“侈而艳”“浅而绮”“讹而新”“从质及讹,弥近弥澹”,变数无方的楚汉至刘宋之世,所举的枚乘、司马相如、马融、扬雄、张衡皆出于该时段,他明确赋“夸张声貌”的表现特征之后,罗列了五子为“广寓极状”所创写的赋文,由赋文可知,五家的共同症结不在于用词上的因袭,而在于他们拘泥于“数”上的无方,从而堕落到思想方式、气力上的“循环相因”“终入笼内”。

刘勰继而得出“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的结论,试图在通与变中找寻其内在的、微妙的平衡,将具体的通变之法在实践层面交还给创作主体,“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情与气皆昭示着创作主体的个体性情气质的差异,个性才情、时情事势、布局谋篇、用词遣句合力将文学语言推至超验状态,通与变至此便具有了时机性与当机性,通变之数刘勰以大致道出梗概,却有赖于万千的创作主体为通变之具体操行补充枝叶与血肉。

刘勰在《通变》的赞中以“变则其久,通则不乏”重申通变之必要性,以“望今制奇,参古定法”收文,给予我们于文学的沿革应葆有的润物无声的温情,在通中参变之法,循心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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